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抖掉落在身上的積雪,我鑽進機動車內,給車門關緊,溫度暖和了許多,我伸脖子瞅了瞅婦女懷抱的小寶寶,稚嫩的臉蛋約有兩歲不到,是個女孩,她那雙仿佛黑瑪瑙般眸子,新鮮十足的望向我。


    先是禮貌的做了自我介紹,我接著納悶的道:“大哥您貴姓?你說送子,敢問這句話何意?”


    “俺叫湯愷行。”


    湯愷行專心的操控方向盤,轉了兩個彎,路沒先前那般滑時,他說:“娃病了,傾家蕩產也沒治好,眼下沒錢了,山窮水盡……聽旁人說市裏有個棄嬰島,島上隻有一座兒童院,指不定有好心的人家伸出援手,救助下娃。”


    “湯大哥,你的意思是……棄嬰?”我目瞪口呆的瞧向稚嫩的小寶寶,心中了然,這算哪門子送子,所謂的棄嬰島,便是嬰兒安全島,建立的初衷是為了保護棄嬰生存權利的一次嚐試與探索。目的是為防止棄嬰在野外受到不良環境侵害、延長嬰兒存活期,作為棄嬰接收設施和臨時庇護場所。


    但……這僅是初衷而已,隨著時態的進展,豈止是嬰兒?幾歲的孩子都有!潛在的鼓勵了不負責任的人做不負責任的事,隱形的對於棄嬰行為縱容。在這裏丟棄得嬰童多了,有些父母生怕被拒絕,把寶寶放在門口和附近眨眼的地方,便狠心離開。萬一兒童福利院人滿為患,無法再收容,也有的嬰童因被發現不及時,淪落在外無人理會,何況這冰天雪地的,這種行為無異於謀殺!


    “唉。”湯愷行歎了口氣,“沒辦法的事……”


    我沒好氣的問道:“你家的寶寶得了啥病,真有那麽難治?”


    “先天性白血病。”


    湯愷行憂傷的道,接下來他沉默不語,我也不好多問。東北的直爽與心地善良,我有聽聞過,在我沒攔的情況下,湯愷行主動提出讓我搭順風車並收費,很容易看出他確實窮困僚日,落魄到極點。這輛像古董似的三輪機動車不知使了多少年頭,湯愷行的軍綠大衣還縫著好幾個補丁,憑這……能說他不負責任嗎?


    心中很是無奈,雖然明知棄嬰是不對的行為,但這並非勸不勸的問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湯愷行夫婦的苦衷,身為外人的我難以感同身受,不過多少能理解,倘若不丟棄寶寶的話,他家財力已盡,寶寶得不到後續的救助,仍然難以存活,有誰願意每日看著飽受病痛折磨的寶寶躺在床上等待死神降臨……


    一路無話,


    冥冥之中,湯愷行女兒似乎察覺到遺棄的命運將要降臨在她身上,這個一歲半的女嬰“哇哇”的哭泣,配著“咕哢哢——”的發動機噪音,聽的我心酸難耐。終於抵達了地方,所謂的棄嬰島,竟然距離我們昨夜住的參花街不算太遠,僅隔了三條街道,靠近延河的河畔,四排被雪壓彎腰的鬆樹中間,坐落著孤零零的兒童福利院。周圍挺冷清的,人流、車流量不大,倒是蠻清靜。


    我跟著一家三口前行了幾步,發現有座小崗亭的建築,大小約有電話亭般,門上安裝了電鈴,這是作為棄嬰的父母與管理員聯絡的方式。小崗亭裏邊放置著兩張小床,靠近門口的床竟然躺著一個嘴裏叼著膠皮奶嘴的男嬰,他還不會翻身,肉乎乎的小手亂撲騰!我低頭一瞧,地上留了兩串淺淺的腳印,快要被新落的雪埋平,那男嬰的父母已然離去多時,但男嬰仍在崗亭中無人問津……我心中不禁為湯愷行女兒擔憂。


    “愷行,就這吧。”


    湯嫂戀戀不舍的低頭凝視著女兒,又怕天冷凍到寶寶,她將花棉被裹的嚴實,眼角淚光閃動,湯嫂的耳朵隔著棉被貼緊女兒,最後一刻的溫存。湯愷行衝老婆點點頭,抿住嘴不忍多看。


    “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愷行,還是你來吧。”湯嫂的眼淚被寒風凝結成晶花,她抽泣著把繈褓遞給老公,“換你來,我舍不得。”


    “哦。”


    湯愷行沒有埋怨,猛地拉開小崗亭的門,給女兒放在旁邊的空床,他最後留戀的看了眼,便狠心合上門,按動電鈴,便拽起蹲在地上哭成淚人的老婆往機動車走。


    “湯大哥,湯嫂,你倆等等!我有話講完,再決定離開也不遲!”


