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嶺山寨。


    已經是後半夜了,李岩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正在燈下輕輕撫摸一枚鈴鐺,這枚鈴鐺還是當年紅娘子來杞縣賣藝時飛擲給他的定情信物,回想起當初兩人相識的情形,李岩心裏不由泛起一絲溫馨,但是很快,這種溫馨就被噬心的痛楚所湮沒。


    自從白登山回來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說到底,李岩是個典型的儒生,他雖然投*了李自成,可信奉的始終是儒家理學,三綱五常的倫理道德觀念已經在他心裏根深蒂固!紅娘子被別的男人玷汙這個事實就像一根刺紮在他的心裏。


    在以三綱五常為核心的倫理道德觀念中,婦人的貞節無疑是很重要的,李岩根本無法容忍他的夫人有過別的男人這樣的事實,不管她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隻要她被別的男人玷汙了,她就不再是個貞節的女人。


    如果可以選擇,李岩寧願紅娘子選擇自殺以保住她的貞節!可紅娘子沒有這麽做,她選擇了苟且偷生,這才是李岩怨恨紅娘子的主要原因!自從白登山回來之後,李岩就再沒有和紅娘子好好說過一句話!不過這一次,李岩相信紅娘子是無法幸免了,為了救他李岩,紅娘子犧牲自己引開了官軍,李岩是逃回了黑風嶺,可紅娘子卻被官軍活捉了,現在的情形和大同的時候不一樣,李岩不認為王樸這次還會放過紅娘子。


    想到紅娘子是為了救自己才落到官軍手裏,李岩對她的怨恨霎時就變得淡溥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哀傷把他籠罩,其實,不管李岩心裏有多怨恨紅娘子。


    一個無可否認的事實就是,他依然深愛著她。


    “唉。”


    李岩幽幽歎了口氣,正賭物思人時,門外忽然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旋即有李俊地聲音響起:“大哥,荊將軍和嫂子回來了。”


    “當啷。”


    李岩手中的鈴鐺掉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大哥。”


    李俊再次以微帶激動的聲音重複道,“嫂子和荊將軍回來了!”吱啞一聲,李岩推開了房門。


    出乎李俊的預料,李岩臉色陰沉居然沒有一絲喜悅之色。


    李岩一眼就瞧見了李俊身後的荊茂成和紅娘子,荊成成身上還裹著白布,隱隱有血跡湧出,紅娘子更是神色躊躇,不敢正視李岩冷漠的眼神。


    荊茂成拱了拱手,喘息道:“參見將軍。”


    李岩側過身讓開了房門,臉色終於恢複了平靜。


    淡然道:“進來再說。”


    滁州城外,官軍大營。


    張和尚被人架著進了行帳,王樸神色陰沉坐在行案兵麵,兩側分別站著唐勝、刀疤臉和趙信,三人臉上都流露出擔憂之色,本欲上前攙扶張和尚,可回頭看看王樸陰沉的臉色,三人又不敢輕易造次。


    這次出的紕漏可不小,荊茂成逃走也就罷了。


    他還順手救走了紅娘子!王樸治軍素來嚴厲,敢以身試法的都沒什麽好下場,如果荊茂成真是張和尚放走地,那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怕也救不了他了。


    現在張和尚要想活命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咬死荊茂成是刺傷了他然後趁機逃走的。


    “和尚。”


    王樸沉聲問道,“你這是怎麽回事?”張和尚撇了撇嘴,應道:“卑職……”“和尚!”王樸突然打斷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欺瞞上司等同違抗軍令!”“是。”


    張和尚像泄了氣的皮球癟了下來。


    低聲道,“人是卑職放走的,這一刀也是卑職自己刺的。”


    唐勝和趙信勃然失色,刀疤臉更是懊惱地大叫道:“和尚你傻了?”“將軍。”


    張和尚抬頭望著王樸,大聲道,“這事是卑職做下的,將軍盡管按軍規治卑職的罪。


    是殺是剮卑職絕無怨言。”


