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還在石壁那邊喁喁低訴。


    “阿樓,你信我。秀之真是你的兒子。你沒看出來麽?皇上他其實很像你……”


    “慕霜……慕霜……夠了,別再說了!”唐初樓一直試圖打斷太後的話,但卻沒能成功。


    太後道:“為什麽不讓我說,阿樓,你心虛了是麽?”


    唐初樓道:“我為什麽要心虛?慕霜,你一直拿這件事來誑我有趣麽?而今我已威脅不到皇上了,你又何苦還要騙我?”


    “我沒騙你--”太後有些氣急敗壞地道,“你忘了?在慈恩寺那一晚……那一晚……我就是在那一晚有的秀之,阿樓,你好好想想,我真的沒有騙你。何況先帝那時身體如何?你難道會不知道,他早就病得不……不成樣,全得靠那些虎狼之藥才能成事……那也……隻是初入宮那時,後來,有了鏡花水,我便再沒讓他真正碰過我,他以為是同我在一起,其實不是,那都是鏡花水製造出來的幻覺……”


    皇帝木然站著,簡直不敢相信。


    他的母後竟是這樣的!


    她還在繼續說,一言一語聲情並茂,但皇帝卻覺透心般地冷。而唐初樓似乎也並不怎麽買她的帳,沉寂了半晌之後,冷冷出言道:“太後娘娘心係聖上安危,神思不明以至胡言亂語也是有的。微臣感念娘娘為人母的一片舐犢之心,隻當沒聽到方才那些話,還請娘娘移駕離開此地,以免這牢中穢氣衝撞了娘娘鳳體。”


    太後大聲爭辯道:“我沒有胡言亂語。”


    “娘娘--”唐初樓驀地揚高聲,隨後又克製地將語聲壓低,“那娘娘是想置微臣於何地,又想置聖上於何地?微臣自知罪孽深重,而今已數罪在身,無非再多一條穢亂宮闈的罪名而已。可聖上呢?娘娘如此,是有多恨聖上,竟至於口不擇言,就不怕這大杞的江山易主傾覆麽?”


    “我……”太後似是被這話震住,好半晌都沒說話,過了一陣才道,“哀家沒有想這樣。”語聲已是低弱了許多,再不似方才那般理直氣壯。


    唐初樓道:“娘娘既不想如此,便請管住金口。”


    太後不服氣道:“這裏隻你我二人,再無旁人,你又怕什麽?”


    唐初樓道:“微臣倒是不怕,大不了一死。隻是……須知禍從口出,凡事沒有不透風的牆,娘娘既說了此話,便保不齊會有人知道,事情一旦傳入朝中,聖上的皇室血統受到質疑,娘娘覺得聖上這龍椅還坐得穩麽?還有娘娘您自己……屆時可還能安然無虞?”


    這番話之後,太後啞聲許久,又過片刻方道:“好啦,我們不說這些!我今日來原是為你的事,都是你氣得我……竟把正事都忘了。”說話的口吻已是大變,語調柔軟,半含嬌嗔。


    皇帝臉色鐵青,他費了很大的勁,才將要破牆而入的衝動壓下去。


    華成在門口遠遠覷著,皇帝起先一直靜靜靠牆站著,這時卻微微走開了一些,到了一旁的石桌前,像是疲累了般微俯□兩手撐在石桌上。華成有心過去問問,但見皇帝從始至終都未朝外麵看過一眼,顯而易見不想有人打擾,也就沒敢過去。


    過了一陣,他看見皇帝忽抬手在桌上砸了一拳。


    華成眼皮猛一跳,便見皇帝大踏步走了過來。


    “回宮!”皇帝道。


    語聲中隱隱有戾氣橫生。華成一顆心頓時高高懸起,說話辦事不免陪了十二萬分的小心,忙使人安排車馬。出來時偷偷問過在牢中監視的暗哨,才知太後已先行離開,又回了慈恩寺。


    華成暗自斟酌,決定將此事先擱一擱,還是暫時不要去觸皇帝的黴頭為好。為避人耳目,他們來時走的並不是正門,這時出去也還是走原路。從角門出去時,杜汶過來探了探華成的口風,得知皇帝心緒不佳,麵上便有猶疑之色。


    “杜大人是有什麽事麽?”華成何等聰明之人,忙問道。


    杜汶躊躇半晌,低聲道:“方才江齋主帶話與我,說是阿瑤姑娘隨他回來了。”


    華成聞言不覺一愣,一時喜憂參半,他也知道這位阿瑤姑娘是皇帝瞞天過海從唐相手裏搶來的。那日她要死要活跟了唐連走掉,這節骨眼上怎麽卻又回來了?莫非是聽說唐初樓入獄趕來替昔日的舊情人求情的?


