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百裏安不語,葬心繼續說道:“如今的陛下君不像君,肆意戮殺魔臣,隨意點撥庸者上位,行事全憑個人喜好,眼中蔑視一切,心無家國界律,在下覺得她倒更像是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瘋子。”


    他深黑色瞳仁裏似有有令人琢磨不透的詭光在流動,輕笑了兩聲,手指在百裏安的心頭輕輕點了點,道:“今日陛下可以喜歡獨愛大人,可指不定那一日,這份喜愛也會成為指向大人心口最為致命的一把刀。”


    葬心擅於以遊說攻心,巧妙的是,隨著他手指的點落,正恰好點在了百裏安心口的傷疤處。


    淡淡的血色暈透衣衫,漫了出來。


    “這是……”葬心微怔,似是意外,隨即低低發笑:“看來這一日,不會太久遠。”


    百裏安推開葬心的手,淡色道:“葬心大人何必將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夜朝之會,是葬心大人逼宮在先,說起肆意戮殺魔臣,依我的看法,那夜她殺的一幹魔臣,似乎都是葬心大人手底下的人吧。”


    葬心眼眸裏的冷色終於難以隱藏。


    百裏安笑道:“葬心大人逼宮不成,反被將軍,若論手段,大人似乎還比不上你口中那位喜怒無常的瘋子。”


    葬心沉聲道:“如此說來,那我與大人是無緣合作了?”


    晨曦透過黎明的天空,驅散了晦暗的雲層,淺淡的天光灑落下來。


    百裏安淺退兩步,站在殿角陰影處,雙手抱胸道:“我說過了,這要看大人的誠意,大人方才提供的消息,我覺得並不足以讓我放棄鳳君之位,舍近求遠的與你合作。”


    葬心道:“若大人願與我共謀事,將這魔界江山送於殿下之手,來日我界揮軍直上,攻下人間,大人便是那人間天下之主。”


    “聽起來倒是不錯。”百裏安麵上微微一笑,似是有所意動。


    這二河主倒也當真能是揣測人心,這方麵倒是比魔君阿嬈聰明太多了。


    他看出百裏安心不在魔界,便止口不提封疆魔界,而是以人間山河為許。


    見百裏安終於鬆口,葬心眼中陰霾之色褪去,隨即從袖口中摸出一顆褐色的木丸,道:“當然,魔君陛下如今法力無邊,難以匹敵,若硬碰硬隻會自取滅亡,司塵大人既然選擇與我們合作,在下自然也不會讓大人置身於危險之中。


    此乃焚心果的幼種,隻要大人哄誘騙陛下吃下,接下來的事情,交由我們來辦就好了。”


    百裏安接過那顆木丸,在指間滾了滾,笑道:“此事倒是不難辦,隻是事已至此,我亦是不希望葬心大人對我的回報隻是空畫的一張大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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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心很是好說話地微笑道:“司塵大人還想要什麽?盡管開口。”


    百裏安垂了眼眸,道:“五日後的那場大婚,你知道該怎麽做的。”


    葬心目光閃爍,看著他將焚心果的幼種手下,眼底劃過一絲滿意的笑意,道:“司塵大人放心,您若不願成為金絲雀、籠中鳥,當日我必會安排好人手,傾力相助,護送大人離開。”


    說著,他遞出一張玄色鐵牌遞給百裏安,道:“大人執此牌,不論是王城之中還是魔都以外,皆有我的暗部勢力任君差遣。”


    百裏安收了鐵牌,又道:“寧河主難得回歸故裏,大人與殿下派出去的那些殺手我覺得可以讓他們安靜一些。”


    他目光一斂,定定地看著葬心,神色前所未有的認真:“她的命,我不許任何人動。”


    葬心很是識趣地笑了笑,道:“司塵大人既為朝暮殿的新主兒,在下既然不會讓您殿中人出事兒的,隻不過……”


    他話鋒忽然一轉,顯然也不是好糊弄地主兒,葬心用眼神指了指百裏安指尖的焚心果幼種,道:“這顆種子極為珍貴,在下可是耗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尋來這麽一顆,因此不得已才在這顆種子上中下了特殊的術法,能夠感應到此物究竟是被人服下還是被人‘不慎’遺棄了,還請大人務必物有所用,切莫失了手才是。”


    這隻狡詐的老狐狸!


