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張哲兩口子提及的張五六,如今正在江南。


    昭陽郡自從去年新歸大鄭之後,皇帝把昭陽郡下屬五縣籍沒的田地宅院全部封賞給了南征功臣、京中勳貴、世家與近臣。


    這些來自北方的家族派到昭陽的管事,也帶來了北方最好的農作物,麥子。


    江南一帶人士被封賞的人士很少,張哲就是其中一個。一千二百畝水田和六百畝山林,共計兩個莊子, 奴婢上百,還有秀山縣內的大宅一處。


    張五六是九月初到的秀山,這是他第二次來秀山。


    上次來的時候,是七月,正好是夏收秋耕的時候。如今的張家比之張哲爺爺輩的時候發展了太多,僅僅在桃灣的地就擴充到了四百畝,加上孟小婉在江陵收的莊子, 兩處的田畝便有一千一百畝, 都是上好的水田。


    但是這些水田比起秀山的這一千二百畝水田來,卻隻能算作中上。按照張五六的說法,這裏的地掐一把就能溢出油來。


    張家各處田地在上半年有一半種的是水稻,而另一半都種了紅薯和土豆。張五六上半年到秀山的時候,連那六百畝沒有什麽樹木的山地都種上了紅薯。


    在這個世界,主人家想種什麽又肯保底的話,佃戶也隻能依著地主的意思。秀山這邊老雷的種地的都是張家的奴婢,對於主人家的選擇更不會予以反對。


    今年江南的雨水格外的多,入秋後隻晴過七八日,屋外的青瓦上被濺起了白蒙蒙的一片水汽。房間裏,張五六手裏正剝開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烤紅薯,他哆嗦著舌頭吐著氣,一邊大口吃著紅薯,一邊在核算賬目。


    郎君弄來的紅薯和土豆還真是個好東西!郎君說這東西最高畝產是六千斤,當時連他在內都以為郎君是在說笑。但是經過張五六認真培育的一年兩季過程中, 卻發現何止這兩樣東西畝產最高何止是六千斤,紅薯的均產居然高達七千五百斤,而土豆這東西的均產直接破了八千四百斤!


    而郎君對這種產量的說法, 他一直沒有聽懂, 說什麽新物種、新時空、還變什麽異的,總是很玄乎。紅薯這東西香甜,還不占好水田,隨便一個山坡都能種,土豆除了味道差些,也不挑地方。


    為了這兩個東西,大娘子還專門從江陵送了不少銀錢回武陵,買下了桃灣的半個後山。


    張五六眼角全是笑,今年秀山這塊春季種了一茬紅薯和土豆,六百畝山地,七月的時候收了足足五百萬斤糧食,如今秋季的紅薯土豆要到十月下旬才收。


    綿綿的秋雨將各地的麥地水田禍害的苦不堪言,但是此時正是紅薯土豆的發苗期,卻是水越多越好!整個昭陽郡各家的管事們都在叫苦,唯有他穩坐泰山。就連本地的管事老雷,也是麵上叫苦,暗地偷笑。糧食,張家真是一點都不缺。


    至於糧種擴散的問題, 張五六也不擔心。


    如今桃灣上,隻有張黃兩家人接受了這新糧食。張家老族長還與黃氏族人都歃了血, 誰敢私自把糧食種子傳出桃灣,男的點天燈,女的浸豬籠,凶神惡煞的不得了。


    張五六反複把賬本翻了幾遍,終於心滿意足的將本子收在了自己衣服的夾袋裏,然後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郎君來信,叫他們兩口子也搬去京城,說是準備在京城買個院子。


    按說,這張家大管事的位置,他張五六肯定是當仁不讓的,可此時的張五六卻有些猶豫。在他看來,江南的這些地是張家的根本,尤其是紅薯和土豆,他怕自己前腳一走,糧種就被人“偷”了去。


    “秋收了這些糧食,先去一趟長安,看看郎君的境況再說,”最後張五六還是拿定了主意,“畢竟大娘子要生了。”