    他越想就越覺得是那麽回事,倒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隻問:“人在哪裏?”


    杜汶道:“人暫時在長樂巷的一處宅邸裏,要等皇上示下才好送入宮裏。”


    華成望著正往前行的皇帝乘坐的馬車,皺眉犯難:“眼下那一位回來了,皇上這幾日心裏也不大順遂……”


    杜汶如何領會不到他的意思,忙道:“那便不急,人就先在長樂巷住著,我多使些人看著便是。”


    兩人這般商議定了。杜汶踅身回轉,自去忙他的事。華成跟在皇帝車後,心裏尋思來去,總不是那麽踏實。待進了宮門,到了紫宸殿中,也還是心神不寧的,以至連皇帝都看了出來。在華成在殿內外如熱鍋上的螞蟻般來回出入幾次之後,終於問他道:“說,到底出了什麽事?”


    華成支吾了一陣,還是沒敢遮瞞,將方才杜汶所說稟與皇帝知道,一麵說一麵小心地瞧皇帝臉色。


    皇帝聽聞此話,微微怔了會,麵上淡淡的並無什麽表情,既不吃驚也不激動,倒好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華成等了許久都沒聽到皇帝出聲。皇帝既不發話,他便隻有繼續等著,走是走不得的,當然也不能問。他垂手站在階下隻是犯愁,正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卻聽皇帝冷嗤了聲。華成忙仰頭殷切地看向他,他卻連頭也沒抬,更別說什麽下文了。


    這麽又等了有半盞茶左右的功夫,皇帝起身,總算看了華成一眼,卻道:“回甘露殿!”


    從始至終沒對方才所稟之事有所回應。


    華成心裏納悶,暗想皇帝到底是什麽心思呢?他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便隻得先將此事拋開,一心一意服侍皇帝去甘露殿。


    這件事被擱在一邊好幾日,皇帝自己不提,華成又怎敢貿然去問?


    華成猜想,皇帝那晚在天牢一定是聽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不然這些日子也不至於這般難伺候,動輒得咎,弄得在禦前侍奉的宮人們一個個膽戰心驚,連他這樣機靈的人都覺應付得有些吃力。他覺著皇帝對那位阿瑤姑娘新鮮頭雖還未過,眼下多也還是惱著,不然也不會不聞不問。誰叫她一點眼力見也沒,竟當著那許多人給皇帝下不來台,這會兒被整治也是合該。


    不過,那日他倒是忘了多問一句,這人是江天成強帶回來的,還是自個兒回來的?


    他琢磨著這事還是要問個清楚,萬一皇帝哪天心情好了忽然問起,他也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不是?另外也該給杜汶通個氣,叫他有個心理準備。


    隔日朝會結束,他尋個空將杜汶拉到一邊,與他說了此事。


    問及事情的來龍去脈,杜汶道:“人是自個回來的,江齋主那幾日尋不著人,正是一籌莫展,沒成想她就回來了。”


    華成心道:“怪不得皇上一點也不著急,原來早就知道這人還是得回來。”不過想想這人回來的因由,還真是夠讓皇帝糟心的。又問:“她沒說唐連在哪兒嗎?”


    杜汶搖頭道:“哪兒能說呢?她有那一位撐腰,咱們也不敢太過逼問,隻能接著找。”


    華成道:“倒是件棘手的事。”


    杜汶攤手道:“可不是——哦,對了,公公可有對皇上提過她回來的事?她這幾日一直想見皇上呢!看樣子還挺急……”


    華成吞吞吐吐道:“說倒是說了。”


    杜汶忙問:“那……皇上是什麽意思?”


