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老太太的廳內,張哲喜歡吃的東西擺滿了桉幾。


    外祖母笑嗬嗬的在催著他吃東西,顧家幾個表妹都在一邊陪著。往日目中無人、最不安分的顧沁怡也安安靜靜的坐在椅子上,那是一萬分的乖巧懂事模樣。


    這樣的五姐姐很稀奇,惹得六妹妹不住的打量她。直到顧沁怡不耐煩的暗中狠狠瞪了顧沐儀一眼,六妹妹這才認定自己五姐還是那個熟悉的五姐。不過是在表兄麵前裝乖巧罷了。


    顧老太太叫人擺出了一堆堆的東西,笑著讓張哲收下。


    “都是外曾祖母的一點心意, 你且替米姐兒都收下。”


    張哲嘴裏含了一塊糕,含湖的搖搖頭:“小屁孩,哪裏就要這多禮物?”


    顧老太太嗔怪的呸了他一口:“人小可不是長輩不給禮物的借口,怎麽著,做了個官,就不認老太婆了!?”


    張哲急忙點頭,答應替女兒收下。


    外祖母這裏突破了陣線, 顧淑儀幾個當了表姑的便把自己準備的禮物都拿了出來,張哲笑著都謝過, 一一替米姐兒收下。


    聊了些閑話,外祖母又問他能在家裏留幾日。


    “上諭是要我十八前離京,下月初九前便要到昭陽,外孫想著早去幾日好做準備,大約在家裏待到初四就過江去。”


    老太太惋惜了一聲,顯然是想留他過上元節的,可惜上諭不許。


    倒是顧沁怡竟小心的鬆了一口氣,卻被一直盯著她的顧沐儀聽到了,還大聲笑嘻嘻的問了出來。


    “五姐姐,你鬆這一大口氣,可是了結什麽心事了麽?”


    顧沁怡差點沒伸手去捂顧沐儀的嘴,祖母、表兄、兩個姐姐和一屋子丫鬟婆子都朝她看了過來。尤其是表兄那似笑非笑的樣子,讓顧沁怡暗叫不妙。


    一屋子人都笑,倒是沒人拆穿她。


    張哲剛好就這個由頭, 問起了那幾個媒婆的事。


    外祖母一聽說今日裏來的幾個媒婆都被小五拿劍給殺跑了,氣得直拍桌子。顧淑儀也拉下了臉,這個妹妹她是徹底管不住了。


    “外婆莫著急,雖說小五馬上就要滿十二了,可相看的事也不是太急,到底是哪一家的人就看中了五妹妹?”


    顧老太太在丫鬟的服侍下喝了兩口茶,這才順過氣來。


    “說起來,這起子人有的是江陵本城的,也有隔著江的人家。也是江家歸了宗之後,都巴巴的找上了門來,這一開始都相看的是咱們涵儀,”外祖母說到這裏又露出了一絲為難,“我也不是湖塗的老婆子,這個時候湊上來,大抵也是捧高踩低,骨子裏沒什麽主意的。大部分的我都倚老賣老的推了去,隻說想留著涵儀在身邊。再說涵儀的性子弱,哪裏去得那種人家?”


    老人家歎了口氣:“我推了這些人,也是狐假虎威的借了貴妃往日的情分。貴妃在江陵時,最喜歡的就是淑儀還有涵儀,冷梅園那邊也不拆咱們的台, 這才讓這起人放過了涵儀。可誰知轉頭又有人看中了沁怡,其中有三四家還真的不好直接推了去。”


    “哦?”張哲轉頭看了涵儀一眼,果然比往年長高了許多, 在這個時候也算是大姑娘了,隻是性子還是柔弱,不敢與表兄對視,低著頭就玩自己的手指頭。


    “是哪幾家?還不好推辭!”


    “來,淑儀,給你表兄說說看。”老太太指了指顧淑儀。


    顧淑儀卻先揉了揉眉心,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這第一家是本城做木材生意的高家,父親在時也頗交好。我家原也欠著他家幾百貫銀子,父親走後,高家隻來過一回,見我們孤老寡少的便沒說話走了,便也再沒見過。後來表兄表嫂當了家,還了他家的銀錢,卻把利息給退了來,這家是與我們顧家有恩情和人情在的。祖母本不想掃他們的顏麵,可是他們家的那位三小子委實邪性了些。他比沁怡大兩歲,原先也訂過兩回親,頭一回是娃娃親,女娃沒兩歲就走了,二回是七歲上訂的,女孩子十歲沒的,誰敢還接這個茬?就是平日裏,女孩子家都躲那高家三兒遠遠的。”


    張哲一聽就有了疑惑。


    “怎麽聽著這個高家不是捧高踩低的主,還是個懂得人情世故的,他家兒子那個樣,怎麽也相看上五妹妹了?”


