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因為雨天有些涼的緣故,白蘭玖方從地下上來,眼神竟是瞟到那由水墨屏風後嫋嫋飄起的水霧。因是近傍晚時刻,借著窗欞透入的光線,竟是在那意境悠遠的山水圖上,勾勒出一道健碩的輪廓。


    隻一瞬白蘭玖便已明了此情此景,美男入浴…


    本能地將身子扭回正欲蹲□子回隧道,卻發現原本爬出來的口子,再次低眉相就時,該處不知何時已變回了地板模樣,大理石的正方形地板與其他別無二樣,甚至那四個角也與地麵緊緊貼合,哪兒還有半點被撬開的痕跡。


    為防止攪擾到正在洗浴的美男,白蘭玖決定躡著手腳,悄無聲息地離開。在她輕著手腳掀開珠簾,兩三步邁到門前時,身後的男孩卻十分不合時宜地醒來,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懶腰。


    周遭寂靜的空氣被他初醒的不滿聲劃破,如此聲響,那不過十步之遙,僅隔著一道屏風的梁硯,如何能不聽見。


    "唔…姐姐,這裏是哪兒?爺爺呢?你不是說,我醒來就可以看到他了嘛?"


    男孩的聲音脆生生中帶著幾分稚嫩,因著有些倦怠的神色,臉上又扯出一個懶懶的哈欠。一副似夢似醒的模樣,全然不曾注意到屋內驟然變冷的氣氛。


    盡管心下實在有將背上思親好男孩捂住嘴的衝動,然而這舉動,在聽到屏風後水聲輕動,也已全然沒了意義。


    "你來了…"


    梁硯的聲音有些淡,有些涼,唯一沒有的便是驚訝。或者說,在觸及他溫潤的笑意時,白蘭玖一度懷疑,他明明親眼看到七裏村被洪水淹沒,但現在本該與洪水同歸於盡的她活生生出現在他屋內,別說是那見鬼的恐懼,他竟是連眼角也沒動一下。


    泰山崩於前兒色不變,盡管白蘭玖自覺她的出現並非泰山崩那般要緊,但其程度也不會太小。可梁硯這般淡然處之的態度,實在是透徹幾分看不清的詭異。


    隻見梁硯披著原本搭在屏風上的寶藍長袍,鬆鬆地在腰際係了個扣,因洗浴而帶著些水霧的墨色長發傾瀉在身後,細碎的水珠綴在頰邊碎發尖端。


    朗豔獨絕的麵容染上些許緋紅色,素日裏那溫柔的神色,也在此刻變得有些朦朧而模糊,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夫,夫君原在入浴,倒是白蘭唐突了…"


    立時反應過來後,白蘭玖唇角便鋪開笑意,雖有幹癟,卻讓她覺著周遭的空氣似乎複又流動,鼻間的呼吸似乎也更加順暢起來。


    梁硯的視線在白蘭玖身上與男孩間逡巡,片刻後,俊臉笑意不見,朗聲道:"李護衛,將孩子帶到他爺爺的安置之所。"


    一聲令下,即便話中沒帶威嚴,卻也讓人感覺到不容拒絕之意。未待片刻,門外李思叩門得到應聲後,方推門而入,在看到白蘭玖時,臉上的愕然非語言所能表述。


    但鑒於自身良好的職業道德,硬是將那聲即將出口的訝然聲吞回去,行了禮後接過背上的男孩,恭敬合門離開。


    在門軸吱呀轉動後,室內又歸於無聲狀態。而十分明顯,此刻的風平浪靜隻是麵上。因為,空氣中流轉著某種名為沉悶的氣息。那份被喚作暗流洶湧的情緒,被藏在了梁硯墨色的眸底。


    良久,這暴風雨前的寧靜被那柔若鴻羽的聲音敲破…


    "無事,便好…"


    耳畔縈繞著梁硯極具溫柔的聲線,有些異常的鼻音,讓白蘭玖將心中的疑問壓下,在倏然低眸又抬起眼時,視線落入他盈滿清澈的瞳孔深處。


    唇角牽出弧度,白蘭玖有些不敢直視梁硯的眸子,明明她什麽也沒做,卻像是心虛般,輕巧地將視線別過去。頓了頓,又像是害怕沉默般,指著那山水屏風發問,臉上有些顧左右而言他。


    "屏風上的畫作,倒是極具神韻,算得上佳品。"


    如此僵硬的話題轉移,聰明如梁硯又如何不明白她此刻尷尬的情緒。順著她的話側眼看著身畔屏風,偏頭處垂發掩過他眼底那絲流逝極快的精光,倒是出聲:


    "筆法粗狂,狀似瀘州山水,卻過於注重形式而忽略景致自然輕靈之感。不過光論材質,倒也算是中上之物。"


    明顯與白蘭玖上一句不對盤的回話,與其說他有心蔑視某人的欣賞水平,倒不如說梁硯本人不過單純以內行人士評價此物。偷偷看著他臉上神情,便是說話時,白蘭玖也看不出他臉上有半分諷刺意味。隻不過,他這般回話若是有意,倒真有些拂了她麵。


    將目光從梁硯認真的臉上收回,白蘭玖微微低眸,終究是將心下疑問道出。


    "夫君對白蘭的出現不曾驚訝,或者說表現得太過平靜,簡直就如早已料到白蘭會出現一般。"


    簡單陳述這個事實,聰明如梁硯者,如何會不明了白蘭玖言下之意。然他沒有立時回答,倒是指了指自己衣衫,抱歉道:


    "為夫此時衣衫不整,可否請娘子先坐著休憩片刻?"