    華成抬眼瞅著他,半晌才答:“皇上什麽都沒說。”


    兩人這頭說著,卻未想隔著一爿花牆的另一邊竟還有旁人。那是秦放歌,今日正好該他當值,巡視一圈回來好巧不巧路過這裏,聽到杜汶、華成二人的說話聲便下意識放慢了腳步。此處本就僻靜,那兩人選了這麽個地說話,顯是不想讓人知道,他貿貿然走出去倒叫人誤會,索性便立住腳又在那牆後站了一會。


    這麽一來,便將二人所說都聽在了耳中。華成同杜汶並未提及阿瑤的名字,但話裏話外所說,無外也就是她。秦放歌不想她竟又會自己回來,不禁皺眉,暗想這女人到底怎麽一回事,好不容易逃走,卻又自個跑了回來。是到底舍不下那潑天的富貴?哼,他就知道……可惜,她想回頭時,皇帝卻又不把她當回事了。


    正想著,便聽杜汶道:“那這事……怎麽辦?”


    華成道:“揣著,好歹得等皇上示下。”


    杜汶歎道:“也隻好這樣。”


    話到此,已有小太監來尋華成,說是皇帝有事召他過去,兩人順勢便散了。


    秦放歌等二人走遠了才出來,在當地站了片刻,踅身回值事房。值事房中一個人都沒有,他坐下來倒了杯茶喝。將近三九天,茶早便冷了,喝下去透心的涼。想到方才聽到的那一番談話,他心裏便無法靜下來。


    坐了一時,索性起身出去,正碰上杜汶一個親衛過來取東西,便順口問道:“杜統領可還在宮裏?”


    那親衛道:“沒在,才去了大理寺。秦副統領找他有事?”


    秦放歌搖頭道:“沒事!”說是沒事,心思卻早就活動開來,猶豫了一陣,到神武門與當值的侍衛交代了聲,便也出了宮往大理寺去。他尋摸著杜汶今日多半會去見一見江天成,借著這機會,他跟去瞧瞧那女人藏在什麽地方也好。


    抱著這樣的心思,秦放歌來到了大理寺。不過他並沒有直接進去,隻找門房問了問,得知杜汶還在裏麵,便也放了心,自尋了個地方等著杜汶出來。這種時候,杜汶、江天成他們應該不會希望還有其他人知道阿瑤的事情,何況他們一直也都沒把他當自己人看過,或多或少都防著他呢!


    過不多時,果見杜汶從內中走出來,也沒帶什麽人,騎了馬嗒嗒而去。


    秦放歌遠遠跟著,一直跟到長樂巷。杜汶在一處宅邸前停下,四下裏張望了一陣,下馬叩門進去。


    因著阿瑤的事情,江天成這幾日哪兒都沒去,便在這宅子裏麵守著。聽見說杜汶過來,便從廳裏迎了出來,一麵問:“怎麽樣?華公公那邊可有對皇上說起這一位的事?”


    杜汶摘下官帽,找了把椅子坐下,道:“說了,可皇上並沒什麽反應。”


    江天成叫人來斟茶,等人走了,方挨著他旁邊也坐了,道:“皇上這是真沉得住氣啊!”


    杜汶道:“可不是,倒好像早知道人會回來一般。”


    江天成笑了笑:“看樣子皇上是打算冷上她一陣子了。我看,這事兒咱們也別管了,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去,人便擱這裏養著,走一步瞧一步吧!”


    杜汶點點頭:“也是。她這幾日還鬧著要見皇上麽?”


    江天成摸著下巴道:“嗯,不過我想,唐初樓這事沒完之前,皇上是不會見她的。”


    杜汶道:“倒也是,不過還是得想法子穩住她才是,萬一皇上哪日想起她來,跟咱們要人,咱交不出人來也麻煩。”


    江天成道:“穩還是穩得住的,她的脾性我知道。而且,皇上這不是還沒對唐相怎樣……聽說唐初樓那邊的事情,皇上好像有壓著的意思?”


    杜汶偏頭看看他,拿起桌上的帽子起身戴好,道:“也沒說壓著,隻是沒往日催得那麽急而已,這不冬至要到了麽?皇上跟太後都在張羅郊祀一事呢!不說了,先去看看那位去。”


    阿瑤住在後麵園子的一個小院落裏,為防著她逃跑,江天成安排了不少守衛把守。


    杜汶到那裏時,她正坐在軒窗前看書,烏黑的頭發隨隨便便挽了個發髻,也沒戴什麽金銀發飾,隻在鬢邊簪了幾朵白梅,身上是一件蜜藕色襦襖,襯著一段玉雪般的頸項,眉目婉然,嫻靜端雅,真好似一幅絕好的畫。


    他不由在心裏暗叫了聲好,心想,也難怪皇帝著迷,這樣的美人兒,世間又有幾個男人會不愛?