    “呂六!”王樸拍案而起-====-大喝道,“軍規七大條。


    \\\\念!”“是!”呂六答應一聲,搶前兩步高聲念道:違抗軍令者,殺!對自己人行凶者,殺!**大明婦女者,殺!搶掠大明百姓者,殺!聚眾耍錢者,當眾鞭笞八十!私藏繳獲者,當眾鞭笞八十!踐踏莊稼者,當眾鞭笞八十!王樸霎時蹙緊了眉頭,厲聲道:“從今天起再加一條,私縱敵寇者,殺!”“是!”呂六大聲應道,“私縱敵寇者,殺!”“和尚。


    ****”王樸瞪著張和尚,厲聲道,“念你縱敵在先,本將軍訂立軍規在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著當眾鞭笞八十,以儆效尤!”說罷,王樸即拂袖而去。


    站在邊上地唐勝、趙信和刀疤臉趕緊搶上前來把張和尚扶了起來,刀疤臉更是回頭惡狠狠地瞪著呂六道:“小六,你他娘的給老子聽好了,待會讓你的人下手輕點,要是把和尚打傷了,老子饒不了你。”


    呂六雖然是王樸的衛隊長,可他更知道刀疤臉和王樸的關係非同一般,趕緊賠笑道:“疤哥你放心,小的心裏有數。”


    黑風嶺山寨。


    紅娘子低著頭站到了李岩身後,一如往常的樣子,可李岩卻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皺著眉頭問荊茂成道:“荊師兄,你是怎麽逃出來的?”荊茂成應道:“將軍,是和尚兄弟放末將回來的。”


    李岩問道:“張和尚?”“對,就是他。”


    荊茂成道,“在大同地時候,我們就挺對脾氣的,張和尚這個人是條漢子。


    講義氣,夠爺們,不過王樸治軍素來嚴厲,這次他私自放了末將,怕是罪責難逃,斬首也許不至於,吃一頓苦頭卻是難免了。”


    李岩點點頭,說道:“荊師兄,你趕了這麽遠的路再加上身上有傷,還是先下去休息吧。”


    “是。”


    荊茂成應了一聲。


    走到門邊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對李岩說道,“對了將軍,夫人也是末將救出來地,她原本關在末將旁邊地帳蓬裏,末將冒充和尚恰巧經過,就借口王樸提人把她給救出來了。”


    “知道了。”


    李岩點點頭。


    揮手道,“荊師兄快下去休息吧。”


    等荊茂成走了,李岩才緩緩回頭,用一種莫名的眼神望著紅娘子,好半晌才冷幽幽地說道:“張和尚為了江湖義氣放回了荊茂成,我信!王樸把你關在荊茂成邊上,還讓他順手把你也救回來……我卻不信!”紅娘子心中淒苦,無言以對。


    “說。”


    李岩冷然問道,“是不是王樸放你回來的?”紅娘子閉上美目。


    顫聲應道:“不是。”


    “不是?”李岩冷冷一笑,接著又問道,“我軍突襲五裏橋的前一天晚上,有人看到你半夜從後崖上來。


    那天晚上你幹嗎去了?”紅娘子使勁搖頭,卻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紅娘子是有口難言啊,那天晚上她的確是去五裏橋見王樸去了,可最終她並沒有和王樸相見,更沒有泄露義軍偷襲五裏橋的計劃!“說呀!”李岩扳住紅娘子肩頭使勁搖晃起來,“那天晚上你究竟幹嗎去了?是不是去五裏橋向王樸通風報信去了?”“沒有。”


    紅娘子清淚長流。


    淒然搖頭道,“奴家沒有通風報信。”


    “還說沒有!”李岩地情緒突然失控,歇斯底裏地大吼起來,“你這個賤人!從一開始你就在騙我,白登山上玷汙你的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麽建奴,而是王樸那王八蛋!對不對?對不對!你這個**,賤人!為了救你那野漢子。


    所以才半夜三更跑去向他通風報信。


    所以我們義軍的偷襲計劃才會功虧一簣,你你你……我殺了你!”“鏗!”盛怒之下。


    ****李岩翻手拔劍往紅娘子地咽喉刺來。


    紅娘子不躲不閃,反而緊閉美目,以白皙的玉頸向李岩的長劍迎了上來,這一刻,紅娘子的芳心裏充滿了哀怨,她真地想一死了之,要是真能死在李岩劍下,那就是一了百了,所有地愧疚、惆悵、恐懼、彷徨都將隨著她的香消玉殞而煙消雲散……滁州城外,官軍大營。


