來的還真快。


    十二娘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防著他忽然出手攻擊。她曾見這人與秦放歌比試武功,知道他的身手絕不在秦放歌之下,都不是她能對付得了的棘手人物,何況她有條腿還不方便。


    “十二娘這是打算出遠門?”


    葉如誨相貌堂堂,高準方頤,頜下留了部短須,一雙眼微帶著冷意,顧盼間有淩厲之色,如電般將她從身上掃過。


    十二娘對他微微笑了笑,並沒急著否認或是辯解。眼下說什麽都是多餘的,那是老江湖,一眼便知道她想做什麽,倒不如不說話。


    “好歹你與秦爺好了一場,就這般走了,未免也太無情了些?”葉如誨並沒再往前走一步,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她。


    “我正打算過去看看他。”


    葉如誨點一下頭,掉轉身往外走:“那就走吧!秦爺正需要人照看,你過來幫忙。”他走至門外,因未見十二娘跟來,便回身停住,一手打著竹簾一手撐著門柱望著她,雙眉揚起,目中隱有怒意。


    十二娘道:“葉三爺,十二腿上有傷隻怕不便伺候秦爺,我這裏有位大嫂……”


    “既然你在這裏,那我便不會找別人。你也知道秦爺現如今是朝廷欽犯,見過他的人自是越少越好,今日既碰上了你,說不得便要你前去操勞一陣,你若不願意也成,先找根柱子撞死,免得我動手殺你。”


    十二娘靜默片刻,一瘸一拐地緩緩走向門口。


    秦放歌尚在昏迷中,走進去時林先生正在替他用針,等了有近半個時辰的功夫才了事。但跟著秦放歌就開始嘔血,直嘔出大半個多痰盂的紫黑血水方才止住,看得人心驚膽顫。


    葉如誨一直扶著他看他吐完,回頭衝十二娘道:“把這個端出去倒了。”


    林大夫詫異地看看十二娘,又看看葉如誨,忍不住開口道:“三爺,這位姑娘腿腳不方便,叫小僮去便是。”


    “不礙事,這點小事我還做的了。”十二娘輕言細語拒絕林大夫的好意,搶在小僮之前端起痰盂便往外走。倒完之後,她並沒有立刻回去,而是將痰盂放在花台上,慢慢朝四下看了一圈。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伸手到腰間摸出唐連臨走時留給她的那支七星彈,猶豫著是不是要點燃放出去。唐連說他留了人在這一帶,放出信號,若捉住秦放歌,於唐連也是大功一件。


    待要去摸火鐮,卻忽聽廂房那邊廊下有腳步聲響,忙將七星彈掖回腰帶中。


    便聽葉如誨的聲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你不進來,站在那裏想幹什麽?”


    “哦,沒想做什麽,我腿腳不便,在這裏歇一歇。”十二娘轉過身,將花台上洗好的空痰盂拎在手中,不緊不慢地朝他走去。


    葉如誨聞言麵色稍許緩和,半信半疑看她走近,道:“進去幫秦爺擦洗下身子。”


    十二娘“哦”了一聲,頓住腳步問道:“秦爺他——沒事麽?”


    葉如誨瞥她一眼,道:“你想他怎樣?似你這種忘恩負義的女子,多是想他死的吧?”說著話滿臉鄙薄地掉頭便進了屋。


    屋內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味,她打了熱水過去,有條不紊地先把他頭臉上的穢物擦淨,然後才解開他衣服替他擦洗身子,擦幹淨一部分便蓋上,又接著換熱水繼續擦。他的箭傷在後背,有兩處,一處在左肩胛,傷口處的血痂都已掉了,隻見銅錢那麽大的一塊猙獰的疤痕,想來便是他救她出火海時被羽林衛所傷的那處。另外一處則是新鮮的,在右側肩頭,已經被林先生處理過,用幹淨的棉紗自胸口繞了兩圈包紮起來。


    隻是隱隱還聞到有腐臭味,想必化了膿,又兼箭上有毒,才會如此。


    替人洗澡擦身她以前不是沒做過,在相府時那個人曾有幾次喝醉,便是全由她服侍。這還是她第一次給除他之外的男人擦身,雖說已與秦放歌有了首尾,但那時並不是她自己情願,心裏又豈會不反感排斥?除此還有幾分傷感,無奈悵惘。


    前路吉凶莫測,隻不知她還能走多久多遠?


    等到完全把秦放歌弄幹淨,已過去了半個多時辰。


    藥僮端著熬好的湯藥進來,兩人一起扶起人事不省的秦放歌,撬開他緊咬的牙關想方設法給他喂藥。因為坐著不方便喂藥,十二娘便隻有半跪在地上,折騰許久,好歹是喂了部分湯藥進去。


    林先生提醒十二娘道:“姑娘,你的腿不能久跪,快歇會。”


    “不要緊的。”十二娘莞爾,起身找了張椅子坐下,轉目看看在秦放歌床前緊蹙著眉頭的葉如誨,又道,“林先生,我的腿就快好了,麻煩您把這些銀子交給易大嫂,叫她明日起便不用來了。”


    林先生接過她遞來的銀兩,搖搖頭望著葉如誨歎氣道:“三爺,不必如此吧?”


    葉如誨道:“這是她的事,跟我無關。”


    十二娘微笑道:“確是我的事,與三爺無關。”


    林先生無法,隻好道:“姑娘你自己的傷還沒痊愈,要記著喝藥。”


    十二娘頷首笑眯眯道:“記著呢!”