    聽到這句話,顧淑儀就恨鐵不成鋼的指了指五妹妹。


    “表兄隻管問她自己,好好的女兒家,卻替人家高三兒抱不平。那時園子裏的人都避著高家三兒,偏她仗義,就和高家三哥兒耍在一處。幾次下來,結果人人都說她命硬,高家請了好幾個算命的也都這麽說,這才難為情的找上了門來,祖母都不好回絕人家!”


    顧沁怡偷偷看了表兄一眼:“好歹是相識兩輩子的人家,總不能由著人在咱們園子裏罵他孤命鬼。”說完又小心看了一下張哲,生怕張哲索性把她許出去。


    “繼續說,另外幾家是怎麽回事?”


    “這第二家淑儀不好說,還是外婆告訴你。這一家是方家,家資不俗,在江南江北都有人脈,往年南邊的米糧海也似的往北方運。隻聽說昭陽六縣的糧食有一半都是方家運到江北來的。如今朝廷收了昭陽,都說如今方家在昭陽地麵上人脈更厲害了。不光是昭陽的米,就連上遊來的布匹進昭陽也要先跟他們方家打好招呼。淑儀既然定的是昭陽王府,也不好一開始就把地麵上的士紳給得罪了,這才沒一口回絕。”


    聽到這裏,張哲暗自皺了眉,顧淑儀還是小氣了些,這等人他大概都能猜到是什麽貨色。一旦昭陽王府真的就藩之後,損害最大的就是這等所謂的“士紳”。


    “外婆可知道這方家在昭陽地麵上有什麽背景麽?”


    “這個倒是清楚,人家月前還給府上送過帖子,這方家大爺原是江陵周邊府縣的判官。在朝廷收了昭陽之後,便升任了昭陽郡的推官。前些日子也有人說過此人,如今昭陽郡是軍中直管,郡中也沒個文官頭頭,唯獨設了一個通判,卻也告了大半年的假。聽說郡中民事都是這個方大爺與軍中經曆在處置,現在還有個外號叫方昭陽,你說說這樣的人家,還真不好一口回了去。”


    張哲搖搖頭,也沒說話,一個七品的推官也敢騎到王府的脖子上來,自稱方昭陽?


    他並不在意,又問起了下兩家。


    “這剩下的兩家都是昭陽地麵上的老家門,一個姓劉,一個姓吳,都是累世的讀書門第,估麽著是衝著你這個狀元來的。因為是書香門第,也就沒有一時回絕。”


    張哲心裏轉了幾轉,最後拍了板。


    “外婆,依我說,五妹妹和六妹妹還早著呢,那些人再上門就說我自有安排。按說四妹妹也到了相看的年歲,可這朝廷裏封王實地的旨意才頒下來,不知多少人盯著昭陽王府,有些人暫時也不知是人是鬼,幾個妹妹的親事都緩一緩,別許錯了人家到時害人害己。這件事上,貴妃的招牌卻是用得。畢竟與世子做連襟,當然要問問宮裏的意思。”


    顧老太太點點頭,有這個狀元郎外孫做主,她心裏都踏實了許多。


    “這劉家和吳家倒還好說話,隻是高家那裏不太好意思開口,還有方家那邊事關昭陽.......。”


    “高家的人情歸人情,不能讓咱們賠上一個妹妹,這等事隻需找個道士和尚就能解決。至於那個方昭陽,嗬嗬,就他也敢自稱方昭陽,可見是沒把昭陽王府放在眼裏的,就這還給他們什麽顏麵?朝廷裏早就議好了,正在遴選王府屬官,開春後就要接手昭陽上下,原有官員一體另用。他便是方江陵也隻能幹瞪眼。”


    張哲一回江陵,顧家上下內外的事便覺得都順遂了起來。


    第二日是大年夜,張哲幹脆睡了一整天。


    初一不出門,初二卻有人找上了門來。


    “門上說是南陽來的布商,聽說表少爺回府了特地上門來拜見的。”


    張哲初聽的時候不以為意,也不準備見,隻是詫異這些人怎麽大過年的不回南陽,留在江陵做什麽?可門子剛出去不久又轉了回來,手裏還拿著一張帖子。


    這是南陽通判林朗的帖子!