    “哎,為何大娘子這頭胎居然喜歡吃辣!”張五六的憂心沒完沒了,連秦娘子無意中說的婦人間的話也記掛在心上。酸兒辣女,看來張家的下一代第一個是個姐兒。


    江南各地雨水過多,秋收將會大減的奏報紛紛到了長安。就在貢院看卷的這幾日,東宮裏的氣氛顯得極為凝重。


    今年剛儲立太子,江南就多雨受災,很多地方都明言秋季可能絕收。


    這讓太子對正在進行的北方和南方兩處戰爭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東宮內部的商議中,太子第一次把結束南方征戰的意思委婉的講了出來。


    “萬萬不可!”說話的人是東宮冼馬王竭,“南北兩處戰事,其中南方方略盡在陛下胸中,這幾年的花費和北方的戰事,都須從南吳身上找補回來,故而太子不可退縮半分。而北方代國那邊卻可以虛與委蛇,隻要供給不斷,橫山不失,代國人的危害也是有限。”


    東宮掌記室侯朝卿立即出聲讚同王竭的看法。


    “陛下擇儲,看中的除了殿下的長子身份外,就是殿下十年來一直主張奮力進取整個天下的態度。殿下剛剛監國,萬萬不可在此時就露出畏難的樣子。江南受災,可到底都是產糧的所在,各處都還有倉存,隻管派下禦史在江南各地次第開倉放糧,平穩糧價便是。”


    太子不置可否,轉頭看向了他最為敬重的原宋王傅,他麾下的第一謀主,如今的東宮長史劉儉生。年逾六旬的劉儉生看到太子看來,也點了點頭。


    “太子監國,萬萬不可朝令夕改,遇事驚慌。您隻管淡然些,滿朝文武的人心也自然穩定。江南各道都有三使在,太子隻須提醒他們小心在意便是,至多令六部也派人下去,查一查倉儲、問一問民情。有民憤的,選幾個處置了,一來立朝威,二來收民心,這三來麽,空出些位置可以換上咱們東宮自己的人。”


    “師傅說的是,”太子聽了劉儉生的話,心裏安定了下來,“明日早朝,便與群臣討論此事。”


    劉儉生卻笑了阻止:“殿下不要去討論此事,隻管將此事發給戶部去做。您明日在朝堂上與群臣要討論的卻是另一件大事,那便是殿試的準備和安排!那張信之以四文雄霸會試,某料定其必是會試之元,故而如今滿京城的目光都在殿試上。”


    “哦?”太子詫異問道,“先生如此說,可是其中有什麽關竅?”


    “往年殿試都是在文華殿,可陛下如今一直沒有遣人來與太子說起回京主持殿試的事情。故而,殿下要把錦繡宮提前收拾出來。若是屆時委了太子主持殿試,那文華殿卻是用不得的。”


    太子點點頭,似乎若有所思。


    “父皇若是知道我提前收拾起錦繡宮,隻怕......。”


    “不是隻怕,”劉儉生微微一笑,“各位王爺必然跟進,以此事來杯葛殿下。”


    王竭雙目一閃:“劉先生的意思是,故意引他們來攻訐此事?”


    “從來隻有千日做賊,卻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劉儉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殿下隻管把經手此事的人都換成三福公公的人去做。然後七分力氣用在文華殿,三分用在錦繡宮,對外卻宣稱是兩者並重。”


    侯朝卿不禁鼓掌叫好:“如此一來,諸位王爺定然入彀。我料其必然動用在禦史台的人對太子進行攻訐,若是陛下怒極,我們便可乘機拿下整個禦史台!”


