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最終沒有等到李若言的回答就昏昏沉沉睡去。


    夜晚一片寧靜,屋中忽而一陣吵雜。門外守夜的玲瓏玲盯驚恐,拿著蠟燭推門而入,枕頭被子散落在地上,帳子半掩,玲盯向前掀開帳子:“小姐、小姐醒醒!”


    璞玉感受到了光源,滿頭冷汗的醒來,微微平複了內心驚悸,有氣無力道:“噩夢罷了。”


    玲瓏出去更換幹淨的被褥枕頭。玲盯坐在床邊,手握著素白繡花絲絹替璞玉擦去額上細密的汗珠,道:“小姐,此時天色還早,還要休息會嗎?”


    璞玉覺得身上的冷汗半幹未幹的,黏膩得難受,輕輕推開玲盯,說道:“不了,去幫我備水吧!”


    玲盯為難,璞玉已有好幾日不曾安睡,昨天高燒,卻被噩夢驚醒,十分心疼的勸解:“小姐,昨天太醫吩咐你需要好生休息,現在天色還早,要不你在躺著休息一會兒?”


    璞玉搖搖頭,現在已經睡意全無,躺下也是睡不著。


    梳洗完畢,用過早膳,璞玉拿著紙墨筆硯離開了南廂苑。


    璞玉徑直來到碧蓮池的湖心亭,宣紙平鋪在白玉石桌,五指緊握朱筆,墨香荷香漂浮,池中碧葉密密緊緊依偎著,一望無際的碧綠,一兩朵紅蓮點綴期間,晨霧蒙蒙平添一種朦朧的詩意。


    璞玉提筆蘸磨,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秀眉輕蹙,頭也不回,輕聲吩咐道:“玲盯,站在那裏吧,不要在向前走!”


    璞玉因為玲盯在一旁,摒除雜念,將全部心思投注在筆尖,完全察覺不到身旁事。


    璞玉畫畢,畫得十分順暢,心情大好,未覺得絲毫不妥,俯身收拾筆硯道:“玲盯,桃花糕做得如何了?”


    得不到回答的璞玉,有些詫異,轉身,身後三尺處帝王負手而立,身穿明黃黃袍,頭戴帝冕,豐神俊朗,美若冠玉,貴胄之勢渾然天成。與初遇時判若兩人。


    璞玉不慌不忙下跪福禮,恭恭敬敬道:“臣妾璞玉,參見見皇上。”


    “免禮。”


    宋瑾邁開步子,站定在桌前,評論道:“畫得不錯,形神兼備,惟妙惟肖,尤其是動態和顏色把握得十分準確,畫得如此精準的朕還是頭一回見到。”


    璞玉垂下眼眸,緩緩開口道:“皇上過讚,皇上皇後精湛的畫技才叫人驚歎。”


    當她還在大榕樹下跟著老師學畫時,宋瑾與當今皇後何羽盈早已學成,這樣算來他們是她的師兄師姐。雖然一直知道自己畫技不錯,可也不敢在老師得意門生前班門弄斧呀!


    “你的畫技早已遠遠超過朕,你不必過謙。”宋瑾頓了頓,伸出節骨分明的右食指點著畫中一朵盛放的蓮花說道:“這朵花兒畫得不對。”


    當年他畫藝名滿天下時都未必比得上她。


    璞玉皺眉不解,有何不對?雖說她沒有見過這個池中的蓮花盛放,可她見過宮外的蓮花盛開呀!


    宋瑾看著璞玉斂著眼眸,看了看畫,又抬頭看看池中紅蓮。


    “隨朕來。”


    璞玉巋然不動,執拗著尋找畫中的不妥之處。確定沒有任何錯處。


    宋瑾轉身回來,收拾桌上畫卷,牽過璞玉,說道:“這兒的蓮花還要有一個月才會盛放,朕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就會明白你畫錯在哪兒了。”


    宋瑾帶著璞玉踏上湖中小船,徐涇站在船頭,手握船槳,慢慢的朝著湖中劃去。


    璞玉坐在船中抬起頭,迎入眼簾蓮葉緊緊蜜蜜的連成一片無盡的綠意,三三兩兩粉紅的花骨朵隱藏在其中,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畫,水墨畫裏,彌漫著好聞的蓮葉清香。


    小船晃晃悠悠,璞玉的眼皮沉重了起來,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璞玉醒來時,第一個看見的,就是宋瑾凝視前方的側顏。


    宋瑾回過頭來瞧她,而後又指了指眼前一片盛放的睡蓮:“醒來了,已經到了。”


    璞玉窘迫,才想起她還靠在宋瑾的肩上,默默地抬起頭來:“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宋瑾點點頭,示意璞玉看眼前的那片睡蓮。


    兩人並肩而坐,沉默不語。


    璞玉瞧著眼前大片大片盛開的玉白的睡蓮,漸漸變成淡淡的粉色。


    “真漂亮。”璞玉訝異於睡蓮的嬌容多變。頓了頓,又平靜地說道:“皇上剛剛說臣妾將蓮花畫錯,臣妾有些不服?”


