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一陣急促的梆子響過後,郭橋鎮城門樓上,突然間冒出一群人。


    曹榮在後軍督戰,看到城門樓上出現人影,便立刻大聲叫喊道:“散開,全部散開。”


    他也覺察到,麾下金兵在不知不覺中向城門口聚攏。


    萬一宋軍那神秘火器投擲下來,必然會造成巨大傷亡。


    可是,郭橋鎮城門樓上,隻是落下一陣箭雨。王敏求率領二百名弓箭手,朝城門樓下射箭,同時吉青等人則指揮一幹雜兵,如雨點般把土石和斷木從城上砸落。


    郭橋鎮已經是一座空城,也就代表著那些民居幾乎派不上用場。


    所以,玉尹連夜命人把靠近城門口的建築全部拆除,換來城門樓上堆積如山的滾木礌石。


    隻是,勿論箭雨還是礌石,並沒有給金軍造成太大傷亡。


    曹榮指揮兵馬後退,一邊觀察著郭橋鎮的動靜,心裏不禁有些疑惑。


    宋軍的火器,讓他有些投鼠忌器。在沉吟片刻之後,曹榮再次下令金兵發動攻擊,金兵扛著拒馬,潮水般向城門湧去。城頭上,宋軍繼續進行反抗,不過還是以箭矢和礌石為主。反複幾個回合過去,金軍在付出數十人傷亡之後,曹榮也隨之定下心來。


    隻怕那神秘火器數量不多……


    否則宋軍怎會遲遲不見使用?


    想想也是,這支宋軍不過千人,恐怕也不是禁軍精銳。


    曹榮臉上。露出一抹猙獰之色,心中的顧慮隨之不見,就見他拔出寶劍,遙指郭橋鎮城門,嘶聲咆哮道:“三軍兒郎,與我衝鋒。攻下郭橋鎮,雞犬不留……”


    這也是金軍最喜歡聽到的命令。


    之前在封丘。在期城,金軍兵不刃血奪取之後,為了安撫民心。曹榮下令不得輕舉妄動,以至於這些個兵痞子們,竟沒有辦法撈取外快。心裏早就有些不滿意。


    而今,屠城令發出,金軍自然不再客氣。


    一個個如同打了雞血一樣,嚎叫著向郭橋鎮撲去……


    這郭橋鎮的麵積本就不算太大,又因毗鄰廣濟河北岸,所以位置相對較高。城門也很小,以至於金軍發動攻擊之後,立刻就擠成了一團。城門樓上,玉尹眯著眼睛凝視正蜂擁而來的金軍,臉上不自覺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這龐萬春,果然出了一個好主意。


    郭橋鎮的地形地貌,注定了宋軍想要和金兵野戰,必然會是慘敗而回。


    且不說宋軍以步軍為主,而金兵則是鐵甲騎兵。更重要的是。玉尹手下的這些步軍,並沒有宋軍長於野戰所使用的神臂弓步人甲,一旦交戰,少不得全軍覆沒。


    和曹寧一戰,靠的是一個出其不意,以及曹寧的輕敵。


    可是和曹榮交鋒。哪怕這老兒已經怒極攻心,可是有曹寧前車之鑒,也注定他不可能犯同樣錯誤。


    郭橋鎮,不足以堅守。


    而且玉尹也不想在郭橋鎮和金兵決戰。


    之所以堅守郭橋鎮,說穿了也是為了拖延時間,令牟駝崗能夠順利把輜重糧草轉移,同時為開封爭取更多時間。所以,玉尹不想和金兵死戰硬拚,所以若不出奇兵,結果便不容樂觀。


    龐萬春的計策,便是誘敵之計。


    憑借郭橋鎮做出堅守姿態,引誘金兵圍攻。


    隻有讓金兵聚在一處,掌心雷才可以發揮最大的效用。為此,玉尹一直咬著牙堅持,等待金兵露出破綻。果不其然,曹榮上當了……那麽自己的機會便要來了!


    “梁玉成,放炮!”


