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在十幾個青年的簇擁下,從大殿裏走出。


    他門下,一共有十八個親傳弟子,號稱十八羅漢。不過呂之士瘸了一條腿之後,也讓十八羅漢顯得有名無實。但李寶並沒有趕走呂之士,依然把他留在了身邊。


    對呂之士甚至比從前更好,還從禦拳館的一位拳師手中,討要了一套功法,以彌補呂之士的殘缺。李寶這個人,很霸道,很貪婪,也很不講道理。但他有一個好處,便是護短。呂之士對李寶感激不盡,甚至願意為他肝腦塗地。而其他弟子,也因此對李寶無比敬重。他們相信,若有朝一日自己遇到了麻煩,李寶也會像對呂之士那樣對待他們……你說李寶是收買人心也好,你說他是裝模作樣也罷。反正李寶門下這十八羅漢非但沒有因呂之士而分崩離析,卻變得更加團結。


    連帶著,禦拳館的弟子對李寶也非常敬重。


    這也是畢進方才為什麽要找玉尹動手的主要原因……


    在他們看來,李寶是一個好人,一個關心徒弟,一個和善的武師。


    既然李寶是好人,那麽作為打斷呂之士的腿,站在李寶對立麵的玉尹,那就一定是壞人。


    有時候,人們判斷是非好壞的標準非常簡單。


    對自己有利的便是好人,反之便是壞人。


    而今玉尹打上門來,更使得禦拳館上下同仇敵愾,一個個看著玉尹三人的目光,都帶著強烈敵意。


    咦?


    李寶走出大殿,看到玉尹的時候,心裏頓時一振。


    怎地這才三個月不見,玉小乙竟然練到了如此的境地?


    玉尹而今的氣勢,和三個月前與呂之士爭跤時全然不同。那種如同利劍出鞘的鋒芒,李寶再熟悉不過。這是練成第三層功夫之後才會出現的狀況!意氣君來骨肉臣,這精氣相合而產生出的效用,會使人有脫胎換骨一般的變化。李寶早幾年便踏入這個境界,更達到了大圓滿的地步。可惜因為沒有後續功法,始終停止不前。


    這些年來,他想方設法搜集功法秘籍,卻始終無法寸進。


    而今眼見玉尹竟如此輕鬆邁過了意氣君來骨肉臣的門檻,這心裏麵頓感莫名嫉妒。


    周侗的真法,絕對是周侗的真法!


    若非如此,他怎可能精進如斯?


    眼中頓時閃過一抹獰色,李寶強壓下心中那強烈的嫉妒心,剛要開口,卻聽身邊一個青年厲聲喝道:“玉尹,本要找你,被恩師阻攔,才饒你一回。今日你卻自己上門來尋死,那就休怪自家心狠手辣。先打斷你一條腿,以解大師兄心頭之恨。”


    “吉普,回來!”


    李寶頓時大駭,忙開口想要把那青年喊住。


    可是沒等他話說完,青年便已經衝出去,朝著玉尹便撲來。


    這青年,便是吉普。


    隻見他步法靈活,身形輕盈,雙手化作推山掌,卻透出一股子別樣的凝重感受。


    輕盈和凝重,本相互矛盾的感覺,卻在吉普身上獲得完美詮釋。


    玉尹本欲開口和李寶說話,卻不想吉普衝過來。剛要動手,身後突然人影晃動……


    高寵搶身來到玉尹身前,迎著那吉普的推山手,口中發出一聲如同野獸咆哮般的聲音,踏步,頓足,扭腰,揮拳……一記簡簡單單的衝拳,卻帶出無盡威力。衣袖貼在拳頭上,發出劈啪輕響,緊跟著就聽蓬的一聲,吉普慘叫一聲,便飛了出去。


    他捧著胳膊,淒聲叫道:“我的手,我的手!”


    李寶臉色大變,忙上前幾步,把吉普抱起,低頭看,就見他的胳膊已紅腫不堪。


    “玉尹,好狠的手段!”


    李寶厲聲暴喝。


    玉尹則看了高寵一眼,心中暗道一句:平日裏十三郎不吭不響,隻知道他功夫厲害,卻不想這簡簡單單一拳,竟有如此威力。這家夥絕對是個悶頭下死手的狠角色。


    隻是這一來,和李寶之間的仇恨,真個化解不開了。


    先斷了呂之士的腿,又斷了吉普的胳膊……


    玉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李教頭真個會說笑,明明是他先動手,難不成自家便要站在這裏被他打不成?輸了,那是學藝不精,怨不得旁人,又有甚好叫屈?”


    “你……”


    李寶臉色鐵青,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玉尹。


    “李教頭,他說的不錯。


    輸了,是吉普學藝不精,怨不得別人。”


    就在這時,從大殿裏又走出十幾人來。其中一名男子走下台階,來到李寶的身邊。


    他看著玉尹,沉聲道:“玉小乙,我聽說過。


    你阿爹玉飛曾是開封府第一條好漢,你丈人周教頭,更是禦拳館的供奉,自家一直敬佩的緊。”


    “他是玉飛的兒子?”


