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陡然間,寒潮狂風四下襲來,地麵間霜意漸濃,帶起火紅裙擺微揚,如湖麵蕩起的楓火漣漪,發絲隨風淩亂而起,偶有絲縷遮掩住了眉心的一縷妖異紫極之意。


    她似痛楚至極,忍不住抬起手掌掩住半張臉頰。


    腰間黑玉泠泠作響,尹白霜抬起異常幽冷的眉目,眼睛飛快地紅了:“他,現在在哪裏?”


    話音落定,然後就有著猩紅的液體沿著她的指縫淌了出來,滴滴答答地滴濺在繡花紅鞋前。


    男人目光裏的悲憫之色更深了:“看來尹少宮主還是不死心,非要親眼從那個人口中聽到真相才敢確認啊。”


    他目光涼涼地滑了一眼螭妖,輕聲道:“方才我就說了,落入淵境之中的外來者,都會受到螭妖的攻擊,尹少宮主難道不知他是被葬心所害,身中魁蛇鬼毒被扔進這裏來的嗎?”


    “魁蛇鬼毒,噬魂奪命,即便是天璽劍宗的越女大人,種了此毒都險些喪命,他既受此毒,尹少宮主覺得他入了這淵境,還具備自保的行動力嗎?”


    男人向螭妖招了招手,螭妖從血池中遊了出來,懸起的頭顱嘶嘶吐著鮮紅的蛇信子,掃過他的手背。


    “螭妖以毒為食,魁蛇鬼毒於它而言,乃是世間莫大的美味,尹少宮主覺得它有放著毫無抵抗能力的‘美食’而不捕食的理由嗎?”


    尹白霜臉色陰鬱,眉心隆起,目光幽而極寒地盯著那隻螭妖,腳下的寒止劍嗡然震動,劍氣森然弑殺!


    眉心紫極煞意忽明忽滅,森然的寒芒將她的臉分割成半明半暗的兩部分,像夜間鎖魂的鬼。


    可她卻仿佛在強行按捺著什麽似的,眉心紫意盛放的同時,又有清湛的玄青佛意徐徐浮現,安撫著她躁動不安的心。


    地上嗡顫不止的寒止劍雖然肅殺,卻未再被她召起攻殺。


    “這是蒼梧宮的鎮胎靈息訣,果然不同凡響。”男人微微一笑,看著尹白霜說道:“居然連渡劫境的心魔反噬都能壓製,尹宮主為了你,可真舍得下血本。”


    “若再聒噪,你身邊的這隻畜生可護不住你!”


    尹白霜死死壓抑著眼中暴虐的情感,低聲咬牙道。


    “尹少宮主可舍不得殺死螭妖,不然又何必浪費靈力來施展鎮胎靈息訣壓製心魔的爆發,你若殺了他,螭妖體內的那個人,也是難以求活了。”


    尹白霜冷哼一聲,雙手結印大成。


    極寒的霜雪之意自她丹田而聚,隨即四散而出。


    霜殺萬物,幾乎將整片空間的毒物魔氣淹沒壓製,腳下大地,結被純白所覆掩。


    她漆黑的眼梢眉角,在印法玄凝的那一瞬,皆掛出一抹璀璨晶瑩的厚厚霜雪。


    披散在身後的墨色長發無風自動間,震碎了縷縷碎冰。


    男人仿佛明白了什麽,輕笑道:“尹少宮主行事果然大氣。”


    他手指在螭妖眉心輕輕一點,淡淡道:“去吧。”


    受到命令的螭妖怒吼一聲,化為一道鮮紅色的巨大血影,急衝而出!


    蛇口大張間,噴吐著鮮濃沸滾的毒霧,朝著尹白霜一口咬下。


    尹白霜不閃不避,雙手間的印法化為一道銀白色的光球將她身體包裹其中。


    她厲叱一聲,一張冰冷的俏臉寒如霜玉,竟是驅身直直撞進蛇口之中。


    將銀白霜吞下口,螭妖自脖頸部位以下,身體凍結出粗藤般的冰晶荊棘,一寸寸的霜意朝下繚繞蔓延。


    男人見狀,麵上露出了陰謀得逞的笑容。


    他並攏兩指,默念封訣,喃喃低語裏,血池再度燃燒如沸裂的漿淌,化作一道火龍飛衝而起,將上方為鎖鏈捆縛的神像擊碎。


    飄浮的碎石粉塵與血色的火龍融為一體,怒吼咆哮著,朝著螭妖撞來飛快包裹融合。


    頃刻之間,螭妖的身體仿佛受到了極為可怕的邪術詛咒,毒霧盡斂於雙眸之中,龐大的身體以著肉眼可見的速度石化。


    冰晶與烈火相容於石螭之中。


    血池空竭,萬物如死。


    男人拾起地上的寒止劍,目光漠然地掃了一眼已化為石身的螭妖。


    他淡淡道:“尹少宮主,我說了,你並不在我的誅殺名單中,我不殺你,所以就請你在這裏好好安靜幾日去找你的情郎吧,待到事情了結,我必遵守諾言,放你回蒼梧。”


    ……


    ……


    百裏安看著眼前忽然虛化不穩的君皇娘娘,不由放下手中的衣布,詫異道:“發生什麽了?”


