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浩和崔燁隨著徐峰走進東跨院,隻見院內遍植青竹。


    一片修竹掩映下有一座古樸的唐式精舍。


    鍾浩三人來到精舍內,精舍內見不到任何時興的座椅家具,隻是在木質地板鋪就的地麵上擺放著幾隻矮幾,數個蒲團,一個峨冠博帶、長須飄飄的儒者正跪坐在主位上的矮幾後。


    鍾浩知道這位儒者必是鬆林書院的山長徐乾了,當下忙躬身行禮道:“學生鍾浩,見過徐山長!”


    “坐吧”,徐山長麵上古井無波,指著他對麵的一個矮幾示意鍾浩坐下。


    鍾浩在那個矮幾後的蒲團跪坐下來,崔燁也和徐山長見過禮後,隨著徐峰在旁邊的一方矮幾後坐下。


    徐山長朗聲對鍾浩道:“你的這三本書老夫看了,實是行教化之事的上佳讀物。”徐山長說話時指著矮幾上的三本線裝書。


    鍾浩想來應該是他寫得那《三字經》、《笠翁對韻》和《聲律啟蒙》三本書。


    鍾浩忙恭聲道:“山長謬讚了!”


    徐山長道:“你做的那《一剪梅》和《明月幾時有》兩首詞,老夫也聽了,文采斐然,就憑你作詞的才氣,考詞科應該是沒問題的。”


    詞科,跟進士、明經、明法等科一樣,也是宋代眾多的科舉考試科目之一,鍾浩後世對大宋的科舉有一定了解,但這詞科還是來到大宋才知道。


    其實鍾浩還真想過參加詞科考試,萬一要是碰到的題目,自己能從後世記得的好詞作能對上號,說不定自己還真能混個同進士出身。不過也就想想罷了,詞科並不隻考一首,需要考好幾首詞,而且要限題、限韻、限詞牌,不可能每首都能碰到能抄襲的詞作,而以他自己的水平做出來的詞,怕是很難考過。


    其實鍾浩覺得自己唯一有可能得中的科目是童子科,跟那些少年和孩童比試,以自己的水平還是有希望的。如今的大宋司農卿蔡伯俙,不滿三周歲,便得中童子科,先帝真宗皇帝欽賜同進士出身。可見童子科考試應該不算太難。如今的禮部尚書、大詞人晏殊,也是童子科出身。可惜自己已經過了十五歲了,不能參加童子科了。當然,其實童子科的開考,也沒有定時,自己就算不到十五歲,也未必能在十五歲之前正巧趕上童子科開考。


    鍾浩聽徐山長稱自己參加詞科考試,得中沒問題,不由的汗顏,忙謙遜的道:“學生才疏學淺,實在當不得山長誇讚!”


    徐山長見鍾浩謙遜,微微頜首,不過他話鋒卻是一轉道:“不過詞科終非正途,終究考進士科出身才是正道。你於詩詞一道雖有天分,但經義學問也不能不重視。”


    鍾浩忙道:“謹遵山長教誨!”


    “你對如今的西昆體、太學體有何看法?”


    這是要要考校自己了,鍾浩不禁心道。


    好在後世鍾浩對“西昆體”和“太學體”有所了解。其實“太學體”是因為反對“西昆體”而生,但大宋進幾次科考卻形成了科考中詩用西昆,文用太學”的慣例。


    路上崔燁跟自己說起過徐山長非常討厭現在“西昆體”、“太學體”,非常推崇古文。怕是就是提醒自己徐山長考校自己時,勿要犯了徐山長的忌諱。


    當下鍾浩依照後世對“西昆體”和“太學體”的評價,侃侃而談道:“回山長,學生認為:西昆體詩歌一味追求辭藻華美、對仗工整,但卻往往內容空虛,片麵追求李商隱的雕彩巧麗和唐彥謙的韻律鏗鏘,完全失去了詩歌本來的意義。詩以言誌,隻是一味的去堆砌典故,追求華麗,那樣隻會讓詩歌,變成炫耀辭藻的工具。至於“太學體”則是一味追求險怪艱澀,既無古文的平實質樸,又乏駢文的典雅華麗,直以斷散拙鄙為高,完全與駢體文唱對台戲,因此學生也不認同。學生認為:無論賦詩行文,都須謹記言之有物。文以載道,識高氣雄,則其文自有金石之音,而不是靠炫耀辭藻、弄奇作怪,博人眼球。”


    徐山長聽了鍾浩的回答,不由的由衷的歎道:“好,好氣度,好一個‘識高氣雄,則其文自有金石之音’!”


    “學生慚愧,胡言亂語,還請山長不要見怪!”


    徐山長擺擺手,示意鍾浩不必謙虛。


    徐山長對鍾浩剛才的回答很是滿意,剛才還一副一直端著架子的徐山長,此時臉上的線條柔和了許多,他笑吟吟的問道:“你對本座如何看?這個問題也是本次考校之一。”


    呃……鍾浩不禁傻眼了,這也算考校自己吧?


    鍾浩開口道:“山長博古通今、知識淵博、德高望重,堪稱我輩之楷模!”


    徐山長故意板起臉道:“不許說空話、奉承話!就說說你對老夫的第一印象便是。”


    鍾浩不禁無語:尼瑪,我對你個老頭子能有啥印象,你又不是美女!但話自然不能這樣說。


    忽然鍾浩看到滿院的竹子,想起蘇仙的一句詩,當下便說道:“學生對山長的印象是: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


    徐山長聽了不由得撫須大笑:“說了不讓你說奉承話,但你這句小詩,讓老夫不得不接受啊。好好好,有氣度,有急智,有才氣,你這個學生我收下了,就入率性堂吧!”