    阿瑤見他二人進來,便將手中書卷放下,站起身,微微朝二人福了福道:“杜統領,江齋主。”


    江天成倒是沒什麽,杜汶卻給她這一福弄得有些下不來台,幹幹地咳了兩聲,道:“娘娘在此可住的習慣?”


    “很好。”阿瑤頷首,略頓了頓,又道,“我並不是什麽娘娘,杜統領還是不要這般稱呼為好。”


    杜汶沒把她這話當回事,隻笑了笑道:“既住的習慣便好,若哪裏不合適或是短什麽,隻管說便是。”


    阿瑤道:“並沒有什麽不合適或是短什麽,我隻想知道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皇上?”


    杜汶便知她會提此事,遂不慌不忙說出早想好的說辭:“皇上還忙,暫時還抽不出空來見娘娘,所以才叫下官替他來看娘娘。您也知道朝裏的事情多,為著唐相那事皇上已好幾日沒睡過囫圇覺了。”


    阿瑤聞聽唐相二字,麵上神色便是一緊,道:“唐相他……如何了?”


    杜汶道:“皇上原很生唐相的氣,不過聽說娘娘回來,這氣便消了不少,想來有娘娘在,皇上還能多留他一些日子。”


    江天成聞言不禁皺眉,,覺得他說得有些太過,便道:“娘娘放心,等皇上忙完便會來看您的。”又對杜汶道,“杜統領方才不是說還有事趕著去辦?這時候也差不多了,還不走麽?”


    杜汶道:“可不是,娘娘,下官還有事,這便告退了。”一麵說一麵打著哈哈出去了。


    江天成也跟著道:“我去送杜統領,就不打擾娘娘了。”


    阿瑤眼看二人離開,心裏極不是滋味。聽杜汶方才話裏的意思,隱隱竟有威逼之意。他們竟以唐初樓的生死相挾,意圖斷絕她離開的念頭。而她此來,也確是為著唐初樓。那日唐連得到唐初樓下獄的消息連身上的傷都不顧,便想出來相救。


    見唐連如此,她又如何忍心?苦口婆心地勸了唐連幾日,總算說服他答應她出來找皇帝求情。然則皇帝是否顧念與她的那段舊情,她其實並沒有把握,也隻能試試看。但就眼下的情形看,一切遠非她想象的那般簡單。


    皇帝甚至都不肯見她。她在失望之餘還有些難以言說的心緒。她說不清那是什麽,隻覺心裏隱隱抽痛,惆悵、煩惱、傷感、落寞,各樣種種一並湧上心頭,竟令她許久都緩不過神來。


    她在窗邊站了一陣,心想自己這是怎麽了?難道與皇帝廝混了些日子便以為自己對他是特別的?要知道帝王都非是長情之人,唐初樓尚且如此,何況是他?


    阿瑤自嘲地笑了笑,將窗戶關上,回身走入內室。方踏入內中,便覺不對,待要想退出去時,身後卻已有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前來,不等她閃避,一隻大手便橫過來,一把捂住她的嘴。


    她正待要掙紮,卻聽那人在耳邊道:“別喊,是我!”


    阿瑤一怔,心頭微鬆,竟是秦放歌,他來做什麽?


    秦放歌卻是跟著杜汶一路進來的,他武功高強,趁著守衛不備,神不知鬼不覺便進了阿瑤的屋子。覺出她的身體漸漸放鬆,他便放開了她,問道:“你不是跑了麽?又回來做什麽?”


    阿瑤卻問:“秦爺來此何事?”


    兩人異口同聲,話出口不覺都是一愣。隔了會,秦放歌才接著又道:“你以為我來做什麽?你這女人是跟那姓唐的太久昏了頭麽?竟這般認不清情勢,我特地過來提點提點你,好叫你別再誤入歧途。”


    阿瑤愕然看著他:“你說什麽?”