    一旁梁玉成聞聽命令,忙躬身領命。


    不過,他手裏沒有宋軍所使用的霹靂炮,隻有一尊號炮。


    梁玉成裝好了號炮,點燃藥撚子後,隻聽叨的一聲巨響,城門樓上吉青立刻大聲吼道:“把掌心雷給我砸下去。”


    二百雜兵早就等的不耐煩,忙點燃了掌心雷上的藥撚子,呼的朝城下投擲。


    這不需要什麽臂力,也不需要什麽準頭。


    郭橋鎮城門口,至少聚集了幾百個金軍,更有無數的金兵如潮水般湧來,掌心雷隻要丟下去就好。


    曹榮本欲親自出戰,不想那一聲號炮,令得曹榮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眼見著從城門樓上丟下無數個黑乎乎的鐵球,曹榮心裏一咯噔,立刻知道情況不妙。


    “撤退,散開……”


    曹榮瞠目欲裂,嘶聲叫喊。


    不過,沒等他話出口,就聽轟的一連串巨響傳來,便是距離那郭橋鎮城門尚有數百米之遙的金軍,也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地麵顫抖。城門樓下,崩出一蓬蓬血霧。


    金軍被這突如其來的掌心雷炸的血肉橫飛……


    緊跟著,玉尹一聲喝令,早就在城門樓下等的不耐煩的董先,立刻命人打開城門。


    硝煙彌漫,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董先不由得一蹙眉,忙閃開讓出一條通路。緊跟著,高寵何元慶猶如兩頭下山猛虎,帶著被背嵬軍呼嘯著從城中殺出。城門外,金軍被炸的死傷無數,遍地盡是殘骸。方圓數百米的地麵,被染成紅色,在陽光下更是觸目驚心。沒等他們回過神,就見一隊宋軍從城中殺出。


    那高寵舞動大槍,在亂軍中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


    何元慶揮動雙錘,更是勢不可當,身前無一合之敵。而兩人身後的背嵬軍,則清一色手持七尺斬馬刀,跟隨著兩頭猛獸衝出城來,殺進亂軍之中,恍如虎入羊群。


    背嵬軍背後,牛皋和董先各領本部人馬跟上。雖是步軍,卻展現出不同尋常的戰鬥力。


    金兵被這一頓狠殺,哪裏還敢應戰。


    紛紛尋找坐騎,狼狽而走……


    與此同時,郭橋鎮城門樓上又是一聲號炮響。


    黑旗箭隊從金兵背後殺出,令本就慌亂不堪的金兵,再也沒有抵抗的心思。一個個奪命而逃。


    曹榮雖竭力想穩住陣腳,奈何大勢已去。


    在接連斬殺十數名逃兵之後,眼看已無法控製。隻得在親隨的保護下,狼狽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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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殺聲,漸漸低弱。


    玉尹眼看金軍潰敗。不由得長出一口濁氣。


    再臨疆場,已沒有了昨日那般強烈不適……這一戰,勝得實在是僥幸,可以說是靠著掌心雷的威力和龐萬春的出謀劃策,才大獲全勝。一直覺得,自己可以運籌帷幄,指揮千軍萬馬。可是才這一戰,他已經明白,自己並非行伍的料子……


    大軍作戰,講的是一個沉穩應變。泰山壓頂麵不改色的冷靜。


    可就在剛才,他幾次失了分寸,若非有龐萬春之前的交代,說不得便提前投擲掌心雷。


    便是如此,他還是沒有拿捏好分寸。


    剛才下令終究還是匆忙了些。若在壓一壓,不說多,二十息的時間,那二百枚掌心雷的殺傷力至少是現在的一倍。可是在剛才,他還是慌亂了,甚至有些急躁。


    也許。這可以在日後彌補。


    但玉尹卻覺察到,若衝鋒陷陣,搏殺疆場,他也許是一把好手。


    可是運籌帷幄,卻非他所擅長。有些東西可以去培養,有些東西確是天生……才幾千人的混戰,便如此模樣。那麽以後幾萬人,乃至幾十萬幾百萬的作戰,他能否堅持?


    想到這裏,玉尹輕輕歎了口氣。


    心中雖已做了決斷,卻還是有一種莫名的失落。


    自己,果然不是那種能爭雄天下的人……後世曾看過一些影視作品,眼看那些運籌帷幄的將軍們,大聲叫喊著‘不問傷亡,隻問戰果’的言語,總覺得並不困難。


    可真要投入戰場,自己能否有那種魄力喊出這樣的話語來呢?


    這,需要何等堅強和冷酷的心啊……


    偏偏,玉尹骨子裏還是一個文藝青年!


