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過了一個安穩的夜了,這種熟睡的感覺已經久違了,張誌揉了揉眼睛,光線顯得有些刺眼,一個星期以來他就沒有好好的睡過一個覺,總是在從噩夢中驚醒過來,要不然就是眼睛閉著,但是久久不能入睡。腦子一直在飛速的旋轉,有時候他真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因為受不了這樣的超負荷而疼痛,好像是要炸開一樣,再這樣下去,自己最終可能會疲勞致死。


    有的時候,人總是發覺自己一直在忙,但是當一切停息下來的時候,似乎並不清楚自己忙的意義在哪裏,為什麽會這麽忙,這樣的生活方式圖什麽,自己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是一台永不停止的機器。人生好似一個舞台,演員們在台子上一遍一遍的重複著同樣的戲,枯燥而乏味,但是台下的觀眾卻一遍遍地叫好,這真的是件令人費解的事。可能是因為他們在叫好的同時,會有那麽一點點樂趣吧,再或許是因為叫好就是他們所演的一種角色,觀眾也是人生這個劇本的演員。縱然無奈,卻無能為力。


    在生活中,我們總是渾渾沌沌的跟著主流走,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得過且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某一天當我們意識到不要放棄生命時,我們似乎已經被生命放棄了,我們停留了太久,想的太久,生命也不願意在等下去,生命也有耐性。


    張誌感覺喉嚨有些發幹,昨晚上喝了太多酒了,他不知道吐了多少次,隻知道從酒吧出來就一直開始吐,醉的是一塌糊塗,但他依稀還記得那家酒吧的名字叫做“花未眠”,還記得和他一起喝酒的是重案一組的黎清,還有就是在酒吧的時候總是有一個人在看著自己,但不知道是誰,這種感覺很強烈,絕對不是幻覺。至於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就不知道了,大概是黎清送回來的吧,無論怎麽說,昨晚確實睡了一個好覺。酒,可能不能徹頭徹尾的改變你的憂傷,但是它確實可以暫時的麻醉你,讓你得到片刻的安寧,你可以不再理會這個世俗的世界上到底發生什麽,你的世界除了你,隻有酒。


    他起床接了杯涼水,喝了下去,喉嚨舒服了許多。


    不知道王家榮到底怎麽樣了,昨天在夏繆家他突然暈倒,把自己嚇了一大跳,當時忙著把他送進醫院,連夏繆家都沒有進去,把門一關就走了,後來當自己在回到夏繆家的時候,原先發現的血跡已經不在了,屋子裏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顯然是有人回來過,這人會是誰呢?張誌隱約覺得這個人不可能是夏繆自己,背後究竟還有誰呢?他究竟想要做什麽,或者是有什麽企圖呢?他無法確定,不知道這個隱藏著得人會不會跟著久發生的事有關。


    電話又響了,張誌似乎對它有些恐懼了,昨晚上還接到了一個來至地獄的聲音,不會又是幽靈來電吧。但現在是白天,應該不會出現。


    “你好,我是張誌。”張誌用他那低沉的聲音接起了電話。


    “老夥計,你沒有事吧。”電話一頭傳來的是黎清的聲音。


    “沒事,酒已經醒了。”


    “但……我這裏有事,你還是過來看一下吧。”黎清語重心長的說道。


    “什麽事?”從黎清的語氣來看這不是件什麽好事,張誌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隻是這兩個星期以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當不幸的事堆疊在一起時,你就會發現,幸運成了遙不可及的奢侈品,而一切的不幸都是可以理解的,當習慣了不幸,也就沒有什麽不能夠忍受的了。


    “老夥計,你可要挺住,堅強些。”黎清想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是總是覺得說不出口,要知道傳達一個噩耗是件不容易的事,尤其是對自己的朋友。


    “說吧,我能行的,是不是夏繆發生什麽事了?”張誌平靜的說道,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因為他早就已經明白了應該是個什麽樣的結果。


    “不是,是王家榮,他……他……他死了。”黎清還是把他最不願意說出的話說出來了,因為隻有這樣才可能幫助到他的朋友。


    “哦,在哪?我馬上過來。”張誌的語言依舊很平靜,聽到這樣的噩耗居然能那麽的平靜,竟然平靜的讓人無法理解。


    黎清在電話一頭呆住了,他不知道張誌為什麽就那麽平靜,這不是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情緒,難道他早就知道事情的結果了,早就知道王家榮會死的,他隱隱為這個朋友擔心起來。


    “快說,在哪?”張誌催促道。


    “蕪湖廣場。”


    張誌到達蕪湖廣場時已經是早上七點了,蕪湖廣場是a市最大的廣場,這裏是人們悠閑的最好去處,早上很多人都會來這裏晨練的,隻是今天不同的是在廣場上晨練的人並不多,隻是零星的幾個。