    百裏安眼眸深深一眯,將焚心果的幼種收入懷中,淡淡道:“大人放心,婚期之前,此枚種子,必入魔君之腹。”


    天空正拂曉,輕風一吹,夜裏襲地殘花卷塵而起,帶起陣陣腐香。


    葬心滿意的笑聲回蕩在風聲裏:“司塵大人,合作愉快。”


    ……


    ……


    南殿,幽閣,白日壁提燈,書頁沙沙翻動之聲簌然而落,房內燭影搖搖,照清了一個黛色的纖影。


    溫潤修長的指身忽而頓住,翻閱一角的泛黃書頁也懸停了下來。


    雲容抬起頭來,縱然是素麵朝天也別有一番天然風流神韻,凝眸淺淺看過來的時候,讓人覺得她格外安靜淡漠。


    被燭火映照的牆壁上,忽然無聲多出了一道影子。


    落拓在牆壁上的影子高挑有致,纖細頎長,細看之下,與坐在案前的雲容身量竟是相差無幾。


    見到來者,雲容似感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原本專注觀書經的平靜安然神態裏也隨之透出幾抹疲倦來。


    她問:“你究竟想將我關在鬼地方關多久?”


    站著的女子沒說話,靜了片刻,脫去身上的黑袍外衣,扔給了她,語氣格外冷漠:“換上。”


    雲容先是不解,隨即臉色沉下:“你是想同我互換身份?”


    ‘心魔’雲容已經開始解身上衣帶,淡漠道:“這裏是魔界,你若離開這間屋子,必須以我的身份才可以出去。”


    雲容將目光從新放在了手中的書經上,擺了擺手,道:“我不過是隨口問問,暫時還沒想出去,你這裏的書經典籍好生趣妙,雖說看模樣是很老舊的手抄本了,但其中內容是我從未見過的,這上頭的劍注釋義也很是別出心裁,真是好奇,你是從何收集來的這麽多孤本。”


    明明身處於魔界危境之中,身份隨時都有暴露的可能,可這位四劍大人心裏全然沒數似的,一心隻知苦讀聖賢書。


    瞧那模樣,甚至還隱約想拉著自己的‘心魔’一同入座深入探討,眼神格外衝動雀躍。


    不過看她眼角隱隱泛起的一片淤青便知,這些日子她沒少幹邀約論道之事。


    隻不過她這‘心魔’脾氣暴躁得很,一點也不似她有萬壑疏風清,兩耳靜聞世間語的清淨之心。


    她不過稍稍提了一嘴,問她可要一同入道論心,便被對方拳腳相向,摁在地上好生教訓了一番。


    雲容也十分奇怪,何以她老是打不過自己的心魔?


    不過人在屋簷下,卻也不得低頭,她倒也不是怕吃苦頭,隻是幾番確認之下。


    知曉了對方極厭惡與她論道交流後,雲容也是遺憾作罷,隻好一人獨自作樂。


    正解著衣衫的‘心魔’雲容見了她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得趣模樣,白皙的額間不由蹦起兩根醒目的青筋。


    她寒聲道:“有件事需要你去做,五日後,魔君大婚,請我主持婚禮,你以我的身份替我出席。”


    雲容先頭便從那死人臉幸無口中聽說了魔君大婚的消息,同她成婚的人竟然還是那頗入她眼的小屍魔。


    苗紅根正的小屍魔一下子入贅到了魔界,顯然以後相見便是刀劍相向的立場了。


    如此再想與他交心論道,幾乎是不可能了。


    當時聽著這消息的時候,雲容還好生失落了一番。


    不過她的優點一向便是心中大氣,凡事想得開。


    雖說那樣一個好苗子難尋,可畢竟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是正道劍主,自是不好幹預太多。


    來日路漫漫,想這樣有慧根劍骨的好苗子,倒也不怕等不到第二個。


    至於參加那勞什子婚禮……


    雲容言簡意賅道:“沒興趣。”


    她素來頭疼這種男歡女愛的兒女情長之事,那種酸麻入骨的場合她也一向敬而遠之。


    有空將時間浪費在情愛禮節上,倒不如一壺酒,一把劍,一湖青山六尺地,石磐數聲,清劍幾擊,了清靜緣。


    日月複歲年,畢此這生,任他紅塵三兩事來去。


    坐地為家,在世出世,這便是劍客雲容的畢生夙願。


    ‘心魔’雲容目光幽幽。


    她手中書卷上的字跡也幽幽,一團劍火無聲而燃,落在書頁之上,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焚至落下。


