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名文吏很快又都回到了張哲的考號前,他們想看張哲是如何做這最後一卷的。第五卷的題目,他們自然也知道,不難,但也很難!


    張哲的心裏在罵娘!


    這策論題委實要人老命。


    “漢天子分諸子於天下,與社稷何,試論之。六百字之上。”


    隻要不是眼瞎的都知道周老頭是在暗指, 呸,根本就是明指當今皇帝有著欲效仿漢高祖分封諸子在各地開府稱王、實施軍政一體的實王政策的想法。


    當今皇帝有七個兒子,老大是當今太子原宋王楊宗瀚,老二趙王楊宗渭,老三齊王楊宗涎,老四臨泗郡王楊宗濟,老五韓王楊宗淳,老六泰寧郡王楊宗漣和老七河東郡王楊宗洛。


    七年前, 大鄭與四國聯軍對戰而敗,這讓章華帝一時有了實封諸王的念頭。朝中紛爭了半年,這才將皇帝的心思壓下去,但各個王爺的心氣卻被鬧了起來。這些年,不時就有人提出實封的建議,很顯然就是那些王爺們並不死心。


    周知易出任禮部侍郎之前是幹什麽的?就是因為他頂撞皇帝被貶為了東宮祭酒,在沒有太子的東宮做了三年所有王孫的老師。


    而他當年頂撞皇帝被貶的原因,便是奏請皇帝早立太子。


    張哲來到京城的時間不長,但也聽說了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趙王、齊王、韓王對太子之位的不死心,似乎臨泗郡王的小動作也很多。


    這個題目,以儒家的標準,答案還用說麽?


    我寫,我寫個蹬兒!


    萬一當今太子要是沒繃住,日後讓他的哪個兄弟登了大寶, 追查起今天的事來,勞資豈不是要涼涼?


    張哲後悔了!


    他後悔沒有一次性把題目看完,還來了個高速頻頻交卷。以他之前卷子的質量,在這次會試中想低調都難。有《愛蓮說》、《陋室銘》還加上《師說》,三大名篇鎮場。就算日後別人忘記了今科的會元,也不會忘記他張哲。所以他的策論根本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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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稀泥?


    張哲猶豫了,事關全家日後的性命,他可不敢隨意下筆。這一刻,他想到了孟小婉,還有他們即將降世的孩子。


    等候在考號外的幾個文吏最終都失望的走開。


    張哲吃了些東西和水,就開始閉目養神。但是文吏們都相信他是在反複的權衡其中的利弊。


    此後的時間裏,張哲一直沒有動筆,直到夜色深沉,他便和衣深深睡去,對於最後一張考卷,根本不再看上一眼。


    北方的秋天很冷,半夜時分張哲就被凍醒。


    他站起身來跳了跳,活動一下身子,正好聽到了收墨義卷的號令聲。原來此時已經到了亥時末刻(晚十一點)。


    墨義卷被收上去,隻剩下幾篇文章之後,考場裏的嚴肅氣氛就鬆泛了些。等了一會,有人唱起了戲文,大約是地方戲, 口音嚴重, 但那腔調頗具喜感。


    等那人唱完,忽然有人大聲叫道:“墨義難,真難!但是我輩讀書人且莫氣餒。後麵四篇文章,都奮力而為,定要留下我輩的名字!”


    馬上一陣叫好聲此起彼伏。


    又有不怕事的還大喊:“最後一題可都看了,我輩讀書人可有怕的?舍生取義,舍我其誰?”


    文吏們急忙開始警告,考場這才安靜了下來。大約到了子正(零點),忽然有人大喝了一聲:“說好的戲文呢!”


    卻是霍炳成在招呼張哲。


    從對方的語氣中,張哲竟聽出了一絲輕鬆。是了,那部書霍炳成與江小弟都研習了好幾天,墨義怕是寫了一多半出來。


    有調皮的舉子捏著嗓子在回答霍炳成:“客官可曾會了賬?不然卻是什麽戲文都不好唱的。”


    霍炳成嗬嗬一樂:“滾,大爺在呼喚張信之!賢弟,來一段!”


    張信之在最後一題上糾結半日的傳聞已經暗中傳遍了整個考場,有人與之同愁,也有人暗中竊喜,卻沒有一人認為是張信之江郎才盡。越是通曉世事的人,越能理解張信之此時的心境。


    此刻見有人呼喚張信之唱曲,顯然是張信之的友人想調節一下張信之的情緒。幾乎所有人,甚至包括國子監的幾名“對手”都想聽聽張信之能唱出什麽味道來。


    陳姓考生甚至暗暗祈禱,希望下一刻便有悲苦之聲從張信之的口中響起。


    張哲也在問自己,要不然真的唱個K放鬆一下?


    可此時他滿腦子都是左右為難,一腔愁苦,若是一開口定是哀婉之音:“滴不盡相思血淚”這句歌詞已經到了嗓子眼。


    “我觀張信之連交四卷,這最後一卷卻一直猶豫,分明是左右搖擺、心誌不堅之輩,怕是在想著如何明哲保身,全然不解主官大人為解天下倒懸的一片苦心。聽他吟唱,隻怕會亂了我等的心誌。”


    陳姓考生聽到這話,眼中一亮。這人的聲音他很熟,正是國子監中長年霸占頭兩名的謝雲涉,更是司業謝固的親侄兒。


    “誰敢指摘張信之?且不要報名,免得有借機揚名之醜!若不然,我也罵一罵他,出個屁名也是美的!”


    一陣壓抑的笑聲響起,把剛才那謝雲涉營造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


    霍炳成的笑聲最大:“周子迎,原來是你,莫不是又中了屎號?那某便要提前恭喜一聲了。”


    周子迎一聲長歎:“惜乎哉,離之甚遠。”


    考場中來自雲夢南道的考生聞之無不莞爾,其中就包括張哲。


    這個周子迎自從縣試被李玉樓和老道士來了個誅心之後,心態大變。他反倒是武陵考生中每次逢考心境最為出類拔萃的那個。


    周宴情真意切的一聲“惜乎哉”,讓張信之一時茅塞頓開。便如周宴所說的那樣,考個會試他就想這想那,皇帝還沒死,他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態傳出去怕不就是大不敬的典範。


    而且這個題目定是皇帝看過的,那麽他就應該能猜到舉子們大部分會怎麽寫。


    一時憂愁散去,為了補救在眾人心中他猶豫不決的形象,張哲當即開口。


    “何所謂左右搖擺?張某一篇長文剛剛在腹中草擬完畢,正要下筆。有請書吏再取四張附卷來。”


    四張附卷?!有人驚呼一聲,一張本卷可寫五百字,張信之還要四張附卷,這怕不是要寫一篇兩千字的超級長文?!就這大半日的功夫,他竟都在腹中修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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