    白蓮教主幽幽醒來,隻見自己躺在專門用來救治傷兵地行軍帳蓬裏,燭台上燃著兩支紅燭,有幽幽冷風順著縫隙吹送進來,紅燭便迎風垂下兩行燭淚,宛似傷情別離的佳人,憑欄垂下兩行紅淚。


    “噗。”


    觸景傷情,白蓮教主張嘴又吐出一口血來,殷紅的血珠滴在潔白的被褥上四濺開來,就像一朵綻開的血蓮花,淒美得讓人心疼。


    “師傅?”帳簾掀處,卞玉京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看到白蓮教主又吐血了,霎時粉臉色變,放下臉盆上前扶起白蓮教主,疼惜地問道,“師傅你怎麽了?”“玉兒。”


    白蓮教主虛弱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師傅沒事。”


    “還說沒事。”


    卞玉京撅起小嘴,擔心地說道,“你都咯血好幾回了。”


    “傻孩子。”


    白蓮教主伸手撫住卞玉京的如花嬌靨,柔聲道,“師傅不過是受了點內傷,真沒什麽大礙,玉兒,你去幫師傅把王將軍請來……”“不用了。”


    白蓮教主話音方落,王樸已經踏帳而入,微笑道,“小弟已經來了。”


    白蓮教主附著卞玉京耳畔輕輕說了幾句,卞玉京輕輕頷首起身去了,帳蓬裏便隻剩下了白蓮教主和王樸兩個人。


    “好姐姐。”


    王樸在白蓮教主床邊一屁股坐了下來,關切地問道,“感覺好些了嗎?”“好多了。”


    白蓮教主道,“你的隨軍郎中醫術不錯。”


    “當然。


    *”王樸不無得意地笑道。


    “他可是神醫李時珍的後人。”


    “李時珍後人?這就難怪了。”


    白蓮教主略顯蒼白的粉臉上忽然浮起了一絲莫名地苦澀,深深地凝視著王樸,低聲說道,“臭小子,你老實說,李青山、袁時中他們知道自己沒有中毒,是不是也是你暗中搗的鬼?”王樸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反問道:“好姐姐為什麽會這樣認為呢?”白蓮教主凝聲道:“這天下,除了名醫李時珍地後人,怕是沒人敢斷言天下沒有定期發作的毒藥。


    唉,其實我早該想到地,當初你拿假的毒藥來騙我,我就該知道你已經識破了這個騙局。”


    王樸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白蓮教主長歎一聲,幽幽說道:“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被姐姐玩弄於股掌之間,到頭來卻反過來被你這小壞蛋玩弄於股掌之間。


    更為可笑的是,姐姐居然對此還懵然不知,仍然傻傻地想著要把你留在身邊,逼你為聖教統兵,其實從一開始你就算計好了,對嗎?”“嗬嗬。”


    王樸微笑道,“這些不愉快的話題就不說了吧。”


    “不說就不說罷。”


    白蓮教主黯然道,“你不說姐姐也能猜得出來,姐姐本想利用你替聖教籌錢籌糧再練兵。


    可你卻反過來利用了姐姐不在滁州的空檔,先設法讓李青山、袁時中知道了沒有中毒的真相,接著又在暗中散布流言,逼迫他們反水……小壞蛋你成功了。


    聖教已經瓦解了,而且是徹底瓦解,沒有十幾二十年地經營,怕是很難恢複元氣了,現在你一定很得意吧?”“不。”


    王樸誠懇地說道,“如果姐姐認為白蓮教的瓦解是小弟一人之力。


    那你可真是抬舉小弟了,事實上白蓮教內部本來就有隱患,李青山、袁時中和劉霸刀他們反水是遲早地事,小弟隻不過是把這過程提前了而已。”


    “你不用替自己開脫。”


    白蓮教主頗有落寞地說道,“就算白蓮教是你一手瓦解的,姐姐也絕不會怪你,再說了。


    就算姐姐要怪你又能怎樣呢?現在不但姐姐落在你手裏了。


    就連玉兒她們也都落在了你手裏,白蓮教是生是滅。


    就在你一念之間。”


    “姐姐,請你相信小弟。”


    王樸深深地望著白蓮教主,凝聲說道,“小弟絕沒有滅亡白蓮教的意思,小弟這麽做隻是希望白蓮教能夠獲得新生,從歧路重歸正途,成為和道教、佛教並駕齊驅的宗教門派。”