    秦放歌道:“你以為皇上是真有事不能來見你?他們騙你你都看不出來麽?皇上他根本就不想見你。”


    終於要把這章替換完了,但是還差點字,實在是寫不出來了,隻有在這裏廢話幾句,還請大家見諒!因為作者有話說要放番外,所以就提到這裏來說。本周又有兩萬字的榜單,所以我又要拚命了。


    感謝:親愛的們給的霸王票


    水無暇扔了一個火箭炮投擲時間:2014-03-24 14:31:13


    nini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04-01 04:29:42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


    阿瑤總是會做些亂起八糟的夢。


    譬如說這一晚,她就做了一個十分玄幻的夢。


    夢裏她還是個殺手,而綦秀之卻是一個名叫寂沙國的王子。


    運氣十分不好的阿瑤被她的主人下了毒,所以必須得去為主人前往摩雲塔盜出幽蘭燈的解藥。


    因為她主人的女人中了幽蘭燈的毒。


    但卻在還未進入摩雲塔時就被解藥的主人綦秀之抓住了。


    綦秀之不知道為何竟沒有殺她,反而答應給她解藥,隻是得答應他一個條件。


    “我給你解藥。隻是……”綦秀之的語氣起先是輕柔的,轉而卻變得冷硬,一字一頓道,“你得陪我,陪我三天,我便給你解藥。”


    阿瑤沒有選擇的餘地。


    主人來信說,他女人隻剩下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她隻能答應。


    三天,綦秀之帶她遊遍他的都城。


    第一日是在翠湖,碧水無垠,他攜她泛舟其上,天地廣闊,沙鷗鷺鳥成群結隊伴他們在湖麵上翩翩起舞。


    第二日在幽蘭山,深穀當中,他在茂密草木間細細尋覓,掘出一苗苗稀世蘭草,而她卻成了小僮,背著個大籮筐跟在他身後,被他支使來去。


    第三日,他哪兒也不去,就呆在他自己的宮中。


    卻不是閑著,她打下手,他做主力,清盆培土栽花澆水,直忙了一天。


    日落西山的時候,他終於停下來,拉著她到後花園,跳上園中最高的那棵大樹,一同看夕陽晚霞,胭脂一般的日頭落下去,幻成五彩錦緞鋪滿半天,瑰麗而壯美。


    夜幕完全降臨時,綦秀之變戲法般做出一盞碧瑩瑩剔透玲瓏的幽蘭燈,抬手掛在樹梢上。柔光點點,在身周閃閃爍爍,阿瑤隻覺置身仙境,她禁不住低歎:“真美!”


    “想不想自己動手做一盞?”


    她如中了蠱般點頭,於是他手把手地教。


    兩人頭並頭挨在一起,他的氣息在鼻邊縈繞,依稀是極清淡的蘭香。


    一盞燈成型,阿瑤歡喜地叫出聲來。


    綦秀之拍拍她腦袋讚道:“真能幹……”隨後卻搖頭,“傻丫頭,這也能高興成這樣。”


    阿瑤回神,這才想起她已經很久沒這樣發自肺腑地笑過了。


    是什麽時候她不再笑?


    她忽然有些想不起,也不願想起。


    “這是最後一天了。”綦秀之幽幽道,話語中微帶幾分悵然。


    她抬頭,正望入他眼眸深處,黑夜般深沉的眸心有火光跳躍,灼灼地燒起來,呼啦啦一直燒到她心上。他俯首下來,柔軟的薄唇觸上她的,在她唇間低語:“阿瑤,就留在這裏,同我在一起。”


    留下,同他在一起?


    可她隻有半個月的命,主人的女人也是。


    “不行。”阿瑤搖頭。


    綦秀之一滯,將她抱緊,然語聲漸冷:“我不強求,可是,你得把你給我。”


    這其實是預料中的事情,隻沒想到會這麽晚。


    阿瑤仰頭去看剛掛上去的那盞幽蘭燈,月亮已悄然移入雲後,隻燈盞中的光焰顫動不休。


    真是纏綿的一個夢啊!


    第一縷晨光透過窗間時,她從床上爬起。


    綦秀之還未醒來,窩在被間沉沉睡著,也不知做了什麽好夢,唇邊竟有濃濃笑意。


    阿瑤靜坐榻上,等他醒來。


    陽光透入床幃,斑駁光影在綦秀之俊美的眼眉間晃動。他動了下,臉上笑意盡失,替而代之的是滿滿的不耐,跟著兩手一伸,竟將被子拉上去,翻個身,幹脆將整個頭都蒙入被中。


    阿瑤由不住一笑,伸手過去拉住被頭,將蒙住他頭臉的部分拉了下來。


    綦秀之咕噥一聲,半睜著眼看看她,抬手便將她攬入懷中。


    她也不推拒,順勢貼到他耳邊,道:“天亮了,你該履行諾言,給我解藥了。”


    綦秀之的手臂微不可查地一僵,半晌不見有話,隻輕輕推開她,起身背對她穿上外衣。他冷著臉下床,趿上鞋走至窗邊,凝目朝外看了許久方道:“看見對麵那座高塔了麽?那是摩雲塔,解藥在摩雲塔頂,你自個上去拿吧!”