    宋瑾挑眉:“有何不服?”


    璞玉彎了彎秀氣的柳葉眉,笑得山水明淨:“池中的睡蓮與我畫卷的蓮花本就不相同,怎有畫錯之說?”


    宋瑾失笑,自己還真是找了個爛借口,避而不答,說道:“還真是伶牙俐齒。”


    明明溫婉寧靜如江南潑墨山水,卻聰慧機敏似隻狡猾的小狐狸。


    璞玉莞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無奈道:“皇上既然如此說我,我就想請問皇上特意帶我來著是何意?”


    宋瑾身為皇帝,怎麽可能會閑到帶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權勢全無的妃子閑逛,耗上一日時光?


    宋瑾雙手交疊放置腦後,合上眼睛,聲音懶懶地說道:“玉兒這樣聰敏,不防猜猜我的意圖?”


    璞玉腹議,她又不是神仙,怎麽能讀取他人的意識?


    璞玉深垂臻,首微微沉吟道:“皇上的心思,臣妾不敢妄自猜測。”


    宋瑾的眼瞼一揚,興趣盎然地說:“你放心大膽地說,朕一概不追究。”


    璞玉抬頭望著那一池芳菲道:“皇上今日有些煩悶想有人陪著,無論那個人是誰都可以,剛剛巧遇了我。”


    宋瑾朗聲道:“玉兒真是聰明,猜對了六成。”


    今天是他母妃的祭日,當今太後常說他與他母妃最像之處就是對畫畫極有天賦。


    今天早晨他坐在殿中畫畫,感覺怎麽畫都畫不好,腦中浮現出那日璞玉在桃源畫出的桃花圖。


    他忽而想見見這個低調溫婉而畫技超群的女子,吩咐徐涇去查了查這個女子。


    徐涇過一會兒回來就說,璞玉病了兩個月,不曾出門,現在正在碧蓮池邊畫畫。


    宋瑾立即帶著徐涇去碧蓮池,隻見一身青衣,發絲輕挽,手執朱筆,立在白玉桌前,宛若出水芙蓉,溫婉幹淨。


    宋瑾輕笑,明明就很健康。


    而她的畫技更讓他自歎不如,原來這才是這她的真正水平,那讓他讚歎的桃花圖與這幅蓮花圖相比也不過如此而已。如果她去看到了那片睡蓮又會畫出怎樣的畫?


    天色已晚,東邊飄來一片烏雲,一旁的徐涇提醒道:“萬歲爺,快要下雨了,要回去了嗎?”


    宋瑾點點頭。


    到了岸邊,璞玉下了船。


    玲瓏站在湖心亭中,抱著雨傘,臉色有些發白。


    璞玉走到玲瓏麵前,神情平靜地道:“這般急躁,南廂苑發生了什麽事?”


    玲瓏一把抱住璞玉,聲音帶著些許哭腔:“我剛剛來找你,但是找不到你,我以為你……”


    確是她疏忽了。


    璞玉抬起右手,輕輕的拍了拍玲瓏的後背,溫柔似水,輕聲安慰著:“沒事了,我如今不是就站在你麵前嗎?傻丫頭。”


    璞玉帶著玲瓏回南廂閣,走開兩步,想起一事,又轉身回去道:“睡蓮十分美麗,多謝皇上。”


    宋瑾下船,邁了一步,走到璞玉跟前,笑道:“玉兒的感謝僅此而已嗎?”


    璞玉笑而不語,靜待宋瑾下文。


    宋瑾貴為皇帝,坐擁天下,她也沒有什麽好給他的!


    宋瑾含笑道:“今日特意帶你過去,最主要是為了想知道,聰明如你,畫技超群如你會如何畫睡蓮。不如你畫一副當做謝禮。”


    璞玉為難,畫畫隻是畫住事物某個瞬間的姿態,而睡蓮是隨時間流逝而漸漸改變,她畫不出。


    “臣妾技拙,畫不出睡蓮的多變。”璞玉轉身去接過玲瓏手中的雨傘,又將手中的傘遞給立在宋瑾身旁的徐涇,笑得山濃水墨:“天要下雨了,臣妾便將手中雨傘當謝禮。”


    既然不願,宋瑾也不勉強,吩咐徐涇接過雨傘。


    徐涇打量眼前的女子,依舊初見時那般彎著眉眼的笑著,笑得山水明淨,青衣墨發宛若池中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純淨婉約。


    璞玉朝著宋瑾福了一禮:“臣妾告退。”


    待到璞玉走遠,徐涇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皇上時辰已經不早了,何大人還在儀和殿候著。”


    宋瑾點點頭:“我們該回去看看他了。”


    大雨忽然嘩啦,潑盆而至。


    徐涇打開雨傘,宋瑾躲入傘中,步伐匆匆向前。


    徐涇想要提醒宋瑾走錯路了,朝著這條路會去到南邊。


    倏忽想起今日溫婉似水的女子與宋瑾一係列異常的舉動。徐涇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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