    日當正午,郭橋鎮已恢複平靜。


    大戰已經停止,金軍雖大敗而回,卻跑了曹榮……


    雖然從整體而言,宋軍取得了勝利,但曹榮逃走,卻讓玉尹心裏或多或少有些遺憾。


    “今日交鋒,虜賊傷亡七百有餘,而我軍不過傷亡百人,可謂大獲全勝。”


    郭橋鎮官衙大堂上,王敏求興致勃勃的匯報戰果。


    隻是玉尹卻顯得很沉靜,聽罷王敏求匯報後,他突然問道:“諸君,曹榮雖敗,但虜賊早晚會卷土重來。郭橋鎮不足以堅守,我等之前依靠掌心雷和出其不意的戰術獲得勝利,可是一旦虜賊大軍到來,這郭橋鎮恐怕抵不住虜賊一輪攻擊。”


    話音一落,眾人頓時沉默。


    玉尹閉上眼睛,沉吟片刻之後道:“虜賊此次大敗,郭藥師必不會善罷甘休。此人兵法出眾,且甚有心計,非曹榮一介匹夫可以相比。我們如今有兩條路,是繼續堅守,還是退回牟駝崗?算起來,今天是初七,咱們拖住虜賊兩日,也算功德圓滿。


    大家說說看,下一步該如何選擇?”


    眾人麵麵相覷……


    龐萬春則禁不住暗自點頭。


    說實話,他也正要提醒玉尹這件事,卻擔心玉尹連番獲勝,被勝利衝昏了頭腦。


    兩天了,開封府不見動靜,更無援兵到來。


    那麽樞密院的想法,也就非常清楚……他們絕不會為了郭橋鎮和金軍死戰,必然已下定決心,依托開封堅城,和金軍決戰。兩天時間,想必能讓他們做出許多準備。


    “哥哥的意思是……”


    高寵忍不住開口。


    玉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撤退!”


    這兩個字,說出來有些艱難。可玉尹知道,這是最正確的選擇。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半晌後,牛皋開口道:“既然指揮使已做出決定,便撤退吧。”


    董先,也點頭表示讚成。


    決意一經定下。玉尹便不再猶豫,立刻下令火速行動。


    他獨自坐在官署的庭院中,顯得心事重重。


    就在這時。聽一陣腳步聲傳來,抬頭看去,卻是龐萬春從月亮門外走來。


    “小乙。似有心事?”


    玉尹笑了笑,擺手示意龐萬春坐下,而後沉聲道:“自家隻是有些感觸……原本以為,亂世到來,我可以如古人先賢那般,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裏之外。可經過昨天和今天兩場戰鬥,我卻發現,自己並非帥才。不怕哥哥笑話,上陣搏殺。決死疆場,自家並不害怕。可是說的隨機應變,冷酷果決,卻始終無法做到。


    叔祖生前,並不想我在行伍效力。


    他曾說過。我的本事不過是率領百人作戰,做個將虞侯綽綽有餘,但做指揮使,便不夠果決。一開始,我並不服氣!但經過這兩次戰事,我卻深刻感受到自家不足。”


    在大堂上議事的時候。龐萬春就覺察到玉尹的情緒有些問題。


    卻沒有想到,他是因此發愁?


    玉尹的缺點,龐萬春也不是沒有覺察,但因為恪於身份,龐萬春不知該如何勸說。


    哪知玉尹竟如此明白的說出來,讓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玉尹沉默良久之後,突然間又展顏一笑,他抬頭看著龐萬春,沉聲道:“哥哥有沒有想過,換個地方發展?”


    “啊?”


    “以哥哥的才幹,在我麾下,確有些委屈。


    若哥哥想走,小乙倒是可以為哥哥安排一個好去處。”


    龐萬春聞聽,勃然色變,“小乙這話怎說來,若非小乙你當初為我謀劃,龐某如今也不過一介山賊。而今雖說隻是個將虞侯,卻是光明正大,無需每日提心吊膽。


    自家雖算不得什麽飽學之士,卻也知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小乙休要再說這些話語來。”


    哪知道,玉尹臉上的笑容更甚。


    “哥哥覺著,跟隨我便能施展才華,功成名就嗎?


