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斜陽殘紅,湖風吹起半湖水鱗,擁著小船一路前行。


    撐船的是三七,這是鄰家的小船,三七爹張五六原是要來的,被張哲耳語幾句打發做別的事情去了,如果此行不順,一家人就會連夜上路去往郡城,家裏還有很多事要五六叔去提前安排。


    “我原以為三七說的白胡子老道是五柳觀的觀主清遠道長,誰知你們卻說的是他那個師弟清正,”孟小婉扶著張哲的手站在船頭,她是極喜一湖殘陽風景的,邊與張哲說這話邊四下貪看,“清遠道長道學深厚,乃是郡中嚴府尊之母的座上賓。郡中每年春秋兩季開耕開鐮,嚴府尊都會指定由清遠道長主持祭天儀程。妾身屬意由清遠道長向郡中示警,便是因為可以省過其中諸多關隘,直達嚴太守內院,不虞被人所知,還可以瞞下我們兩人的動作。卻不知夫君,為何看好那個清正?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愛錢,又喜歡以方術騙人。”


    張哲笑了一下:“為夫與娘子的看法恰恰相反。我想著就讓這個清正去郡城裏大肆宣揚去,最好弄得人盡皆知。這樣才能幹擾到宋家與府衙的各自後續計劃。隻有滿城沸騰,才能掩飾住你我兩人的動作,也才能試探出那支兵馬的底限。最好是鬧到省道去,逼得省道派軍馬來守武陵,如此我才安心。”


    孟小婉不語隻笑,顯然是對此保留自己的意見。


    兩人便默契的說起其他的話題。


    “三七使這船好快,竟似常走這條水道?”孟小婉閨中久悶,難得看到這些好風景,嫌三七劃得太快。


    “回大娘子的話,前麵就是壺溪,那五柳觀就在壺溪不遠處的桃花山上,這條水路這些日子我每日必走幾遍的!”白鷺聽了孟小婉的話,轉頭就到船尾問了三七,那小子便指著前方一處大聲回話。


    張哲與孟小婉都順著三七指的方向看去。沾天湖北岸遠遠可見一條不寬的溪流匯入湖中,有幾條漁船還在交匯處下網。


    三七看見那幾艘船就發笑:“也不知是哪個村子的憨貨,網也不會下,白天我下網的時候也在,這幾個人一共都沒撈成幾網,隻怕這船都是租來的,今天不撈些好貨怕是夜裏都不會回去,不然會虧死去。”


    沿著溪流往岸上看去,數百步外就隱隱可見山石壁壘點綴著幾道不大的飛瀑,那便是通往壺溪上遊的路徑,確實通不得人。


    山石壁壘向西延伸,一路向上抬升,在數百步外猛然升起一道百米高的懸崖,崖上往西一裏隱隱可見幾處飛簷冒出,那裏就是五柳觀的所在。


    “不曾想這五柳觀居然在這個要命的位置。”張哲看著那幾處飛簷笑了起來,“若是這觀中的老道們不答應,怕是那些軍馬下了溪牆,第一個就會去五柳觀遊覽一番,翻翻道經古藏,看看神像金身,最後供上一把最熱烈的香火,讓漫天神佛都能看見的那種。”


    “這話可當人說不得的,”孟小婉抿著嘴壓著笑意,不去看他,免得被張哲看見她笑會更加得意,“好歹是三百年香煙繚繞之所,若是毀於兵火,那便是真的可惜了。”


    小船順著變窄的湖道靈巧的拐了一個彎,飄向了山下的竹製碼頭。


    當他們看到碼頭上的情況,張哲與孟小婉互相驚愕的對視了一眼。


    幾十個老老少少的道士,背著偌大的行囊和包裹,正急匆匆的順著碼頭邊的小路往東走。


    領頭一個正是與張哲見過幾次麵的清正老道。


    這老頭力氣頗大,背著雙份的行囊,還扯著一個不大願意離開的老道一路疾行。


    他也看到了急速飄來的小船和船頭上的張哲。


    “張郎君,本觀暫時歇業,請過幾日再來!”


    張哲吩咐三七駕著船跟上這群道士,故意大聲的嗬斥清正。


    “你這老道好沒道理,是你喚我來喝茶,怎的沒到晚間就棄了祖業要跑?莫非是幾杯茶都舍不得。”


    “張郎君隻管往郡城去,幾杯茶便是在瑟芳樓喝也是請得的!”清正一路扯著自己的師兄,滿嘴就沒句靠譜的話,渾然不像一個真道士。


    “妾身張孟氏,見過清遠道長。”孟小婉沒去理這個混不痞的清正,隻對著被清正拉扯著的老道行了一禮。


    清遠趁機一把掙開師弟的手,氣喘籲籲了好一會才得以說出了話來。


    “可是昔日與申屠夫人學棋的孟家小娘子當麵?”


    “道長好記性,正是妾身。”


    清遠道長有些猶豫的看了一眼清正和合觀準備逃難的徒子徒孫,最後苦笑了一聲。


    “卻是不巧,恰逢我觀中有事,怕是一時不能待客,還請兩位施主見諒。隻是不知兩位來此處有何事,若是不急還請過些時日再來。”


    孟小婉落落大方的笑道:“妾身與夫君結親已有二十八日,落轎那日便立過誓,月內定要來觀中還願,住上三日。不知清遠道長可能行個方便?”


    “不方便,不方便,女施主還是先回去吧,若有閑暇不妨到郡城去,我等開個水陸法場也是使得的!”清正拉了一把他師兄,搶先回絕了孟小婉。


    “嗬嗬,清正老道!”張哲上前一步,“可是你叫我來的,這事須有個說法?”


    那清正把眼一瞪,兩手一攤:“是我師兄要我請你來敘話的,卻不是我扯謊!”


    張哲冷笑一聲:“也好,那請把清遠道長留下說話也可!”


    清正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不可,不可,我觀中要去郡城作一場大法事,萬萬不能離了我師兄,下次再說,下次再說!”


    張哲與孟小婉互相又看了一眼,這個清正一共幾句話裏有好幾句都是隱隱要他們夫婦也去郡城,想來也是想救他們一命,此人心腸倒是不壞。


    “原來是去郡城作法事!”張哲故意放大了聲音,“我還以為諸位道長這是要去壺溪上遊去斬妖除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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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正聽了渾身一哆嗦,指著張哲就低聲怒罵。


    “輕聲些,輕聲些!仔細那些人聽到。”


    跟在清遠身後的一個小道士,沒好氣的白了自家膽小的師叔一眼。


    “師叔膽子忒小了些,白日我還看到那些人都在上遊紮寨,哪裏就到我們這邊來了。不知我那條小路的,沒四五個時辰等閑到不了這裏。”


    聽了小道士大聲的“嘟囔”,清正把胡須一吹,作勢欲打,卻被他師兄拉住。


    清遠轉身對著張哲夫婦稽了一禮:“賢伉儷既已知曉此事,還請先遠遠的避開此地。道士這便要前往城中傳訊,不敢再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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