    她笑起來時兩眼彎彎,清麗出塵的臉上便多了分俏皮。


    林先生不由又歎了口氣,一半出於憐惜,一半則是出於無奈,走至床邊看看秦放歌臉色,秦放歌臉上稍稍有了些血色,那股子晦暗之氣似乎也在消褪,便跟葉如誨道:“秦爺身上的毒已拔出了大半,但五腑六髒皆受其害,還不好說能不能活得過來,隻有看他的造化了。”


    葉如誨道:“林先生醫術高明,必能救活我這位秦賢弟。”


    林先生隻是苦笑,搖頭道:“我前麵還有病人得去診治,他若有什麽不對,立刻叫藥僮來喚我。”


    一個晌午過去,秦放歌的病情還算穩定,雖未蘇醒,但氣息平緩均勻,應當是從鬼門關口回來了。晚上林先生又來看過一次,切脈細診後告知葉如誨,秦放歌已無大礙,隻還要再施兩日的針,要將餘毒全部肅清。


    葉如誨大鬆一口氣,將林先生與藥僮恭送出門,卻隻不肯放十二娘回自己的廂房。


    十二娘隻好陪他守著秦放歌,她知道,自己這是被葉如誨給脅持了,很有可能他還想把自己當人質為下一步的逃跑做準備。


    不覺已是夜深人靜,葉如誨在秦放歌床前的椅上端坐不動,闔了眼似乎已入寐,但十二娘卻知他並沒有睡著。


    她揀了個錦墩坐著,將傷腿搭在麵前的椅子上,盯著不遠處小紅泥爐上的藥罐,藥罐正在噗噗往外冒著白氣,偶爾還可聽到藥丸爆裂的聲響。她這一晚上的任務便是守著這藥罐,不讓藥罐裏的藥熬焦。


    “三爺……”十二娘抬頭看看葉如誨,決定好好跟他談一談。


    葉如誨聞聲睜開眼,卻不作聲,隻木然盯著她看。


    “三爺,我想您大概已經知道我是被誰送來這裏的。”


    葉如誨冷哼一聲。


    “這步德鎮雖偏居一隅,卻也並非就是遺世忘累之所,唐連既熟知此地,隻怕隨時都會找過來,這一點想必三爺比十二要清楚的多,三爺該不會打算在此逗留太長時間吧?”


    “你想說什麽?”葉如誨登時警惕起來,圓瞪兩眼狠狠看住十二娘。


    “我說,其實我們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商量個萬全之策,讓三爺跟秦爺安然無恙離開此地,然後遠遠甩開追兵。”


    葉如誨直起腰,調整了下坐姿,神情略鬆懈下來,道:“你說,什麽萬全之策?”


    “三爺跟秦爺這許多日子都還沒走出阜臨江,想來前麵的埋伏不少?”


    葉如誨咳了一聲,沒言語,他爺爺的鳥,還真被這娘們說中了,往北去的道路幾乎全被那奸相控製,竟連人跡罕至的羊腸小道都不放過。


    “後麵還有追兵,三爺、秦爺而今可謂窮途末路……”


    葉如誨大怒:“屁話,你他娘的才窮途末路。”


    十二娘被他這句粗話罵紅了臉,隻好閉嘴不言。


    “繼續說。”隔了半晌,葉如誨估摸想通了,便又揮揮手叫她接著說下去。


    “步德鎮這一帶或許另有脫身之路,三爺既與林先生相熟,恐怕也知道。隻是時間不等人,秦爺還要施兩日的針,我擔心這兩日之內,相爺的人便會趕過來。我雖是相爺那邊的人,但秦爺與我有恩,卻也不想看著他死。”


    “你已讓他死過一次了。”


    “那是……不得已。”


    “那你如今便得已了麽?”


    十二娘強笑了笑,答非所問:“我知道三爺是想拿我做質,不過我並非什麽重要的人,非但不重要,甚至還可說是棄子,拿我做質顯然不妥。不過好在我與唐連有幾分交情……我有難之時他也不會不管。”她一麵說一麵將腰間七星彈摸出,道,“這是他留給我報信的煙花,我今日原想報信與他……”


    葉如誨聞言又驚又怒,跳起來待要去奪,心思一轉,便又頓住,道:“你究竟要說什麽?”


    “我的意思想來三爺已經猜到,此事宜快不宜遲,秦爺要療毒必得繼續呆在醫館,而我腿傷已差不多痊愈,便可離開,等離此處足夠遠,我便放了這煙花報信與唐連,屆時唐連必會被我引去,我再隨意指個方向,讓他們去追,三爺與秦爺不就可以借機脫身?”


    葉如誨冷笑:“這就是你的萬全之策?是替你自己脫身的萬全之策吧?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可以被你這愚婦隨意擺布?”


    “這便是三爺的事了,信不信由您。”


    葉如誨抬腿一步跨至十二娘麵前,劈手奪過她手中七星彈,道:“也不是不中用,隻是放這煙花的人不能是你。”他盯著手中七星彈,眼光閃爍,思慮片刻,道,“明日施完針便走,你跟我們一起走,至於唐連,我自會另外安排人留在這裏招呼。”


    “那……秦爺身上的毒?”


    “林先生也跟我們一道走。”


    十二娘垂下眼無語,許久,方輕喟道:“但憑三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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