    莫忘記了,哥哥還有理想,要振興鹽官龐氏……跟隨我,了不起做一輩子的幕僚,何不去闖一番事業?我這番話,並非是考校哥哥,而是肺腑之言。隻要哥哥同意,我便為哥哥謀劃……自家也許成不得一個好統帥,卻可以為哥哥創造條件。”


    “這個……”


    龐萬春有些矛盾。


    玉尹又道:“不僅是哥哥,還有董覺民、牛伯遠……他二人皆有才幹,委屈在這殿前司裏,終究是大材小用。我已經想好了一個去處,到時候你們便一起過去。”


    “哪裏?”


    龐萬春脫口而出。


    哪知玉尹並未回話,隻笑了笑,輕聲道:“待事情有了眉目,哥哥自然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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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萬春帶著一頭霧水走了。


    玉尹整個人,好像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


    說實話,牛皋董先還有龐萬春跟著他,雖讓他有了臂助,卻也為他帶來了巨大煩惱。


    龐萬春在曆史上是個什麽狀況?


    玉尹不是特別清楚。


    可牛皋、董先,卻是實實在在的名將,更是嶽飛的左膀右臂。


    當然了,玉尹不可能讓牛皋和董先去投靠嶽飛,畢竟他心裏麵對嶽飛始終存著些疙瘩。他敬佩嶽飛不假,卻不認可嶽飛的做事風格。曆史上,嶽飛以忠義而聞名,最後死於高宗和秦檜之手。可是,誰又知道在建炎之初,高宗對嶽飛有知遇之恩。


    可以說,是嶽飛自己的不曉事,喊出什麽迎取二帝的口號。


    問題是,你迎回二帝之後,高宗趙構又該何以自處?隻怕這一點,嶽飛到死都沒有想通。


    嶽飛死了,他手下那些部曲也沒有落得個好下場。


    似牛皋等人,最後不是被害死,便是鬱鬱而終……而今,牛皋董先已成了玉尹的手下,玉尹斷然不可能讓這兩人跟著嶽飛送死。所以,他為龐萬春三人想了一個好去處,便是到宗澤手下做事。玉尹覺著,跟隨宗澤遠比跟隨嶽飛更有好處。


    和龐萬春這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會是怎樣一個結果?


    玉尹並不是特別清楚。


    但想來龐萬春一定會和牛皋董先透漏風聲,便讓他們也有一個心理準備吧。


    至少,給他們一個奔頭,說不定兩人會更加賣力。如今虜賊兵臨城下,也是他們博取戰功的最佳時機。


    想到這裏,玉尹這心裏麵,頓時通透許多。


    靖康元年正月初七入夜,玉尹下令全軍撤出郭橋鎮,退至廣濟河南岸紮營……


    郭橋鎮,已沒有存在的必要。


    一座空城,留在這邊平白便宜了女真人,確不是玉尹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所以,在背嵬軍撤離的時候,玉尹下令,推倒郭橋鎮城牆,而後一把大火,讓郭橋鎮化為一片廢墟。在熊熊烈焰的照映下,宋軍有條不紊的南撤,安全渡過廣濟河。


    隨後,玉尹命人往開封府送信,向兵部匯報戰果。


    他知道,自己擅自離開牟駝崗,絕對是犯了大忌……把戰果呈報上去,或多或少,能為自己換來一些寬恕。不過,若兵部真個要問罪,玉尹也不會太過在意。


    他很清楚,真要是出了事,朝中自有趙諶和皇後為他說話,包括高俅也會保他性命。


    做不得大將軍,便做一個能夠為大將軍們保駕護航的人吧!


    玉尹把書信寫好之後,卻猶豫了一下。躊躇片刻後,他又寫下一封書信,用火漆封好,喚來高寵和王敏求兩人。


    “十三郎,你即刻前往牟駝崗,讓衙內帶你去見二十六郎。


    把這封書信交給二十六郎,請他轉交太子。便說,自家為太子出了一口惡氣……另外,把戰況告之二十六郎,讓他做一個特刊,務必要在明日將此捷報,遍傳開封。”


    若你兵部尋我麻煩,便讓輿論與你們較量!


    玉尹發現,在決定拋棄了兵權之後,自己的思路一下子清晰很多。


    吩咐完高寵之後,玉尹把另一封書信交給了王敏求,“三郎,這封書信要在明日卯時送往兵部。


    記住,是卯時,不要提前,也不要延後,便與李尚書言,我在廣濟河南岸等候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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