    朝堂上的刀光劍影無法影響到還在官場之外翹首期盼的諸多舉子。


    九月十六一大早,大批的舉子再次早早起床,三三兩兩的從各處向貢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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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是放榜的日子,也是決定命運的時刻。


    無數人讀書一輩子,為的就是跳過這個關口,天下多少貧寒的家庭、沒落的宗族都在期待著一個幸運的結果。


    一千二百一十七名參考舉子,按律錄取人數在七十二人至一百零八人之間。


    凡是過了會試成為貢生的人,都將在殿試之後獲得進士身份。大鄭的學製類似明清,隻是不存在什麽同進士之類,全部都是進士。


    殿試隻是由皇帝來親自給這些貢生進行排行。


    若說還有什麽內容與另個一時空科舉相似的,便是三元之分。每科取一元三名,二元十二名,其餘都在三元之列。


    而殿試則同樣分為三甲,也是一甲三名,二甲十二人,三甲若幹。


    孟小婉很惋惜自己身體不便,不能去陪著張哲去看榜。她並不擔心夫君能不能成為進士,隻擔心會不會因為那位周大人對夫君的“偏見”而不給予夫君會元的榮耀。


    無論周知易的聲名如何響亮,孟小婉卻從來不會以風議而來否定一個合格官僚的下限。


    雖然昨天貢牆上貼出張信之試卷的消息已經傳到了竹池小苑,但是張哲與孟小婉都認為不到榜文貼出,都不能蓋棺論定。


    張哲、江上央、霍炳成各自帶了一個仆從結伴上了街,一路走著向貢院方向行去。


    鑒於上一次霍炳成與江上央的遭襲,而那幫監生今日也會去貢院外,所以這一次張哲帶的是耿良,霍炳成依舊帶的是觀海,江上央身邊的徐千在養傷,換了另一個大個子仆從湯皂跟著。


    張哲和耿良都帶了高壓甩棍。


    在人多的地方,這種黑乎乎、還可以折疊的武器,想來效果會相當的美妙。


    路上遇到的舉子們都是行色匆匆,有人滿臉都是希翼,有人滿臉全是猶豫,也就他們幾個走的最是鬆快,不緊不慢。


    張哲知道自己是必中的,具體的成績名次要看那位周大儒會不會從中作梗。而霍炳成本來就是為了躲避親事臨時上的長安趕考,按他自己的估計怕是沒戲,所以也不太在乎。隻有江上央有些忐忑,三人中信之兄不可能不中,濟源兄是無所謂,隻有他自己是個未知數,若是落了榜,卻不知道回去後如何麵對父親還有顧家的三妹妹。


    三人來到貢院門口時,剛見到眼前的場景就被震驚了幾個呼吸。


    此刻不比進考場時黑漆漆的一片,上千人也看不出什麽樣的規模來。此刻,在豔陽下,上千舉子滿滿當當的擠在貢牆下方,人頭攢動,一股熱意撲麵而來。


    “好多人!”三人當即站住了腳步,根本沒有一點要擠進去的意思。


    張哲環顧了一下四周,正好看見有些衣衫華麗的舉子也停留在外麵,正招呼一些鬢角帶著絨花的男子上來答話。


    有個男子從一位舉子手裏接過一張字條,轉身就擠進了人海,顯然這是本地識字的閑漢在替人看榜賺口彩錢。


    張哲才盯著那人的背影看了幾眼,有機靈的就迎了上來,隻是眼光一掃,就把目光落在了張哲的身上。


    “幾位舉士公可是要雇人看榜?”這男子大約三十出頭,鬢角有一朵半舊的絨花,這是報喜人的特征,也是取一個好兆頭的意思。


    張哲不想耿良幾人離開身邊,他也不在乎這幾個錢,便笑著問那人:“如今榜文都出來了?”


    “莫七回舉士公的話,”那男人陪著笑,“已經出了第三元的前四十人,可要小的去看看?”


    “成!”霍炳成一聽才是第三元,估計沒張哲的事,就主動要他去看。


    那男子當即從袖子裏摸出一疊紙片來,還有一支炭筆。


    “請舉士公賜下名諱!”


    霍炳成寫了他與江上央的名字籍貫,卻沒有寫張哲的。那男子拿起看了一眼,點點頭就擠進了人群。


    江上央一怔:“緣何此人連價也不說一句?”


