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歌收到信後,立刻馬不停蹄趕往郴州,卻還是晚了一步。


    等他到時,郴州卓家已遭抄沒,戚懷義與高安士之流這是明擺著要趕盡殺絕。秦放歌托人四處打聽,才知卓家不論男女皆被流往域北。他急忙掉頭往北又追,中間雖幾次錯過,到底還是找到了徐雲廷。徐雲廷是徐溯與正房夫人的老來子,徐家對這個兒子愛如珍寶。這場飛來橫禍,令這嬌生慣養的孩子在短短的數月內失去父母兄長,嚐盡人間心酸。


    秦放歌是在鎮北王轄下的采石場中找到的徐雲廷,剛滿七歲的孩子隨舅舅卓青在內做苦役,瘦得隻剩皮包骨頭。他費了不少功夫打通關節,也是運氣好,竟陰差陽錯碰上葉家三公子葉如誨,這才將二人從采石場弄了出來。


    自此三人便跟隨葉三公子左右。


    又過四年,為罹患纏身的先皇終是油盡燈枯駕崩,新皇登基,便是如今的杞帝綦毓。


    嶽州民變,商相被罷黜,被派去前往撫民的唐初樓卻因此事功德圓滿得以重回朝堂,且在短短的幾年內得先帝重用,漸漸越過戚懷義、高安士等人,成為皇帝最信賴的股肱大臣,接管了昔日商相所統管的一應事務。


    先皇臨終遺命,令唐初樓輔佐幼帝,掌出納帝命,相禮儀,凡國家之務,與太尉戚懷義、中書令高安士參總,顓判省事。


    新皇初登大寶,便有旨至域北調鎮北王葉衡回京。


    葉衡以邊境不寧為由拒絕。隨後不久又有旨到,這次卻是召葉三公子葉如誨入京敘職。葉衡也知這是朝廷要以葉如誨為質挾製於他,但終究不能一再抗命,隻有命葉如誨入京。


    徐雲廷那時尚隻十一歲,葉如誨本不欲帶他同往,但耐不住徐雲廷一再纏磨,遂帶他一同入京。


    秦放歌也知道徐雲廷的心思,這孩子一直心心念念要殺高安士、戚懷義、唐初樓等人為徐家報仇雪恨,這等機會自然不會放過。這些年來,他處心積慮,在葉如誨的精心安排下,潛入宮中,隻等合適的時機便出手報仇。誰知竟會被小皇帝瞧出端倪,皇帝雖年幼,心思卻極深,一番計量,居然放長線釣大魚釣出葉如誨,於是,秦放歌這水便淌得深了。


    一晃七年過去,期間戚懷義打獵時墜馬身死。高安士也因得罪戚太後被貶黜,調往隨州任司馬,赴任路上竟被山匪劫殺。


    而今隻剩下唐初樓,也已落入皇帝設好的局中,值此關鍵時刻,徐雲廷卻重傷殞命,又如何不讓人痛惜。


    他還這般年輕。


    秦放歌越想越覺難過,心想他真是愧對故去的師兄徐雲風,竟然連徐家僅餘的一條血脈都保不住。


    徐雲廷的死令眾人心情都變得沉重起來,皇帝開口道:“便著人護送他的靈柩回郴州吧!”他記得徐雲廷曾說過祖上是在郴州,落葉總要歸根,想必他泉下也這般想。


    葉如誨應聲,即刻命人下去安排。


    皇帝沉了沉,又道:“此事還是先不要告知卓青罷!”還好卓青奉命前去塔樓設伏,他兩甥舅感情深厚,若知曉外甥去世,也不知會傷心成怎樣。


    葉如誨道:“是。”


    一時再也無話,眾人都沉浸在悲痛當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宏光寺方向傳來一聲慘嚎,跟著便有鐵器碰撞之聲隱隱在耳。屋內眾人都是一驚,葉如誨搶先站起身來,朝門口便走,一邊揚聲問外麵侍從:“何事?”


