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瑤走時確是沒一點想過要回來的。隻是世事難料,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竟會在路上病倒。


    其實她的身體自那日在地宮重傷後,便明顯差了許多。雖有皇帝留下的湯藥諸多調理,無奈已傷及根本,又豈能在短期內完全恢複?


    以她目下的身體狀況,就不宜亂走亂動,原該再養上一陣子的。偏她急著要走,外麵天寒地凍,她又連日不停趕路,弄得自己疲累不堪,如此內外交困,病邪乘虛而入也是在所難免,何況她如今的身子骨還這般虛弱。


    起初阿瑤隻覺得身體輕飄無力,她隻當是之前的內傷所致,在客棧歇了兩日,略覺好轉便又上路。故而等到她察覺身上猶如火炭,發著高燒時恰恰是在冰雪皚皚的路上。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她想找個地方休息一陣都不行。她想要喝口水,但水囊中的水已被凍成了冰,根本就倒不出來。


    她那時大約是燒糊塗了,竟就跳下馬來就在雪地裏捧了雪往嘴裏塞。恍惚中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循聲望去,眼前卻是模糊一片,隱約看到數個人影晃動。


    再之後她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醒來的時候她便躺在了葉如誨去往京師的馬車上。也是她命大,正好遇上葉如誨奉旨回京述職,這才沒凍死在雪地裏。


    所以她如今是在走回頭路,與她想要去的地方背道而馳?


    阿瑤萬沒想到事情竟會有這樣的轉折。當然照她自己的意思那是打死都不能回去的,不過這時節卻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這一病便是數日,最初的幾日差不多都處在昏睡當中,即便有明白的時候,也都是一瞬間的事情。


    故而等她意識完全清醒時,人已被葉如誨帶入了京城。她被安置在葉府別院。許是因了皇帝的關係,葉如誨對她十分客氣,態度與以往有了很大不同。每日裏噓寒問暖,難得和氣。


    他那裏一意奉承,阿瑤這裏卻如坐針氈,一心想著要走。隻是既進了葉家,又豈是那般好走的?看到別院內外那許多的守衛,阿瑤便知自己這是被葉如誨變相軟禁了。這等嚴密的防守,莫說她如今武功全無,便是換個武藝高強的來,隻怕也難以走脫。


    自然,他說的話還是格外好聽的,以致聽在阿瑤耳中,都禁不住有些詫異了。才知當初那心冷如鐵,動輒惡言相向的葉三爺也是能舔著臉說出這等軟語溫言的。


    隻是話裏話外軟硬兼施恩威並濟,骨子裏仍是相當強硬,並不容人違逆。


    最關鍵他手上有她所在意的底牌——當知道唐連的骨灰甕在他手上時,阿瑤不得不為此低上一頭。


    她心裏很明白,葉如誨救她的目的不純。但畢竟總是她的救命恩人,出於感激,她也不好直接跟他翻臉,隻是將自己要走並要回東西的意思委婉道出,探他口風再做打算。


    葉如誨倒也沒有揣著明白裝糊塗,聞言道:“姑娘如今身體尚未完全恢複,太醫囑咐要好生將養些時日,近些日子恐怕無法再出遠門,否則落下個病根,日後再難調理回來。至於姑娘說的那東西……便由我暫時替你保管吧!那等汙穢邪物,最是折損陽氣,總不好近身帶著,何況姑娘這身子還未大好……”


    一席話說完,卻也難挑什麽錯處。


    可他那般說故去的阿連,聽在耳中讓人心裏格外不舒坦。隻是人在屋簷下,她心裏雖不悅,卻也不能不暫時忍耐一二。


    阿瑤微垂下眼抿唇靜了片刻,到底沒忍住,出聲反駁道:“那不是汙邪穢物……”那是阿連啊!但這話卻是不能說出口的,她也知道葉如誨他們有多憎惡仇恨唐連,便道,“那是……要送去襄州的,還請三爺將它還給我。”


    葉如誨道:“既是要送去襄州,便更好辦了,是交予襄州何處什麽人手裏?姑娘交代一聲,我回頭著人辦了便是。”


    阿瑤頗悔方才口快,阿連的事情自是她自己辦才會放心,又怎能交由葉如誨去辦?隻道:“阿瑤在府上已很叨擾,又怎敢偏勞三爺?”


    葉如誨道:“何來偏勞?姑娘也太客氣了。說起來咱們也有這許多年交情,如今你又記在二哥名下,一筆寫不出兩個葉字,終歸都是一家人,姑娘又何必見外?”


    阿瑤聽他這般說,不由默然。她原以為皇帝對外宣稱她是葉家的女兒不過也就是一說,卻不想他還真叫人把她記在了葉如軒名下。這樣她與葉如軒便是名義上的父女,這等事體,按說也該做個經辦的儀式為證,最不濟也該讓她與葉如軒見上一麵。但皇帝卻隻在她麵前略略提了提便罷,想來私心裏並不願她與葉家有什麽來往和糾葛。


    葉如誨又道:“早先因著秦兄弟的事,我對姑娘多有冒犯,還請姑娘見諒!其實我那也是……”


    阿瑤聽他提及秦放歌,心裏便有幾分反感,不由打斷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並未放在心上。”


    葉如誨頷首笑道:“姑娘胸懷大量真不輸與須眉,我二哥有你這樣的女兒也不枉此生了。”隨後卻歎氣,“可惜葉某無福,我那小女兒若還活著,也有你這般大了……”


    阿瑤聞言一愕,沒想到葉如誨竟會與她說這般私密的事情。幼女夭折無疑是件哀傷的事,可因為太過突兀,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不過葉如誨並不欲在這件事上糾纏過多,見阿瑤微蹙了眉朝他看來,遂收住話頭,道:“看我,盡扯些沒用的,讓你見笑!”


    阿瑤搖頭,道:“不會,隻是沒想到三爺也有這等心酸往事。”


    葉如誨抬手止住她:“哎……不提此事,人既已去了,我們這些活著的再傷心也無濟於事,倒不如放下,也讓那逝去的人走的安心些,姑娘你說是不是?”


    阿瑤望著他沒說話。


    她想,她有些明白葉如誨的意思了。他是想借由親情打動說服她放棄要回唐連的遺骨吧!想到此,她心裏便由不住反感,麵色也由不住沉下來。


    葉如誨果然道:“我知道姑娘為著唐連之事很是難過,可事已至此,你就算將他的骨灰帶在身邊也不能讓他活過來,又何必自苦?人活著總得往前看不是?”


    阿瑤低垂著眼繼續沉默。


    葉如誨瞧著她的臉緩緩又道:“那東西……陰氣太重,姑娘而今又生著病,隨身帶著終是不好,眼下還是擱在別處保管為好,姑娘既然不放心,送去襄州的事便先放一放,等姑娘身子大好,那時再說不遲。”


    阿瑤抬眼看向他,道:“我已經好了。”


    葉如誨道:“好是不好,姑娘說了不算,太醫說了才算。不瞞姑娘,此事皇上已然知曉了,看在皇上的麵上,別讓我難做好麽?”


    阿瑤微怔,皇帝已知道她回來了……這便是說她被拘在此處是皇帝默許的?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生了病……這幾日她一直在昏睡,也不知他來過沒有?


    她越想腦中便越是亂,一時無心再與葉如誨打嘴皮子官司,隻轉開眼望向窗外,以此表明自己的態度。


    葉如誨見她如此,便知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遂不在此事上再多言,隻叮囑她好生將養,隨後便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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