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全首府的,還有鄰近幾個城市的民眾湧向地鐵,湧向汽車,或者徒步前進到未來國王禦車即將經過(登基典禮開始之前王儲必須回到王宮,從王宮前往教堂)的道路邊,其他城市省份的居民因為距離過遠而不得不乖乖地坐在家裏麵收看直播——即便如此,隨著天色將央,原本就不怎麽寬闊的街道兩翼仍然變得擁擠起來,肩膀挨著肩膀,腳跟對著腳尖,不過人們不以為意,他們小心地保護著手裏的新鮮小花束,還有大大小小的撒丁國旗,耐心而安靜的等待著——距離典禮開始的時間還早得很呢,直到溫暖的陽光傾瀉到古老的石子道路上,富於節奏的,喀噠喀噠的馬蹄聲終於從街道的末端響了起來,由皇家衛隊中的王宮儀仗騎兵的皇家馬車準時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按照傳統,它由八匹白色駿馬牽引——這輛馬車已經使用了上百年,在明亮的光線下因為漫長的時間與氣候的折磨而變得有些黯然失色的金飾與木壁板上的細微斑駁都可以看得很清楚,但這個時候沒人會去注意這個——隻要再過3個小時就會成為撒丁國王的男子正轉過頭來看著他們,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那雙黑色的眼睛掃過他們的身體——他神色安詳而淡漠,並沒有顯得喜悅或是激動。


    各處的教堂鍾聲即將齊嗚,它們慶賀著一位新王的誕生,同時也哀悼著一位老王的逝去……他們甚至必須進行一場沒有屍體的國葬——隻因為人造黑洞無論是自行湮滅而是通過逐步壓縮收取都無法從裏麵帶回女王陛下的身體,當人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原應震耳欲聾的歡呼全部被卡在了喉嚨裏,那種窒息感讓他們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馬車靜靜地通過了人群,突然一聲“萬歲”打破了這份痛苦的寂靜,人們不由自主地向聲音的來源看去——那是一個隻有三歲多一點的小女孩,穿著粉色塔夫綢的寬擺裙,眼神清澈,笑容燦爛,就好像壁畫上的小天使從牆上走了下來——她的手裏牢牢地抓著一束很小的玫瑰花束,一邊盡所可能的歡呼,一邊用力擺動持花的手臂。不死者的良好視力可以看到她的媽媽先是張了張嘴,似乎想要阻止,但連續幾次什麽都沒能說出來,反而逼出了自己的眼淚……這讓她呼喊“萬歲”的時候,聲音因為哽咽而變得輕微,斷斷續續。


    亞曆克斯在馬車裏抬起手來,輕輕地揮了揮。


    他也許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在如斯沉靜悲哀的行列中前去教堂接受冠冕與權責的國王,不死者想,心中異常平靜溫和,他們愛她,無庸置疑。


    這很好。


    ***


    在單調而熟悉的讚美詩中從教堂的西側門走入正廳,穿過觀禮的賓客,跪在祭壇前作簡短的祈禱,然後在大主教的扶持下走回祭壇前方,費力勳爵捧著王劍站立在他的身側,而主教們取來聖經,聖油壺等等——亞曆克斯依次麵向四個方麵而立,他注視著早已在這四個方向的中心點肅立的四個人,也被他們注視——他們分別是上下議院議長,勞爾.岡薩雷斯,還有塞萬提斯總檢察長——大主教高聲向他們提問,是否願意承認麵前的這個人是當之無愧的國王,並宣誓向其獻出忠誠與竭誠的服務……他當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大聲地。


    緊接著,大主教詢問亞曆克斯是否願意發誓,得到未來國王的允許後,站在亞曆克斯右側的主教打開了聖經,左側的費力則奉上王劍,好讓王儲的手放在上麵作為誓言的依據。


    “ 您將許諾和莊嚴地將發誓治理撒丁,您的財產和其它疆土,並且尊重任何一個屬於或附屬的各自法律和風俗?”


    “ 我在此莊嚴發誓,我會。”


    “您會公正地使用您的力量,依照法律,秉持正義和慈悲來做出正確的決斷嗎? ”


    “ 我在此莊嚴發誓,我會。”


    “您將維護聖哲的殿堂與宗教嗎?”