    下了車,張誌才發現,原來不是晨練的人的變少了,而是大部分人都圍到了廣場的中央,像是在看什麽,中國人喜歡看熱鬧已經有的曆史淵源了,所以不足為奇。張誌明白他們究竟看的是什麽,那是他剛死去不久的隊友王家榮。


    張誌擠過了人群,來到了前麵,他看到一塊白布蓋著一個東西,旁邊用警戒線圍著,用來阻擋前來觀望的人群。這一刻他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感了,雖然他一直說服自己讓自己保持冷靜,當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難過,那可是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隊友呀,他昨天還和自己一起並肩作戰的,隻是隔了一個晚上,他就這麽離開了,他靜靜的躺在那裏,不管地上有多麽的冰冷,他可能累了,真的累了,在這場沒有勝利的對抗中,他選擇了離開,如果生的恐懼已經戰勝了死亡的恐懼,他就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死亡,勇敢的結束自己的生命,選擇了安靜的離開。


    無論是什麽樣的結局,無論你喜不喜歡,無論你願不願意接受,這結果都是要來臨的,對於我們人生的記錄,貌似所有的結局都已經寫好了,我們要的隻是向著這個結果奔去,一直堅持著。至於我們為了什麽而痛苦,為了什麽堅持,堅持的意義在哪,我們似乎想不明白,內心裏的那一份鹹鹹的苦楚,已經找不到它的載體,隻是覺得痛,覺得傷,看著自己的傷口,連想給它包紮也找不到理由。當為生活把你的精力吸幹的時候,當你已經走不動的時候,死亡離你就已經很近了,死亡比誕生要簡單得多,它不需要太多的步驟,眼睛一閉,不再睜開,這一生就過去了。


    張誌愣在了原地,呆呆的看著地上的屍體,他仿佛看到了未來的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自己也會像王家榮一樣躺下,靜靜的離去,在這場對抗中他無法去控製結果,他能控製的隻有自己,總有人要死去,他能夠做到的就是盡全力讓更少的人死去,或是讓那個死去的不是自己。就這點小小的需要,現在似乎也滿足不了。眼淚從他的眼裏溢了出來,滴到了地上,他癱軟的坐到了地上,埋下頭哭泣,不管其他人是怎麽看的。他為死去的兄弟哭泣,同時也為自己而哭。或許一切都有了定數,誰沒有能力逃離。


    一隻手搭到了張誌的肩上,他就是剛才打電話的黎清,這個時候,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才好,麵對著這樣的磨難,什麽樣的言語都會顯得蒼白無力,都會顯得多餘。


    張誌扶著黎清站了起來,他要看看他的隊友,他知道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眼淚,他要看看隊友在臨死時究竟發現了什麽,究竟想說什麽,他已經別無選擇了,為了這個案子,他已經失去了三個隊友了,還有一個生死未卜,他隻能奉陪到底了,即使最後輸掉的可能是自己的生命,他最後的籌碼,似乎都已經無所謂了,有時候活著真的不如死了痛快,一死了之,沒有了痛,沒有了掙紮,世界上的一切都會與你無關,你成了最自由的個體,如果生活中沒有那麽的責任,我想很多人是願意就此死去的。


    “現場是廣場的清潔工楊華發現的,據他描述說,早上五點鍾左右,他來打掃衛生,看到廣場中央躺著一個人,以為是喝醉酒的人,他走過去想把他叫醒,怕他睡在那麽冰冷的地上會生病,但是當他走到那人身邊時,卻發現那人已經死去多時了,當時他嚇了一跳,就跑到了公安局報案,公安局人來看發現是王家榮,就報告了嚴局長,嚴局指派我到現場進行勘察。我到現場的時候是六點過十分,對現場進行了勘察,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我想你應該知道什麽,就把你叫來了。”黎清一隻手扶著張誌,一邊介紹情況說。


    張誌蹲了下去,拉開白布,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他的眼裏,說是熟悉是因為地上躺著的真的是和自己一起奮鬥的隊友,說是陌生是因為他的整個臉都已經變形了。隻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是要把整個眼球都鼓出來一樣,死不瞑目就是這個樣子的吧,嘴巴張得老大。像是要將什麽東西一口吞下一樣,如同一條已經餓瘋了的蛇。脖子上有幾道被抓傷的痕跡,從傷痕的走勢和力度分布來看,應該是王家榮自己抓傷的,可能是在臨死前很痛苦,極力的掙紮所留下的。雙手成爪狀,指甲裏還有些皮肉組織,更加肯定脖子上的抓痕是他自己留下的了。身上沒有其他的傷痕,現場也沒有打鬥的痕跡,一時間根本看不出來是怎麽死的。


