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停住了。不是因為前方出現了港口或陸地,而是濃烈的水霧已經變成了實質般的牆壁,阻擋在它的前方。這還隻是水麵之上能看到的,在水麵之下,幽靈水拚盡全力也無法再向前挪動分毫,有某種阻力抗拒著這艘船以及它的船夫。


    如果說在此之前的結界是對普通人的防範,那現在的情景就是對施法者的警告,能深入屏障如此之深的人要麽是運氣使然,要麽是有備而來,但無論是哪種,屏障的布置者都在告訴他們,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可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回頭就是種示弱,何況對於起司來說,越是如此費心想要遮掩的東西,就越說明它很重要。灰袍牽著自己的學徒,確保後者的視覺與自己羈絆在一起,他們走到船頭,看向前方的水麵。


    那些液體平靜的不似在河流之中,給人的感覺更像是死水一灘,漆黑的水麵中映不出任何東西,如同下方是無底的深坑。起司低頭看了看水麵,又看了看自己的學徒,輕聲問道,“怕嗎?”


    尤尼點點頭,緊接著趕緊搖頭,他的麵目擰成一團,露出困惑的表情。事實上,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超出了男孩能夠想象的極限,以至於此時的他變的麻木了起來,對於眼前發生的東西反而產生了種陌生感。


    他的困惑自然是無法逃過導師的眼睛,起司就是要達到這個效果,俗世中被培養長大的施法者最大的問題就在於生活的狀態已經被固定成型,他們習慣了這個世界,因此哪怕掌握了魔法,潛意識中也隻是在常規世界上做加減法。


    “記住這種感覺,等你能看著你熟悉的一切依然感到困惑的時候,你就離走上正路不遠了。”困惑不全是壞事,感到迷惑才有求知的欲望,而最能破壞求知欲的,莫過於熟悉。一件事物,它在不可思議,隻要它理所當然的出現在生活中,久而久之就會讓人熟視無睹。


    施法者必須對抗這種慣性,他們必須從安逸的環境中跳出來,把自己置於那個陌生的,令人不安的,無所適從的世界中。這是種自虐,但它有朝一日會有回報。


    至於現在,起司在輕語過後就拉著自己的學徒從船首跳下,背後是同伴的驚呼。他們本來還在尋找讓船隻繼續向前的辦法,誰也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就這麽跳了下去。


    然而,想象中濺起的水花沒有出現,亦聽不到落水的響動,灰色的身影和他披著蓑衣的學徒默默站在水麵上,好像水平麵下方有一層看不見的透明石磚組成了道路一般。灰袍轉過頭,看向這些同伴們,沒有開口,不過其中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要來的,就跟上。


    洛洛是第一個響應的,倒不是因為她膽子最大,而是在早已與萬法之城的法師們有了嫌隙的前提下,她必須保證自己和灰袍待在一起,否則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麽。但這支隊伍畢竟是由施法者組成的,每一名施法者都有著異常獨立的思考邏輯和角度,他們不是很喜歡受人影響。


    因此老者和薇婭目送著第三個人半試探性的將腳踩在水麵上,並在一小陣慌亂堪堪站穩後,才做出自己的決定。出乎意料的是,第二位響應者並非是老者或源。


    “我以為你會留在船上看護你的同伴,他看上去不太舒服。”舞女這次的話裏沒有諷刺的意味,她真的有些吃驚於薇婭的選擇。


    萬法之城的二人組給人的感覺雖然不是情侶,可行事上一直隱隱是以斯卡為首,因此她本以為女法師會選擇留在船上看護她的上級。對於在組織中的法師來說,這才合理。


    “我們的目的是協助完成任務,不能因為斯卡教員的傷勢棄主要目標於不顧。否則他的犧牲會白費。”


    和洛洛相比,薇婭從船頭上跳下來的動作既幹練又利落,好像她完全相信腳下的水麵可以支撐自己的身體一樣。甚至女法師落地後在用力踩了踩水麵,濺起些許的波瀾。


    “高濃度凝結的魔力讓水麵變成了半凝固體。”起司說著點亮了腰帶上的黎明之息,柔和的晨光讓人在如此詭異的環境中找到了些許安慰。


    “水的高濃度轉化,我們稱其為魔冰,它必須在單位體積的魔力量高於斯芬克斯閥值才會產生,我從未在自然環境中見到過。”薇婭快速的接著起司的話說到,同時摘掉手套俯下身子去觸摸水麵,在她的手指即將碰到水麵之前,魔力靈光組成的如閃電般的細絲出現在了二者之間。


    她的話恐怕在場的人裏沒幾個能聽懂,就是起司也隻是懂個八成,至於什麽斯芬克斯閥值,他隻能想象成某種濃度計量單位。而從個人角度上來說,灰袍並不對試圖數值化魔法現象感到讚同或向往,在他看來任何有魔法影響的環境都意味著雜亂交錯的關係,嚐試將它們以人類的方式列出勞心費力又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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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覺得不明智的行為不意味著真的不明智,要是通過前人進行的大量實驗取得了可靠的數據,那它確實能起到作用。


    且不提薇婭如何去分析他們立足的水麵,在她之後,源也跟著跳了下來。這對雙子經過之前的施法,神情多少有些疲憊,哪怕起司已經給他們喝下了自己配置的恢複藥劑,精神上的疲勞也非立刻可以消失的。現在隻要確認他們還保有施法與作戰的能力就已足夠。


    尖帽子的老人站在船身中央,盯著下船的那些人,他的表情幾次變化,終於還是在起司已經轉頭開始朝水麵深處前進時下定了決心。


    他從懷裏掏出一根樹枝,微微一晃就見樹枝上伸出了幾根枝條,這些枝條剛好夾住了他之前拿出來的水晶球組成了一根標準的法杖。緊接著,小臂長短的樹枝又展開了主幹,將長短延長了將近三倍。原來老者掏出來的根本不是什麽樹枝,而是一隻相較於同類巨大無比的竹節蟲,那些細枝就是它的腿!


    拄著這根活法杖,尖帽老者最後看了眼躺在甲板上進氣多出氣少的斯卡,歎了口氣跟著前麵的人下船去了。


    於是在這濃霧之中,便隻剩下一艘孤零零的船,和船上那胸口凹陷垂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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