    白蓮教主美目裏掠過一絲莫名的震動,顫聲道:“你……說什麽?成為和道教、佛教並駕齊驅地宗教門派?”“對。”


    王樸肅然道,“白蓮教並不缺乏信徒,既然有那麽百姓選擇信仰白蓮教,就說明白蓮教擁有道教、佛教一樣地感召力,不過遺憾地是,曆代白蓮教地教主都不甘心於教務,而是致力於蠱惑百姓造反,試圖以教治國,這才使白蓮教不容於曆代統治者而慘遭禁毀,到現在為止,白蓮教甚至連一座正規的寺院都沒有。”


    白蓮教主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柔聲道:“好弟弟,就算你隻是隨便說說騙姐姐開心,姐姐心裏也感激你,不過你說的是不可能實現的,大明朝立國之初就把白蓮教列為邪教而加以禁止,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南京提督,怎麽可能廢除洪武帝的禁令呢?”“事在人為。”


    王樸深深地望著白蓮教主,眸子裏流露出堅定不移的意味,凝聲道,“假如有一天小弟成了大明朝地曹操,你說小弟有沒有能力廢除洪武帝的禁令呢?”“什麽?”白蓮教主愕然道,“你要成為大明朝的曹操“怎麽,不相信?”王樸眸子裏忽然流露出一絲促狹的笑意,反問道,“你見過像小弟這樣地大明臣子嗎?”“倒是真沒見過。”


    白蓮教主的眉梢眼角終於露出了一絲媚態,微笑道,“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臣子,娶個風塵女子當正妻就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到了京師居然還敢當殿拒絕狗皇帝的賜婚,然後又為了手下去劫法場……”王樸微笑道:“這算什麽?”“是呀,跟後麵的事情比起來,這些地確不算什麽。”


    白蓮教主臉上的媚意更濃了,“回了大同你就和流賊明裏勾搭,還圈禁代王,一點也不把朝廷尊嚴和皇家顏麵放在眼裏,要姐姐說呀,你要麽不落到狗皇帝手裏,你要有一天落到了他的手裏,怕是得和奴酋皇太極一樣被押赴菜市口千刀萬剮呢。”


    王樸怪笑道:“好姐姐你多慮了,崇禎帝要想活剮了小弟,那得先問問南京大營的六萬將士答不答應,嘿嘿嘿……”“你呀。”


    白蓮教主媚聲道,“行事處世倒果然有點曹操的樣子,不過長得白嫩了些,像個專門哄騙女人芳心的小白臉,嘻嘻。”


    “呃……”王樸以手扶額,叫屈道,“天地良心,小弟可沒有欺騙姐姐你呀。”


    白蓮教主心結既然解開,很快就恢複了**形骸的妖冶模樣,一指戳在王樸額頭上,風情萬情地嗔道:“還說沒有?姐姐地芳心早就被你這小壞蛋騙得死死地了,要不然怎麽會相信你這些荒誕不經的話?說吧,要姐姐和聖教怎麽幫助你?”“好姐姐。”


    王樸涎著臉坐到白蓮教主身邊,摟住了她不堪一握地小腰,笑道,“你可真是冰雪聰明,其實也沒啥大事,要是姐姐能利用各地堂口的兄弟姐妹搜集一些信息,那小弟一定會感激不盡的。”


    “小壞蛋,你這是往哪摸呢?”白蓮教主伸手狠狠掐住了王樸腰部的軟肉,嬌嗔道,“這還不算大事?姐姐要是答應了你,那就不但把自個賣了給你,還把整個聖教都給你當了嫁妝,你要是有良心,姐姐和聖教還能落個好,你要是個沒良心的,到時候姐姐連哭都找不到地王樸趕緊從白蓮教豐滿的雪臀上縮回毛爪子,求饒道:“哎哎哎,好姐姐你輕點,會疼。”


    帳外忽然響起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聽腳步聲是卞玉京回來了。


    白蓮教主趕緊鬆手,還不忘整理一下有些揉皺了的羅裳,王樸也趕緊從軟榻上站起身來,故意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樣,白蓮教主忍不住又在王樸的大腿內側輕輕掐了一把,低笑道:“瞧你,不認識的還以為你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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