    “發現什麽沒有?”黎清問道。


    張誌無奈的搖搖頭,神情很絕望,絕望到讓人心疼,他也不能從這具屍體上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黎清擺擺手示意旁邊的兩個警察把屍體抬走,下一站是解剖室,對屍體進行全麵的解剖,查找致死的原因,這是常用的手段。警笛打破了清晨的寧靜,猶如一曲哀歌,在為死去的人吟唱。


    一個人的時間並不是很多,隻是短短的數十個春秋,曇花一現,固然是短暫的,人生有何嚐不是呢?大多數人還沒有了解自己到底為什麽而活的時候,這人生就已經匆匆的劃上了句號,失去了的,注定是不能回來,這是定律,在短暫的人生裏,有的人把生命的價值延續,有的人卻把生命蹉跎在歲月中。


    張誌靜靜的坐在解剖室門外等候著,這是他第三次到這裏來,他並沒有跟著黎清進去,他的心理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已經無法承受那種高強度的刺激了,他清楚的明白自己的身體和心理都沒有辦法承受,所以隻有在門口守候著結果。雖然他並沒有報太大的希望,但也希望上天對自己有些眷顧,真的有奇跡發生。


    解剖室的門緩緩的打開了,黎清是最後一個走出解剖室的,他麵色凝重,看來真沒有發現什麽,這是張誌早就預料到的了。


    “解剖結果是一切正常,身體的組織器官沒有什麽損害,找不到死亡的原因,怎麽會有這麽離奇的事呢?”黎清垂頭喪氣的說道。


    “死因不明?”張誌冷笑了一下,問道。


    “法醫已經進行了徹頭徹尾的解剖檢查了,就是一無所獲。”黎清無奈的說道。


    “我早知道就是這樣的結果。”張誌自言自語的道。


    “告訴我,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黎清情緒變得有點激動。


    “你不需要知道,你也不應該知道。”張誌斬釘截鐵的說道。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


    “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相信我,老夥計,或許我能幫助到你,我們一起麵對,共同戰鬥。”


    “沒用的,這根本不是人可以解決的問題,共同戰鬥,你沒有看到和我一起戰鬥的都已經倒下了嗎?”張誌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對黎清大吼道。


    “我們是朋友,我不想你有事。”


    張誌拍了拍黎清的肩膀說:“我知道,可是你真的不要管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有事,答應我,就讓事情到此為止,就讓一切都結束吧。”他可能也意識到不應該把火撒在黎清的身上,畢竟他是為了自己好。


    黎清還想在說些什麽,可是張誌已經轉身離開解剖樓了,看著張誌遠去的背影,他隻能在心裏默默的祈禱。


    當生命逝去,我們隻是覺得這一切走得太過於匆忙,匆忙得還來不及將它記下。那些個逝去的,不再回來的生命,無論我們如何的去追尋,都已經回不來了,年輕的身影如雲掠過,留下的隻是虛無,珍藏的笑容,也變得極淺極淡。容不得你多想,一切都落下了帷幕,一切都已經結束,心,找不到它歸屬的方向,在生與死的節奏裏,隻有保持一份原有的寧靜,靜靜的守候更遠的聲音。


    天地竟然老朽的如此不堪,就像是要吐出最後的一口氣息,白雲收盡向來的燦爛,太陽像死屍一樣翻著白眼,到處死氣沉沉,這樣的氣氛正好可以迎接一個葬禮的到來。死亡是生命最深刻的創造,人命中注定要被死神騷擾終生,在生與死的遊戲中,沒有誰比誰更優越,沒有誰會成為真正的勝利者,除非你是一個真正的聖人。


    王家榮的葬禮是嚴邦德親自主持的,嚴邦德用他那標準的普通話在追悼著死去的隊友,他在講述著王家榮光榮的一生,但基本都是些什麽兢兢業業,努力工作呀,得到什麽獎勵之類的話語,這樣的告白貌似一星期前在譚林和周幽彬的葬禮上剛剛說過,隻是稍微改變了一下名字而已。一種死亡後的名聲是絕無價值的,名望亦是,其他也是。


    值得慶幸的是,他不需要再受噩夢的糾纏,現在他可以安靜的睡去,可以和塵世的一切一筆勾銷。噩夢永遠不會自己走開,除非你能夠消滅它,或者是被它所消滅,無論怎樣的結果,既然有了定論,都是合理的。


    今天過後,除了極少數幾個人外,再沒有多少人會記得他,王家榮雖然是一個一米八的大個子,但是他的離去對世界一點影響都沒有,對於世界來說,誰都一樣是渺小的,不管你的個子大小與否,人成了生與死之間的過客。過去了,也就被忘卻了。


    葬禮很快就結束了,對於葬禮這種喪氣的事,當然是越短越好。很多人都匆匆的離開了墓地,怕沾染上晦氣,張誌看了看王家榮的墓,在心裏默念了一句“過幾天我可能也要來陪你了。”,他已經到了別無選擇的境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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