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阿瑤身體稍好些,便著手處理唐連的喪事。


    慧能不予阻攔不說,還指派了寺內僧人相幫,她也就隻動動嘴而已,並不需親力親為。這般看來,皇帝在這件事上多是鬆了口的,否則慧能也不敢如此。不管皇帝怎樣狠心,到她這裏,總是留了那麽幾分餘地。他待她不可謂不好,她對他也並非無情,隻是中間隔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又如何能在一起?說到底還是沒有緣分。


    過了這麽些天,她的心境已平靜許多。


    那些積聚在心頭的憤怒和怨恨已漸淡去,留下的更多是一種來自心底深處的無奈和感傷。


    唐連是尊佛家之禮焚化的,所謂涅槃重生,無外如是。


    她沒想到的是在這期間唐初樓會托人給她帶話。帶話的是負責去地宮給唐初樓送食水的僧人,他對阿瑤道:“唐施主讓我給女施主帶句話,他說阿連的家鄉在襄州,女施主若心疼他的話,就請送他回家鄉。”


    阿瑤冷笑,問他道:“他還說了些什麽?”


    僧人道:“他還說,等到了襄州,便請女施主留在那裏,再也不要回來。”


    阿瑤道:“若我不這般做,他是不是便會殺了我?”


    僧人搖頭道:“唐施主隻讓我帶前麵那兩句話,至於其他,便沒有再說了。”


    阿瑤道:“你回去告訴他,我留在何處是我的事,與他再也無關。還有,你幫我問問他,這許多人為他喪命,他心裏可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超度完唐連的亡魂,阿瑤已無必要留在慈恩寺。京師之內並不是她能呆的地方,隻是該去哪裏?她也是茫然一片。


    最終她還是決定將唐連的骨灰送去襄州。


    她花了幾日的時間準備行裝。由京師去往襄州恐有月餘的路程,長途跋涉自然得有代步工具。阿瑤便請慧能出麵托人幫買了匹馬,原想著她那點銀子買不到什麽好馬,可等慧能將那馬帶到她麵前時,她便呆住了。那哪裏是尋常馬市上能買到的,分明是皇家禦苑裏的禦馬。她便知道這事終究還是皇帝在暗中操作,包括唐連的喪事,隻怕都是他插了手的。


    既然從頭到尾都得了他的關照,如今再為著一匹馬來計較,未免便太矯情了。索性隻做不知,帶著盛裝唐連骨灰的瓦罐上了路。


    為著方便出行,她改換了男裝,黑氅青衣氈笠,盡量不顯眼。


    相較慈恩寺內的清寧,外麵可就不那麽平靜了。街頭巷尾議論的都是近日來朝中的變故。帝相之爭引發的諸多爭端變成逸聞趣事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隻是在這些談資裏,一朝權相的結局並非如事實中是被囚在某處,而是被人說成了畏罪潛逃。


    也不知唐初樓本人聽到這些作何感想?也許他早就該想到有此一天。皇帝這一手實在是狠,當然若將唐初樓與皇帝顛倒個個,唐初樓所為隻怕並不比皇帝要好多少,說不好比皇帝下手還要狠辣。所謂是非曲直黑白,在這詭譎多端變化莫測的朝堂上原本就是一個笑話。


    而人們說的最多的便是前兩日在菜市口被處決的那幾個刺客。阿瑤聽著總覺像是泛香、承平他們幾個。據說他們妄圖在皇帝郊祀祭天之時行刺不遂,被宮中禁衛拿下。這樣大逆不道的亡命之徒自是死路一條。


    與唐初樓過從甚密的幾個朝廷大員也被連累,中書侍郎魯隱、京兆府尹厲霄、禦史大夫蘇季萇等人,皆被貶黜,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京城之中一時風聲鶴唳,鬧得人人自危,再無人敢替唐初樓說話,甚至還有那心壞的,這當口上落井下石的也不在少數,人情冷暖可見一斑。


    當然,趨利避害是人之天性,倒也無可厚非。唐初樓有此結局說來也是他咎由自取,隻是白讓阿連枉送了一條性命。


    出城時還算順利,並未遇有被人阻攔之類的事情。阿瑤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裏竟泛起些許失望。


    到得護城河對麵,她勒住馬回頭看向這座她生活了三年多的城池。想起一年多前她也曾在此回頭佇望,隻不過那時她是被人驅逐不得已才離開,心裏不甘,總想著有朝一日還會再回來。


    可這一次,她卻是再也不能回來了。


    阿瑤仰臉久久地朝皇城方向看著,雖然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看不到什麽,但她還是近乎癡迷地看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注意到有雪落了下來。她將大氅上的風帽掀起戴在頭上,掉轉馬頭將要離開的刹那卻看見城樓上有道熟悉的身影。


    隔著一條護城河的距離,她清楚地知道那扶著城牆垛子往她這邊凝望的人是誰。


    眼望那道赭黃色的身影,阿瑤心裏到底由不住震動,一時淚盈於睫。兩人便這般一上一下隔河相望,有一瞬她幾乎動搖,想要打馬返回,卻被“叮”地一聲脆響止住。那是馬鞭無意碰到行囊中盛裝唐連骨灰的瓦罐發出的聲響,她頓時如夢初醒。


    唐連臨死前的哀求如魔咒般在耳邊轟響:“十二姐你答應我,不要跟他在一起……不要跟他在一起……一起……”


    她痛苦地閉上眼,感覺到眼淚從頰上滾落的冰涼,到底是冷靜了下來。


    他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便沒有唐連的事在中間阻隔,也不該在一起。


    許久她才又抬起頭,飽含熱淚凝望著那道俊逸挺拔的身影,在心裏一遍遍默念著他的字:“秀之,秀之……我欠你的便等來生再還你!”


    皇帝在城樓上眼見阿瑤打馬離開,便知她已做好了決定,她對他向來便如此狠心,這也是意料之內的事情,可他還是被狠狠地傷到了。


    看著那一人一馬漸漸遠去,他猛地一拳砸在牆上。


    杜汶嚇了一跳,見他埋著頭塌著肩靜靜站著,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也頗有些感同身受,猶豫了會,還是上前道:“皇上,不然還是讓人去把娘娘追回來?”


    皇帝好一陣才抬起一隻手,略顯費力地擺了兩擺,啞聲道:“算了……讓她走吧!”


    他總不能一輩子綁著她拘著她,她要走,便讓她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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