    滄南衣的聲音隨著虛幻化的身體也漸漸變得不甚清明起來。


    她低頭看著已經消失不見的雙手:“本尊的神像被人斬碎了,這道身外法相也撐到了極限。”


    百裏安神情幾番變化,忍不住垂手輕輕撫摸著身下的冰冷龍角,道:“娘娘,我還有一事請教。”


    滄南衣看穿了他的心事:“你是想問我又什麽辦法能夠將這條小白龍救出來?”


    百裏安點了點頭。


    “此事無解。”


    滄南衣表情有些冷漠:“鎮壓此龍者頗有手段,他利用十三劍魂星索的天山之力將白龍鎮於此境,這十三枚魂錐的力量之源便是那天山。


    若想救它出來,那隻有一個方法,就是將十三星索斬斷,天山崩塌,方可還它自由。”


    神像的力量顯然已經撐到了極限,堪堪說完這最後一句話,滄南衣周身神光盡碎,身影化為點點螢火散去。


    百裏安起身來到龍背間,將那十三枚魂錐打量許久,過見那魂錐上的符文萬千變化,全無破綻。


    至少,以如今百裏安對符之一道的認知見解,對著十三枚魂錐是全然束手無策的。


    他隻好重新爬上龍角,趴在龍角上,栽著身子朝著白龍的眉心吹了一口氣。


    “白龍大爺,我眼下沒辦法帶您離開,您若是不見怪的話,便讓我在您的龍尾巴上剪下一蹙尾巴毛下來,我出去後便去尋天璽劍主,告知此事。


    他雖性子不怎麽平易近人,但終歸是講理的正義之士,看他能不能想法子,將你放出來。”


    對於白龍大爺這個稱呼,白龍低吟兩聲,似是不快。


    見它沒有太大的反應,百裏安全當它同意了,便翻身下了龍角。


    自白龍的尾端裁下一簇銀白似雪的尾毛,小心收好後,抬起頭來,看著被鎖鏈與魂錐鎮壓了有兩百年的白色銀龍。


    它幽藍美麗的龍瞳低斂著,與他相互注視。


    他入境不過短短一日,百裏安卻感受到了那雙巨大眼瞳裏情緒的微妙變化。


    從一開始的冷漠殘忍到現在的沉靜悠遠。


    一頭本應對凡人螻蟻冷酷無情的殘暴巨龍,此刻卻流露出了類似於馴鹿般的眼神。


    百裏安看著它認真說道:“那十三魂錐的鎮守之力太過於強大,我眼下無法許諾一定能夠救你出來,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話,希望你可以等一等我。”


    白龍未在發出任何聲音來,飄浮在空間裏的龍須徐徐落下,在他手臂間輕輕環繞一圈,觸及分離,好似回應。


    百裏安手腕一涼,腕間繚繞著一縷氣息。


    那氣息有所指引,為他引導離開的方向。


    百裏安深表感謝,朝著白龍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後,便在那氣息的指引下,踏著秋水劍破境離開。


    出了層層淵境,百裏安卻被那空間陣法之力傳送至了另一處山頭,周身不見長青亭,更不見葬心的身影。


    彼時,已經快正午了,冬雪初晴,溫暖的陽光照耀在山雪之間,很是耀目刺眼。


    在黑暗中待久了的百裏安極不適應這樣的強光,他下意識地去召琉璃傘,這才想起琉璃傘他早已交給了二劍越女。


    百裏安十分無奈。


    雖說他境界已達渡劫,短暫時間裏可不懼太陽的光輝。


    可正午的陽光灑落在周身,肌膚間仍舊傳來一陣火辣辣地剝皮刺痛感,宛若置身火架上烹烤一般。


    他朝著雪林深處行去,借助茂盛的樹林躲避盛陽。


    前腳剛入樹林,腳下卻傳來一陣細微卻十分沉重的顫動。


    百裏安凝眸蹙眉,抬頭環顧,卻見林葉間的積雪未墜分毫,方才那極致細微的動靜宛若錯覺一般。


    他在空氣中忽然感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息,還未容他深做細想,遠山傳來一陣鍾響。


    天璽劍閣,開啟了。


    萬道金光穿雲而行,清朗瑞氣籠罩天山,一道雲光降至,天山以南,塔樓開。


    緊閉的樓門前,以嬴袖祁連城二人為首,站著一群浩浩湯湯的人影。


    鴉鴉人群裏,人頭攢動間,竊竊私語不絕。


    劍主羽一襲黑紅劍裝,立於塔樓劍碑前,手執石卷,刻刀為筆,鐫寫誥文。


    百裏安聽到動靜,在林中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趕至此方,對於人心向往的秘藏典籍的劍閣,他此刻卻是興趣不大的。