    順著他的話,白蘭玖視線本能掃過那鬆垮領子處露出的精致鎖骨,以及其下呈現倒三角型的雪白肌膚,默然點頭。


    在梁硯的身影沒入裏間後,白蘭玖徑自坐在桌畔,看著身前那尚是冒著熱氣的茶壺,心下的疑惑更是不減。他入浴,還要準備好熱茶?!而這熱茶,正好在自己來之前便沏好?!如此蹊蹺,真真讓她摸不透,更是在心上添了懷疑。


    恍然間,清幽的檀香味道在室內散開,白蘭玖回神時,梁硯端著一頂點燃的金絲香爐走來。在緩緩將其置於桌上後,見白蘭玖未替自己斟茶,便淡笑著將茶杯拿出,端著茶壺替她倒了茶水。


    "雖非冬日,但因天氣稍寒,喝些熱茶也可暖暖身子。"


    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白蘭玖右手執起杯身,輕輕啜了口。茶水入口時苦澀便在口腔中蔓延,而待其下肚後,那濃濃的澀味便化作回味的甘甜。品完後,白蘭玖的視線便停在那茶水上,不由歎道:


    "苦澀甜,一口便可全然品出,便是如此,茶亦才能成為東魏之瑰寶。"


    白蘭玖的感歎之語,顯然是引得了他幾分讚許,在見她放下茶杯後,梁硯又為自己斟了一杯,品過一口後,臉上亦是漾滿回味無窮之色。


    "確然如此,東魏之茶,便是放眼天下亦是不朽之藝術。隻是,君臣民,卻不知誰為苦,誰為澀,誰為甜。"


    詞句說完時,梁硯臉上神色不明,仿佛籠罩於薄霧中一般。顯然,他正在思索著某些問題,導致此刻那對墨瞳中的視線,有些悠遠而難以捉摸。片刻後,又立即回神,終歸是將話題引入白蘭玖所慮之處。


    "若是娘子苦惱為何為夫方才反應,那隻怕原因恐會讓娘子失望。因為,是桓奇先生告知於為夫,說今日娘子出現。"


    他真誠不過的眼神,連著那微笑也收斂幾分,似乎在強調著話中的真實性。然又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續道:


    "隻是不曾想到,娘子會在為夫入浴時出現。為夫當時,實在心下羞赧,但我二人本為夫妻,便是一道洗浴也無甚不妥,也又鎮定下來。"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看錯,白蘭玖停在他臉上的視線,在梁硯唇畔道出"一道洗浴"幾字時,隱約在那有些清冽的眸中,捕捉到某絲細小的漣漪。


    綜上所述,不知是梁硯話題轉移得太過突然,還是白蘭玖被那句一道洗浴驚住,原本應該探究桓奇欲梁硯關係的對話,在"娘子可是餓了?"這句不算總結陳詞的話中結束。


    總而言之,直到半月後將錦州洪災治理完成,兩人依舊維持著模範夫妻的作風,讓旁人找不出半點瑕疵來。在治理工作告一段落後,皇帝終於是下了召回梁硯的旨意。因此,回陽都的事被提上了議事日程。


    回到丞相府那日,與梁硯從一輛車馬中下來的白蘭玖,視線停在平靜看著兩人的周彤身上。這些日子未見,她腹部由之前微隆到了形成一抹圓潤的弧度。整個人雖有些疲倦,卻似乎因著孕育的新生命,而有些容光煥發。


    直至回到院落後,白蘭玖之前內心一直縈繞的危機才驀地爆發出來。


    早在錦州之時白蘭玖便已想到,梁硯與桓奇有所聯係,即便相信桓奇不會告訴梁硯多餘之事。但,她實在不能肯定,桓奇那老狐狸是否十分親切地告訴丞相大人,其實白xx是我從小養大,她兩歲穿開襠褲更在我身後甜甜地說,將來人家要嫁給師傅;或者笑得極好地解釋說,其實啊~洗劫朱州首富金庫的大盜,名叫白蘭玖;又比如,將沐親王殺掉的那雌雄莫辯之變態殺手,也巧合地叫做白蘭玖…


    雖然,以上是白蘭玖的設想,但她實在了解桓奇那為了銀子,可賣愛子的性格。


    又總而言之,以上的設想,也隻有在梁硯主動與桓奇等價交換情報的基礎上能成立。而這種交易,往往預示著兩種可能:


    其一,梁硯對白蘭玖的懷疑已上升到需要警惕的高度,而對於需要警惕的對象,知根知底是十分必須的;


    其二,梁硯對白蘭玖產生了某種類似愛情的感覺,源於欲要了解夫人的想法和出身,他也會想要知道白蘭玖的過往。


    而以上這兩種可能性,在經過一番權衡後,白蘭玖得出結論:


    可能一,自己之前這些時日所做的是無用功,不但沒刷到好感,甚至已從原著中的恩人,跌落到被懷疑者的名單。這種狀況,應對之法是:迫切地轉變刷好感策略,這種情況可能性為25%


    可能二,之前所做功課終究有所成效,即便還未上升為愛,但至少了情,那之後刷好感之路還不算是讓人絕望,這種情況可能性為25%


    而剩下的這百分之五十,白蘭玖則覺得,兩種情況可能兼有之。原因簡單,因為從這幾個月相處看來,白蘭玖可以看出,梁硯在那溫潤無害的外表下,除了那顆憂國憂民的赤子之心,更是還有那可匹敵當代政客的政治思維。


    因為,除去那可以偽裝的溫柔情懷,他的性格絕對有著本能懷疑他人的成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沫沫女神的地雷,神小君今天多更了些~麽麽噠!


    廢話不多說,終於超過3500+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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