    話音方落,便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院內響起。


    一人冒雪飛奔而入,一麵跑一麵上氣不接下氣地高呼:“不好了,唐相帶人殺回來了。”


    眾人聞言,都是大驚。


    秦放歌搶上前去,將那人一腳踹翻在雪地裏,怒喝道:“一驚一乍做什麽?說,到底出了什麽事?”


    那人爬將起來,抬手顫顫巍巍指向身後,道:“唐相帶人殺回來了,已經到了村口,咱們的人攔不住。”


    這真是始料未及的事情,秦放歌霍地拔出腰中廣寒刀,斥道:“為何才來報?”


    那人道:“他們來得太快——我們……”該怎麽說?應該說是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對方簡直如同從天而降,還不待他們轉過神,便殺了過來,一路上就跟割稻草般,人頭刷刷滾落一地,若不是他跑得快,腦袋隻怕也搬了家。


    秦放歌又氣又恨,罵道:“混賬,還不起來帶路!”當此時刻,他氣惱也無濟於事,忙點了兩隊人匆匆朝院外奔去。


    村口離此不遠,鏗鏗鏘鏘的刀劍聲已十分清晰,顯然正在激戰。


    葉如誨命副將褚成化又調了一隊人前去助秦放歌,他自己仍是不放心,索性又領了隊弓箭手從側門出去全速趕往村西首設伏。


    皇帝在院中站了片刻,聽到喊殺聲越來越激烈,一時再忍不住,舉步便往二門外走。其時天已黑透,大雪飛揚,灰麻麻一片。杜汶和江天成帶著這家主人趕上前來,將皇帝引到前門西側倒座房的屋頂上。


    屋頂居高臨下,視野倒是開闊,放目望去,整個通聖村都在眼下。傍山而建的通聖村是一狹長地帶,兩麵民居中間隻留兩步多寬的距離用以過路,根本就不能稱之為街道,說窄巷倒是更為妥帖。


    此刻,窄巷當中正有隊伍以奇快無比的速度向前而行,沿途雖有兵丁圍堵,但顯然是擋不住。


    江天成道:“這是唐連的黑甲精衛,普通兵士隻怕很難攔住他們。”


    綦毓抹了一把眼睫上的雪珠,道:“那就由得他這麽跑了麽?”


    江天成道:“但願葉將軍的弓箭手能攔得住他,如果攔不住,便隻能看沈平那邊,隻要他出不了嶽州城,便對聖上有利,唐相那邊畢竟人少,他耗不起。”


    綦毓“哼”了聲,道:“你當朕又耗得起麽?”他緊盯著巷道中長長的隊伍,天色太暗,雪又太大,這還真是突圍的好時機。


    唐初樓此人膽大心細,確有不凡之處,難怪她癡迷於他。


    如此皇帝倒越發想要跟他一較高下了。


    綦毓暗暗攥緊拳頭。他們的人確實已不多,粗粗估算下,大概也就兩百來人的樣子,排成三隊,兩翼應該都是訓練有素的鐵甲精衛,唐初樓很可能在中間那隊,隻是不那麽好認出來。還有阿瑤,如果她還活著,便也該在其中。他尋思著,微眯了眼隻一力搜尋身材相對低矮瘦弱的,企望能找到她。


    隻是這該死的大雪,一忽兒就迷了他雙眼,他抬手又狠狠抹了把臉,抬眼間忽見隊伍中間有人滑了一下,旁邊的黑甲精衛很快地扶了那人一把。綦毓一雙眼就此定住,眸光漸轉暗沉,是她?雖然穿著打扮與周圍人一般無二,但那身形分明就是她。正自心頭大震,便聽杜汶在耳邊小聲道:“陛下,那有點像是瑤姑娘。”


    綦毓腦中急轉,思慮片刻,忽轉身由扶梯下去,邁開大步往門外便走。


    杜汶與江天成麵麵相覷,急忙也跟下來。


    江天成埋怨道:“都是你,亂說什麽?還不趕快上去攔住陛下。”


    杜汶攤攤手一臉無奈,眼見皇帝走出門去,忙一溜小跑追上前去,一麵問:“陛下要去哪裏?”


    皇帝頭也不回地道:“去村西,到葉將軍那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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