    他掌心裏攥著那一簇龍尾毛,目光幾乎第一時間就找到了碑前的那個肅然身影。


    百裏安正要上前,卻被眼尖的太子嬴袖盯上,一把攔下。


    “宗主正在悟些天命誥文,閑人勿近。”嬴袖仗著身高的優勢,低低睨著百裏安,神情不悅。


    隨著劍主羽手中刻筆收入袖中,石卷送入長碑之中,光潔如新的古老碑麵上泛起幾行金文:


    “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


    劍閣大開,人們陸陸續續而入。


    嬴袖麵上也是一陣按捺不住的期待喜意。


    “嬴袖兄,小弟我對著劍閣仰慕期盼已久,就先行一步了。”


    祁連城目光不動聲色地瞥了百裏安一眼,完美地壓下了眼底的吃驚不解,麵上微微一笑,已是舉步入內了。


    嬴袖也顧不得與百裏安周旋,向扇門開啟的劍閣快步行去,腳步匆匆,似惟恐落於人後了。


    他此番對劍閣,勢在必行,加之此番上山,父親大人竟破天荒地容他一回,這不禁讓他更是誌得意滿。


    年少初修道悟道時,因著他是天璽嫡係傳人,父親曾將天璽至高功法‘太上道清劍訣’第一層口訣傳授於他。


    雖說曆經兩百年,他連第一層劍訣道意都為參悟通透。


    可劍閣開啟不易,他若是能夠在劍閣頂塔上尋到太上道清劍訣第二層心法口訣,或許他這兩百年前參不透的地方在第二層心法的幫助下,能夠打破桎梏,精益求精!


    在外等候的人陸陸續續皆已進閣。


    劍主羽掌壓佩劍,迎風而下,卻見百裏安一人獨自而立,不似其他弟子那般對劍閣憧憬向往,腳步匆匆。


    百裏安的目光甚至未在劍閣裏多看一眼,起初時是在看他。


    而現在,那少年的目光卻落在了跪在劍碑之下,那個背脊筆直的山河劍姬裴身上,神情若有所思。


    劍主羽本不願與這奇怪的少年有太多的糾纏,可在長姐學堂上,他解開龍蛇劍陣的事卻又令人不得不在意。


    他來到百裏安麵前,表情嚴肅,沉聲道:“劍閣已開,隻開啟一日,你若有心求道,怎可如此懈怠?”


    語氣雖然冷硬死板,卻隱含長者的關懷與訓斥之意。


    百裏安目光並未從姬裴身上移開,握著龍尾毛的手掌本能般地垂下收進了袖中。


    “六劍大人犯了什麽錯,竟得宗主不惜當眾處罰?”


    對於百裏安無禮的態度,劍主羽有些不滿,卻未發作出來。


    他隻是微微皺了皺眉,表情冷淡:“姬裴禦下不嚴,縱名下內門弟子擅闖禁地長青亭,呂莊雖已伏法,作為六劍之主,卻不得不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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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袖中的手掌微微收緊。


    若隻是禦下不嚴,當真有過錯,作為地位尊高的十三劍之一,劍主羽又如何會當眾叫其領受跪罰。


    恐怕在劍主羽心中,這份過錯可不僅僅是‘禦下不嚴’了。


    長青亭,螭妖亂。


    這時候那塊天璽禁地就是一灘墨水,誰沾誰汙。


    天璽劍宗內鬼一事,劍主羽一直在徹查,這時候姬裴名下弟子出現在禁地之中,自然引人懷疑。


    可百裏安卻不認為,姬裴會是那葬心或是其他什麽暗子。


    這種授人以柄的劣勢,可從來都不是葬心的行事作風。


    “禦下不嚴,卻有過失,可在下有一句話,想對宗主大人說。”


    “什麽?”劍主羽定定地看著他。


    百裏安平靜道:“聽說長青亭下的那隻螭妖是六劍大人自蠻荒之地九死一生降服鎮收的,若他有心驅使妖物做些什麽,換做是我的話,我不會將此妖帶回天璽劍宗來鎮壓,畢竟天下之大,何愁尋不到一處鎮妖禁地呢。”


    劍主羽神情微怔,稍有隱晦變化,他深深地看了百裏安一眼,卻未多說什麽。


    他默不作聲,一指劍念打出,解了姬裴身上的封禁便離開了此處。


    姬裴渾身一震,舉目看了一眼頭頂的碑文,拂去衣擺間的塵土。


    麵上也不見任何受辱的情緒,起身來到百裏安麵前,看了他一眼,好奇道:“方才你找宗主,是不是有話要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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