    差點沒把張哲嚇一跳,還有些疑神疑鬼的怕林朗故意找人來尋他要個說法。


    省城的通判大多都比郡府的通判高一級,大約與張哲一個品級,第一是從五品左右,而林朗卻是天下少有的幾個正五品通判之一,張哲在長安也曾聽說過此君的大名。


    再加上林芙娘那起子湖塗賬,他隻能硬著頭皮接見了那個布商。


    “小人樂平,給大人請安!”


    南陽布商大約四十出頭,精瘦的一個人,臉上滿是恭謹。


    “先坐,”張哲也不墨跡,直接問他,“林通判的帖子你是哪裏來的?又如何知道本官到了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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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平隻坐了半個屁股,小心翼翼的回答:“不敢瞞大人,小人實則不知道大人已經回了顧府。是在江陵的驛報裏看到了大人出任昭陽同知的消息,估摸著大人會回江陵來盡孝心,這才上門試試運氣。卻不想,小的運氣委實不錯!林大人的帖子,其實是讓小的送到昭陽郡去的,可惜小的把事辦砸了,這幾日正坐蠟著呢。”


    這個人很精明,字字都離不開“昭陽”,果然把張哲的興趣帶了起來。


    “林大人給昭陽下帖子,莫不是遞給薛將軍的?”


    樂平低著頭:“自然不是,是年前秋天我們南陽的商人販了十幾船咱們南陽的新布,準備賣到昭陽去。可誰知被昭陽方推官給扣下了,這貨明明是他方家訂的,卻說是我們想偷運到吳國去!小的們也懂事,知道這種事大概隻能認了,便合夥送了方推官足足一千貫,想把人和船要出來。可方推官那邊卻要一萬貫!我們這個生意打的是南陽郡府的招牌,因顧忌著是朝廷新開的地麵,也沒較真,可最後隻能回南陽求了林大人的帖子來。前幾日,方推官還好說話,可這昭陽實封的消息一下來,方家又翻了臉。小的知道張大人與林家公子交好,又是同省人,這次出任的也是昭陽,才壯著膽子來求大人主持公道。”


    張哲一怔:又是方家?等等,你說昭陽郡居然可以與江北通船?!


    “通船?是的,通船!”樂平見張哲露出感興趣的樣子,便賣力解釋,“長江上有條秀水河直通秀山縣,大船過不了,但是普通的商船卻是無礙的。”


    “哦?你們的船莫非是被扣在了秀山縣?”


    “大人明照萬裏,可不就是被扣在了秀山。”


    張哲冷笑一聲:“老實說吧,你與嶽縣令是何關係,怕是他指點你故意來江陵等我的吧?”


    樂平一時語頓,訕笑了起來。


    “幸得嶽縣尊憐憫,這才指了一條明路給小人,不然耗在昭陽那地方,幾輩子的家資都要填進去。”


    張哲用手指敲了敲桌麵,他在思考嶽儻的用意。


    以他與嶽儻的關係,為什麽嶽儻不直接派人送信到顧府來告知這件事,卻叫人來自己這裏告狀?而且以他對嶽儻的了解,這個方家怕是真的有些尾大不掉。


    “你且回去,就留在江陵,我有事時自會派人來江陵尋你!”


    樂平雖然沒有得到張哲的承諾,但是也覺得此行不虛,畢竟看張大人的意思怕是會暗查此事的。


    張哲其實一點都不在乎區區一個方家,昭陽沒有郡守,地方官裏就屬他這個同知級別最高,而唯一能在昭陽郡幹涉到他權力的,便隻有駐軍將軍薛雄。那是一位熟人,更妙的薛雄還是太子的親卷。


    皇帝和貴妃之所以認為張哲能在昭陽辦好事,就是因為張哲的身份也很特別。薛雄是太子的小舅子,而他是昭陽王世子未來的大舅子,昭陽又是昭陽郡王的封地。作為實力最弱的弟弟,昭陽郡王是太子展現自己長兄胸懷最好的人選。太子擔心誰都還輪不到楊宗潮父子身上。


    所以薛雄才不會故意給太子找麻煩,張哲想在昭陽幹什麽,除了造反之外隻怕對方都會睜一眼閉一眼。方家之所以敢突然翻臉駁了林朗的麵子,除了昭陽成了實封之地外,還隻怕是在與顧府的聯姻企圖上。若是真個方家兒子與昭陽郡王世子做了連襟,方家還真是會大有不同。


    當然張哲也不會隻聽人一麵之詞,更不會因為林芙娘的關係就真個不問青紅皂白的把這件事定了性質。張哲決定明天就趕去秀山縣,先在秀山大宅裏問問一直在當地的管家老雷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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