    “ 我在此莊嚴發誓,我會。”


    ……


    宣讀登基誓言,簽下誓約書,並將它們擺放在祭壇上,然後在主教們的簇擁下回到祭壇前,費力勳爵和岡薩雷斯為他解下王儲禮服外的短鬥篷,大主教將聖油倒入湯匙,再將它塗抹在王儲的額頭,然後授予權杖,權球,加冠,加袍,最後退回一步,跪在了亞曆克斯的麵前,因為從此刻起,他已經是撒丁國教的宗主教與撒丁的國王了。


    與四百年來每一次加冕略有不同的,在教堂正廳一翼矗立著的等人高屏幕中,可以說是自有教會以來任期最短的一位教宗——聖父斯漓舉起手來,遙遙祝福——這是為了舊約公教,也是為了撒丁。


    唱詩班再次唱起讚美詩,與觀禮的賓客一起,貴族們按照各自己的爵位高低依次在亞曆克斯麵前單膝跪下,表示忠誠與尊敬。屬於卡洛斯血脈的艾伯特王子因為還未成年,所以隻是在一旁觀禮——他不時地看向攝影機與屏幕,雖然說他知道退位的國王在新王加冕時出現會帶來不祥,卻仍然希望能從屏幕裏的某個角落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他沒有關於父母的記憶,從還是個小嬰兒開始,他的身邊就隻有瑪麗亞女王陛下與朗巴爾夫人……還有他的兄長。


    在聽到那個噩耗之後,他才發現一直認為已經足夠成熟的自己還隻是個小孩子。


    亞曆克斯從王座上站起身來,向金發碧眼的少年伸出手,他立刻跑了過去,緊緊地抓住了那隻比他更為寬大的手掌。


    他和自己的兄長一起走到教堂外,直到一匹上好了鞍韁的成年西蘭馬被牽了過來他才鬆開了手,撒丁的國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抓住加冕袍多餘的部分,讓費力為自己佩上王劍,而後縱身跳上馬背,馬匹在民眾的注目下小步緩跑過一段並不怎麽長的距離,登上了由撒丁各方采集而來的泥土堆起的誓約之台。


    不死者略為低下頭,撫摸了一下王劍冰冷的手柄,握住,抽出,抬起頭,將它指向天空。


    “我向你們宣布,我的整個生命——無論它是長是短,都將奉獻給我的國家和人民。”


    他的聲音並不大,也不高昂,但奇跡般地,所有的人都無比清晰地聽到了。


    隨即,如同被壓抑了許久的暴風雨一般,人們歡聲雷動。


    “天佑陛下!”“國王萬歲!”……


    “女王萬歲”……


    ……


    人們盡情高喊,仍憑眼眶中的滾熱**溢出,劃過麵頰,滲入嘴角,為舌頭與咽喉帶來一絲苦澀。


    亞曆克斯垂下持劍的手,加冕禮服中不會包括一隻手表,但即便沒有安排到秒的儀式流程,不死者也能輕易地從陽光賦予王劍的陰影中尋找到正確的時間。


    隱藏在耳根處的無線隱蔽微型聽筒沙沙作響——這是為了萬一出現意外時工作人員指導王儲應對之用的,現在傳來的卻是瑪麗亞女王陛下的聲音。


    “我為你驕傲,我的孩子。”她聲音輕柔地說道,完全不像一個生命以分秒計的垂死者——她的語調快樂而悠閑,似乎並非深陷絕境,而是在王宮lou台的帷幕後觀望著這一切:“你是最出色的。”。


    ……話筒中再次沉默了一會,她說:“別了,我的孩子……我愛你。”


    然後話筒中傳來一陣訇訇的聲音——她或者別人正在將這隻話筒遮住,以免讓接收方聽到她不願意讓對方聽到的訊息,但這對於聽覺與視覺同樣敏銳的不死者來說,這個夾雜在模糊雜聲中的聲音和之前的說話並無區別。


    “它已經快要碰到我的影子了,真是難以想象……抱歉,可以請您關掉機器嗎……別讓亞曆克斯看到這個……”


    永遠的寂靜終於到來了。


    ***


    這章略為少一點,明天一章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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