    霍炳成嗬嗬一笑:“那得看咱們中了多少名次。若是沒中,便是個辛苦錢,若是中了少不得要多給些。名次越高,賞的也越多。”


    就在這時,一個看榜人興高采烈的擠了出來,大聲喊了一聲:“恭賀濟東道烏塗郡範信石老爺,高中會試三元第二十三名!”


    周邊的人群中當即有一群人歡呼了起來,其中一個人一臉喜色,當即摸出了一錠雪花銀子扔給了那報喜的人。


    “賞你!”


    “恭賀江左道萊陽郡任泉山老爺,高中會試三元第四十一名~~!”


    “恭賀河北道遼州郡餘林老爺,高中會試三元第五名~~!”


    幾聲高聲報喜,引起了幾處的騷動。張哲卻看到,更多的看榜人都是悄無聲息從人群裏擠出來,來到雇主的身邊垂頭說話,十幾二十文的收下後扭頭就走。


    榜下人群中,有驚喜聲偶爾響起,更多的卻是一臉的忐忑和揪心。


    很快,那莫七又從人群裏擠了出來,靜悄悄的來到了他們的身邊。


    此人也沒說結果,隻問了一句:“三位可還要小人去看下一榜?”


    隱含的意思就是這三元第一榜沒有兩人的名字。


    江小弟的臉色當即就白了一白,霍炳成則無所謂的扔給了莫七五十文,笑著拍了拍江小弟的肩膀:“自然是要看下一榜的!”


    貢院前忽然一陣騷動,幾個文吏與衙役拿著一張大紙從貢院正門走了出來,排開諸多士子來到了貢牆下,將大紙貼在了牆上。


    有人興奮地呼喊:“三元第二榜出來了!”


    周邊看榜人的生意立即又好了起來,莫七也急忙再次擠了進去。


    “恭賀巴山西道黔山郡龍匯江老爺高中會試三元第六十名~!”


    接連幾個賀喜聲響起,人群更加騷動了。


    莫七也一臉平靜的再次擠了出來:“三位舉士公,這次第二榜也是四十人,按往年的常例,怕是還有一張最後幾名的三元榜文,可要小的繼續看下去?”


    江上央腳下一軟,好在張哲與霍炳成都急忙扶住。


    “兩位兄長,小弟.....我.....,”江上央的語氣中多了一絲哽咽,一身軟的厲害。


    霍炳成雖然也很失望,但到底心裏要比江上央更開得開些。


    “你才多大年紀?急什麽,再說不是說了還有最後幾名沒出來麽!”


    張哲也勸他:“莫急!且繼續看下去!”然後摸出了一個銀豆子扔給了莫七,莫七急忙笑著謝過。


    這次第三榜出來的很快,顯然也是因為人名不多。第三榜剛貼上去,就有人悲呼了一聲:“怎麽可能!?”


    也有人聲音發顫:“今年三元竟隻有八十八人呢!這第三榜才八人而已!”


    看著莫七熟練的再次擠了進去。


    在三人的翹首期盼中,很快莫七飛快的擠了出來。


    隻見一臉笑容的莫七驟然高舉起了手,大聲高喊了一句:“恭賀雲夢南道武陵郡霍炳成老爺高中會試三元第八十八名~!”


    霍炳成竟中了最後一名!


    “信之,.....,”老霍的聲音有些發顫,“你給我一巴掌看看!這廝莫不是想騙我的銀子?!”


    張哲沒客氣,當即就給了他一巴掌,打在了霍炳成的臀部。


    “哈哈,”霍炳成兩眼頓時通紅,高興的一蹦而起,抓起瘦弱的江上央就是一陣搖晃,“哈哈啊哈哈,老霍我是最後一名,最後一名,好運道,真好運道!”


    莫七滿臉是笑的來到了霍炳成的跟前,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張二十貫的官票就被霍炳成看都不看的塞給了他。


    莫七大喜,一連鞠了四五個躬,滿嘴都是漂亮的吉祥話。


    江上央也對著霍炳成拱手為賀,見到霍炳成高中,他反而平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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