    鍾浩聽了徐山長的話,不禁大喜:這就算考過了?難道就問這麽兩個問題就完了?這鬆林書院也不是很難考嘛!


    鍾浩忙起身向徐山長跪拜,行正式拜師禮,口稱:“弟子拜見先生!”


    “如今你也入學了,可曾取有表字?”


    依周禮男子二十弱冠,方取表字,但到了唐宋時期,其實一般讀書人很早便取上表字,已備入學或是文人交往時,互相稱呼方便。鍾浩來到大宋這段時間,一直忙著賺錢或是在家讀書,從未參加過文人集會這等雅事,也沒覺得需要取個表字。


    鍾浩躬身行禮道:“學生尚未取字,還請先生賜個表字!”請長輩取表字,既是表示對長輩尊重,也是表示與長輩的關係密切,是以徐山長問到此事,鍾浩便趁機請徐山長給取個表字。


    徐山長撫須微笑道:“那為師便當仁不讓了!”


    當下,徐山長沉吟片刻,說道:“鍾姓五行屬金,浩字屬水,你有文采,有急智,但還需要多些穩重。‘軒’字屬土,土主信,其性重,其情厚,為師便給你取個‘軒’字做表字吧,就叫文軒吧。”


    “文軒謝過先生賜字!”文軒……鍾浩心中默念幾遍,覺得還好,不算難聽。


    “三郎,你帶文軒去率性堂熟悉一下吧!”徐山長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


    鬆林書院齋堂設置,分率性堂、誠心堂、崇誌堂、修道堂、正義堂、廣業堂六堂。


    初入鬆林書院者入正義、崇誌、廣業三堂,主要學習十三經及其注疏,以備進士科考試的帖經、墨義。帖經、墨義連續兩次季考合格者可入修道、誠心兩堂,這兩堂的學子開始主攻詩賦論策。至於率性堂,則是徐山長看中的進士苗子,做重點培養的,由徐山長親自授課。


    鍾浩聽到徐峰的介紹,不由的汗顏,赧聲道:“徐山長太抬愛了,小弟這點水平,竟然能入率性堂,實在汗顏!”


    鍾浩說得是實話,剛才徐山長說是讓他入率性堂,他還真不知道率性堂地位這麽高。他本來想,能蒙混入鬆林書院就不錯了,自己出去就算是讀書人了,著實沒想到徐山長對自己的經義、詩賦一概沒考,就問了兩個問題,便讓自己入率性堂,實在是出人意料。


    徐峰笑道:“文軒不必過謙,你可知,你寫得那《笠翁對韻》和《聲律啟蒙》,如今可是被當作修道、誠心二堂學習詩賦韻律的教材啊,你說起來還算他們半個師傅呢。不讓你入率性堂,難道要你去修道、誠心二堂,去跟自己的學生一起上課?”


    徐峰又領著鍾浩去拜見了率性堂的袁執事。徐山長雖是親自給率性堂授課,但日常庶務是不管的,由袁執事負責。


    鍾浩和袁執事互相見過禮後,袁執事拿出鬆林書院書規,板起臉給開始誦讀:”時常省問父母;朔望恭謁聖賢;氣習各矯偏處;舉止整齊嚴肅;服食宜從儉素;外事毫不可幹;行坐必依齒序;痛戒訐短毀長;損友必須拒絕;不可閑談廢時;日講經書三起;日看綱目數頁;通曉時務物理;參讀古文詩賦;讀書必須過筆;會課按刻早完;夜讀仍戒晏起;疑誤定要力爭!以上十八學規,爾須得謹記,每日晨起背誦,謹言慎行自律,觸犯嚴懲不貸!”


    鍾浩束手道:“學生謹記!”


    袁執事道:入率性堂的學子,不需每日前來上課聽講。徐山長每月逢六開講,你隻需每月初六、十六、二十六前來聽講即可。率性堂平日雖然課少,但切勿懈怠,每月月底最後一天,為書院月考之日。這是本旬的課業,逢六聽講時,記得須做完帶來。”袁執事說完,把幾張書頁大小的宣紙遞給鍾浩。


    鍾浩看了看紙上的課業,要求做試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帖《論語》十帖、對《春秋》、《禮記》墨義十條。


    帖經其實就相當於經文的填空題,紙上有《論語》的經文,但會留白,讓學子自己填。墨義其實就是讓你解釋經文的意思,紙上也都有題目,學子需要把經文的意思寫上,當然這個解釋不是你自己的觀點,需要填寫經文的權威注疏上的解釋,所以叫墨義,其實就是背誦過意思,默寫上。詩賦,都有題目、格律和限韻,論策也都有題目。鍾浩看著那些課業不禁有些心裏發苦,帖經、墨義還好說,畢竟是開卷,從經文和注疏上摘抄上便是。當然,科考時肯定不讓你從書上找的,但這畢竟就是做課業,鍾浩可沒背過這麽多經文。不過這詩賦論策,鍾浩就有些頭痛了。


    見過了袁執事,徐峰又帶著鍾浩去見過了率性堂的同學見過麵。率性堂人數不多,一共有二十幾個學生,此時在學院的隻有十來個,大都是外縣的。他們都是住在書院的學舍,青州城內的學子,大部分是跟鍾浩一樣是走讀的。當然,還有一些家裏窮些的,也會住在書院,他們主要是為了能經常去鬆林書院藏書閣讀閱各種書籍。這年代書籍是很貴的,一些窮困學子買不起許多書籍,很多都是靠借書來自己動手抄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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