    “是啊,沒想到周教頭的女婿,卻如此厲害。”


    在那些士大夫的眼中,玉飛也好,周侗也罷,不過是粗鄙武夫而已,便死了也無甚可惜。但是在禦拳館這些人的眼中,周侗卻是了不得的存在。更不要說,當年玉飛與遼人爭跤,吐血戰死獻台之上,為所有人敬佩不已。聽說玉尹是玉飛的兒子,先前那些敵視玉尹的學徒,再看玉尹的目光,便顯得有些不太一樣了……


    畢進驚訝的看著玉尹,也是心中奇怪。


    三年前他拜入禦拳館學武,就聽人提起過周侗和玉飛的故事。


    不過,他卻沒有把玉飛和玉尹聯係在一起,而今聽說之後,心中頓有些敬佩之意。


    而先前對玉尹的敵意,似乎也減輕許多。


    對啊,剛才是那個楊再興打我,和玉小乙沒什麽關係,我恨他做什麽?


    目光中,重又透出強烈敵意……不過這一次,畢進敵視的對象,已轉移到了楊再興身上。


    “你是誰?”


    “我叫林木,當初也曾聆聽過周教頭教誨。


    你和李教頭之間的恩怨,自家沒興趣打聽,不過你今日闖了禦拳館,打了這裏的人,便是和禦拳館過不去。既然如此,總要教訓你一番才好,免得你太過張狂。”


    玉尹,笑了。


    “動手之前,先把話說清楚。


    我今天本不想惹事,不過是要和李教頭說清楚一樁事情,免得將來再鬧出什麽誤會。自家本是抱著說理的心思而來,可你們禦拳館卻好大的威風,兩次都是你們先動手,自家不得已,才予以還擊。自家說這些,不是要向你們低頭或討饒。


    但事情先說明白了,便是打,也不想糊裏糊塗的做過。”


    說罷,玉尹便看向李寶。


    李寶一怔,疑惑道:“我與你有何好講?”


    玉尹從懷中取出那開封府的契約,“這裏是便橋屠場的契約,之前被自家買下來。”


    “那與我何幹?”


    “想來李教頭也知道,那便橋屠場而今被一群潑皮盤踞。”


    李寶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便是有些潑皮,與自家也無幹係……”


    “與你無幹,卻與你徒弟有關。”


    “啊?”


    “盤踞在便橋屠場的潑皮團頭名叫田雨生,想來你的那位關門弟子,必然不陌生。”


    吉普這時候,已被人攙扶到一邊。


    有那懂得跌打損傷的,跑上前為吉普診治。


    聽玉尹提到了自己,吉普也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不錯,田雨生是拙荊兄長……有本事,你自管去趕走他,我絕不會出麵幫你,所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這孩子怎地恁愚蠢?


    李寶隱約明白了玉尹的來意,聽吉普的話,頓時有些發急。


    人家既然找過來,那就不是要你幫忙,而是給一個交代。而且以玉尹而今這身手,更不可能去害怕幾個潑皮。他剛要開口,就聽玉尹道:“吉小乙放心,自家從沒有想過讓你幫忙。隻是礙於情麵,我來通知一聲,免得被人說我壞了規矩……


    我來的時候,已經讓人去便橋屠場了。


    若是猜的不錯,這時候已經動手,說不定你那大舅子,已經灰溜溜的跑了……


    事情便是這麽一個事情,自家便是來交代一聲。會回頭警告你那大舅子,若在敢踏進便橋半步,就休怪我心狠手辣。這汴河裏每年不曉得會淹死多少人,也不少那一兩個。”


    玉尹的語調很平和,但是卻讓吉普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受。


    李寶和林木也是一蹙眉頭,兩人相視一眼,暗自心驚不已:這玉小乙,殺氣恁大!


    殺氣這玩意兒,說起來很飄渺虛無。


    可是李寶和林木,卻非常清楚這其中的奧妙。


    不是說你打架鬥毆便能養出來,那必須要見血殺人……一兩個人,也養不出殺氣來。玉尹站在那裏,和高寵楊再興最明顯的區別就在於,他那股蘊藏在平靜之下的殺氣。


    這廝,殺了多少人,才有如此殺氣?


    李寶當初遊曆,殺得人也不少,卻明顯感受到,比不得玉尹那股子殺氣的淩厲。


    玉尹說完後,朝林木道:“自家說這些,也是為了把事情說清楚。


    禦拳館,小乙一直很尊敬,當年小乙丈人也在這裏授拳,小乙有怎會對禦拳館不敬?不過小乙也知道,在這玉泉官裏,說什麽道理都是假的。這禦拳館裏最大的道理,便是拳頭!誰的拳頭大,便是誰的道理足。那麽,咱們便用拳頭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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