    摩雲塔高二十四層。


    是鎮妖禁地,雖是禁地,其中卻不乏各色奇珍異品、神兵法器。


    各層除卻重兵把守外,還設置有重重機關要害,更有許多妖魔鬼怪藏身其間,若想上到最高一層,真比登天還難。


    別說是武藝平平的阿瑤,便是綦秀之這樣的高手也難分毫無損到達塔頂。


    分明就是有意刁難。


    阿瑤手握通牌走上高台,朝著塔門走去。


    綦秀之說他最大限度也就是幫她拿到這張通牌,讓她順利進入摩雲塔內,至於之後的事,便隻能靠她自己。


    事到如今,不論他的話是真是假,她都退縮不得。


    隻能拚著這一口氣,走到最後一刻。


    守衛循例查驗通牌,開啟塔門。


    軋軋聲中,沉重的橡木包金大門緩慢打開。


    阿瑤上前,就要邁入門檻的刹那,卻聽身後有人道:“等等!”


    回過頭,便看見綦秀之。


    “我送你上去。”


    不顧守衛們一再的反對,招來寂沙神物——墨雕,抱著她躍上雕背。


    風聲從耳畔呼呼而過,墨雕一飛衝天,直上九霄,轉眼之間便到了摩雲塔頂。


    綦秀之將阿瑤從窗間送入塔內,便再不往前。


    他說,送她到這裏已是違了寂沙皇族禁令,若再擅自進入塔中,便是罪無可恕。


    解藥就在二十四層中心的冰晶閣內,阿瑤按照綦秀之的指點一直往前走,不多時便看到那座以水晶築成,纖小玲瓏的冰晶閣。閣中朱紅錦緞上便是解藥,竟是株蘭花,姿態綽約,如半遮麵的美人,花瓣中間的那一點花蕊,幽幽放著光,碧青如玉。


    阿瑤趁著鎮守塔頂鐵甲人轉身的刹那,快速奔至冰晶閣前,捧起花兒小心翼翼攏入懷中。


    主人的女人有救了,她也有救了。


    熱淚盈眶,也不知是激動還是欣慰。


    隻是這麽一恍,便聽震天怒吼聲響起,她略微慢了一步,竟被鐵甲人發現。阿瑤轉身朝綦秀之等著的窗口便跑,腦後罡風大起,她一個趔趄跌倒,背上立時便鑽心入骨地痛。


    鐵甲人的大手拍下來,她怎麽也躲不開,眼看便要被拍成肉泥。


    危急關頭,一道雪亮劍光從窗間閃入,鏗鏗鳴響聲中,阿瑤被拋出摩雲塔,穩穩落在呼嘯而至的墨雕背上。


    回頭,窗間依稀是綦秀之的身影。


    龐大的鐵甲人巨影之下,他是那麽的渺小。


    阿瑤的淚瞬時湧出。


    “綦秀之——”


    沒有人回應。


    隻有一篷殷紅血霧四散綻開……


    他死了——


    阿瑤眼望高聳入雲的摩雲塔,淚如雨下。


    鼻畔有幽蘭香,卻是渺渺無蹤。


    她無力地倒下去。


    前路漆黑,她尋不到路。


    隻能循著一點微光,跌跌撞撞往前走。


    有人在耳邊低語:“阿瑤,別走了,回去。”


    她搖頭,泣不成聲:“不,我要找人,你讓我去,我要找人……”


    究竟要找什麽人,卻又不知。


    那人歎息:“阿瑤,我原本可以不救你的。可我救了你,你就得活著。”


    他原本可以不救她,但他還是救了。


    犧牲他自己的性命,換她的命。


    她始終記得最後那一刻,綦秀之推她出塔時,他說:“阿瑤,我舍不下你……”


    可舍今生,可舍來世。


    唯隻舍不下你。


    其實他不知道。


    她亦舍不下他——


    阿瑤淚流滿麵地醒過來,隻記得那句“阿瑤,我舍不下你。”


    身旁有人完好無損,睡得正香,她抱住他,在他耳邊道:“我也舍不下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摽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曲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曲罷並收藏摽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