    雲容閑淡疏散的神色終於變了。


    ‘心魔’雲容眉眼一派無情無感的淡漠:“此書我能給你看,亦能隨時收回,人間天上,六界獨此一份的心計摘抄,你想好了再回話。”


    雲容皺起眉宇,暗道這個人怎麽這麽討厭。


    她無奈合上書,道:“我便幫你這回吧,下不為例。”


    終於老老實實地開始解自己身上的衣衫。


    雲容正脫去自己身上的一件外袍,忽輕咦一聲,不禁起身朝著‘心魔’女子方向走去,目光落在她半解半露的雪色肌膚上。


    她伸手準備去摸對方肌膚上的一朵桃瓣印記,其道:“這胎記我生來便有了,你這心魔可真有意思,幻成了我的模樣不說,竟連胎記都記得如此細致。”


    ‘心魔’女子蹙眉躲開她伸過來的那隻手,眼神冰冷。


    雲容不知她為何反應如此大,於是拉下自己的衣襟領口,露出肩下三寸之地的那朵桃色花瓣印記,笑道:“瞧,一模一樣,你躲什麽,我又不是沒有這胎記。”


    ‘心魔’雲容看著眼前如照鏡般的女子,嗓音冷漠道:“你既有同樣的胎記,摸你自己的便是,少來碰我。”


    她這心魔,性子可真是生得很是叛逆囂張啊。


    雲容輕聲笑笑:“不碰便不碰,又不是什麽要緊的地方,生這麽大氣做什麽?說起來,你想讓我扮做你去主持魔君大婚,那魔君又不是傻子,雖然你同我生得一模一樣,可終歸還是有處地方是不同的。”


    她指的是兩人執劍的那隻右手。


    雲容一生唯愛之物,乃是手中之劍,故此對於右手格外愛惜,這份愛惜之情甚至遠勝過其她女子愛自己的臉。


    她的右手,除了常年養劍修出來的薄繭以外,一隻手生得格外白皙漂亮。


    而‘心魔’女子,一隻手形態生得甚是優美,可手腕,掌心,指節,手背,皆落滿了酷刑般的經年傷疤。


    霜雪般的皓腕處,刀口尤為觸目驚心,看那傷痕模樣,顯然是受過手腕貫穿橫切之痛。


    縱橫交錯的傷疤,給那隻手添了幾分殘敗的美感。


    雲容沒法想象,一個癡於愛劍之人,若是握劍的手毀成這般模樣,心得該有多疼。


    此事落在了她的身上,怕是足以讓她崩潰半生,道心靈台皆潰塌。


    可眼前這個女人卻不以為意地抬了抬手,目光落在手間傷疤上,淡聲道:“這個好辦。”


    她默念咒訣,手指輕動,如畫日月,下一刻,便見手間傷口就像是剝落的痂痕般,紛紛剝落離膚,一路虛浮遊離,飄到了雲容的右手間,依附上去。


    於是,兩人便像是換了一隻手似的。


    雲容怔怔地看著自己‘慘無人道’的右手,下意識地動了動指尖,神情古怪。


    “放心,不過是幻術罷了,並未真正傷換了你那隻手。”


    再反觀‘心魔’雲容的右手,勻秀的指形似無暇的蒼冷白玉琢成,一彎一折間,優美精致之餘,又透著幾分無力的病態頹然。


    雲容心有所悟,一臉驚奇:“你這是蓬萊的至高幻術‘偷月換日’,倒也能夠欺瞞過魔君的眼睛,隻不過……你何時去的蓬萊,竟還學會了此術?”


    瞧她那模樣,似是覺得將心力浪費在劍道之外的術法十分無聊。


    本不過是隨性一問,也沒想得對方能夠認真回答。


    卻不曾想,正是這隨性一問,讓她眼眸好似突然被點亮似的,注入了一絲生氣,簇簇的微光在她眼底蕩漾,她竟是笑了,冷漠的眉眼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一日閑時,我家夫君帶我遊曆蓬萊,他學來此術逗弄於我,將我騙的好生狼狽,我心有不甘,暗自也向山主私下請教了此術,想著來日我也要幻做他的娘親誆騙他乖乖地喚我一聲娘親,叫他知道我的厲害,隻不過……”


    見她眸色忽然一黯,眼底的悲傷似要破碎成一湖一海,戛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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