    我大聲叫道,喊住了湯氏夫妻,其原因並不是想勸二人不棄嬰,而是我注意到小崗亭靠近鬆樹那邊的雪地中,有一道狹長圓柱形拖痕,雪下了太久的緣故,它一點也不起眼,看見這個時,我腦海忽然中閃現出昨日陪我睡覺的花斑大蟒。


    凸起的蟒腹,接連的傾吐三具嬰童屍體,情景觸目驚心。


    而棄嬰島與參花街沒隔多遠,粗略的估算下,充其量約有兩千米的間距。聯係兩者之間的共同點,我心中大膽猜測著,會不會有花斑大蟒守在棄嬰島的小崗亭附近,一旦有新增的棄嬰,趁人不備就把毫無反抗能力的嬰童卷走吞食?


    湯愷行轉過身見我低頭沉思,誤會了我的意思,他的臉色如吃了苦瓜般,“淩老弟,想說啥就說,看不慣罵罵俺也好,心裏多少能舒坦點。”


    “不,湯大哥,你過來瞅瞅這道奇怪的痕跡。”給這對滿頭霧水的夫妻拉到小崗亭,我將昨夜的親身經曆娓娓道來,聽的二人老淚縱橫,末了我補了句:“您看這個男嬰,那麽久還沒人來救助,何況……誰也無法保證專門撿小孩吃的花斑大蟒隻有一條。”


    “我不幹,我不丟了!”湯嫂嗚咽著跑向小崗亭的正門,湯愷行衝我躬低了腰道:“謝謝你。”


    我用力拍著他寬實的肩膀,安慰道:“堅持,總會有奇跡的!”安心了沒有幾秒,緊接著湯嫂的驚呼從正門傳來,她驚慌失措的道:“橘子呢?我的橘子呢!怎麽消失了!”


    橘子,是湯愷行女兒的名字。


    小崗亭的側邊沒有玻璃的,我無法瞧清裏邊狀況,和湯愷行衝到正門處一瞅,先前放置男嬰和橘子的小床空空如許,膠皮奶嘴翻落在地,晶瑩剔透的前端還沾了男嬰的津液。


    湯愷行跟瘋了似得,他一腳蹬開小崗亭的門,在約有十平米的空間反複的尋找。我跟了進去,頭腦冷靜的幫忙尋找嬰兒去向,最終,發現床底的一塊地板有明顯的鬆動。我眼皮一跳,深吸了口氣,手指打著顫掀開了這塊地板,幽黑的洞口顯現而出,一眼望不到底,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西遊記中的無底洞。但洞的直徑很小,與成人脖頸般粗細,型號貌似與昨日的花斑大蟒相仿,恐怕真的讓我猜著了,花斑大蟒不止一條……


    湯愷行雙眼布滿了血絲,跪倒在床邊,他傷痛欲絕的仰天嚎叫道:“橘子!你爹對不住你!”


    一時的錯過,便成為一世的分離……花斑大蟒擄去小橘子,她必是凶多極少。連我這個看客的心頭滿滿的盡是遺憾,幾分鍾之前,我給這對夫妻講述了花斑大蟒傾吐嬰童的事情,湯愷行回心轉意,眨眼的功夫,這邊就發生了事情。


    我愧疚極了,啥時候自己成了傳說中的烏鴉嘴?


    “湯大哥,趕快報警……”我把湯愷行抓住,衝他吼道:“你是男人,一家的主心骨。這個時候你要是垮了,橘子永遠都無法救回來。”


    他麻木的點頭,手伸向我道:“淩兄弟,借個手機用用,俺的欠費好久……”事不遲宜,我掏出手機沒丟給他,迅速的按下110,簡單的三言兩語描述了方才的情形,告知完接線員事發的地點,便掛掉電話陪湯氏夫婦在小崗亭等待。


    “壞事的家夥!該死!壞事的家夥!該死!”


    小崗亭的門口,突然傳進來一句話,我仔細聽了聽,這種音質,好像並不是人能說出來的感覺。我探出頭望了望,半隻人影都沒有,究竟誰在講話?該不會是腹語吧……這裏除我,就隻有這對棄嬰的窮苦夫妻,狐疑的瞥向湯愷行和湯嫂,二人的表情極度的憤怒,失去了女兒,反被不明的人奚落。湯愷行說著就要往外衝,想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湯大哥,你們不要輕舉妄動。”按住他的胳膊,我叮囑道:“在這安心的等待警察前來,小弟我出去瞅瞅。”話落,我闊步邁出了門外,放眼望去,周圍別說是人了,就連個鬼影都沒有看見,正當我暗歎對方溜的快時,之前那道音質奇怪的話語,從我頭頂的上方響起:“壞事的家夥,該死。”


    我警惕的仰起脖子,一隻白色的葵花鸚鵡映入眼簾,展翅飛在離地麵四五米的高度,鳥喙不斷的卡動,猶如複讀機般重複著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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