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兩人相對而立。


    【將兵者,忌凶死之形,重福氣之相】


    【夫兵者,不祥之器,吉事尚左,凶事尚右】


    不知怎地,陸離想到了兩位鄉老給自己的批命。


    當時,他下意識地以為這是對此行北擊匈奴的暗示,勸自己不要因泄憤而隨意殺俘。


    如今看來,恐怕應該把兩句批命顛倒一下順序,先是第二句,再是第一句,而且不能隻看表麵意思,必須取其深意——


    如果遇到迫不得已情況,無奈選擇了殺戮,那麽,在此之後,就不要再隨意殺人,並且對於那些死去的人,要真心表示哀傷,妥善安置死者遺體。


    對應眼下的局勢。


    陸離誤殺白馬義從,隻能選擇一條路走到黑,但,如果在此期間,他心存善念,不選擇拋屍冰河,而是原地安葬白馬義從,亦或者采用其它方式,就不會遇到恰好從此處路過的趙雲,更不會平生波折。


    而另一句話則道出了應對之策:


    將兵者,忌凶死之形,重福氣之相。


    聽天由命,看自身運道如何,命硬逢凶化吉,命不硬……


    那就殺上一場!


    磕頭乞降?


    未戰先怯?


    從來不是陸離的行事風格!


    更何況,眼下趙雲尚未及冠,一身實力應該還沒有達到巔峰,真要生死搏殺,借助胯下神駒,大概有些許勝算。


    就在陸離念頭急轉之時,趙雲終於開口了:“既是將軍相邀,雲不敢推辭。”


    “待辭別兄長,便隨閣下北上。”


    一身是膽,趙子龍。


    若是換做別人,遇到這種情況,怎麽可能輕易答應?


    而初生牛犢不怕虎,趙雲對自身實力很有信心,稍作思索,便應下了陸離的邀請。


    行得正,坐得端。


    本就是在追殺穀蠡王的路上,遇到了這些幺蛾子,陸離也不怕被查,伸出手來,順勢說道:“上馬,某送壯士一程,主公見離許久未歸,心中定然焦急,必須趕在日落之前回營。”


    “好。”


    趙雲把左手遞過去,踩著馬鐙,翻身坐到陸離身後。


    見局勢緩和下來,直覺敏銳的黑鬃馬終於噴出一道氣流,仿佛受驚之人在察覺危機解除後,長舒一口氣。


    慫貨。


    身為主人,陸離自然知曉這貨的秉性,沒脫胎換骨之前,能被黃巾力士嚇到屎尿齊流,而今差點對上趙雲,能不出醜,已是讓人感覺欣慰。


    “將軍的坐騎著實不凡。”


    此時此刻,趙雲心中已信了陸離六分,語氣不複先前那般生硬,態度也緩和了許多,“先前是在下行事孟浪了。”


    事實上,他本就是性情溫和之人,尤其是對自己認可的人——


    連夜追殺敵軍首領,長途奔襲近千裏,這是何等快意?


    這個時候,陸離繃直的脊背暗暗一鬆,雖說以趙雲的性格,斷然做不出背刺這種事,但誰敢拿自身性命開玩笑。


    “壯士何錯之有?一切皆是誤會。”


    陸離扯著韁繩,馭使黑鬃馬按照趙雲所指的方向奔馳,同時口中說道:“當初若是知道義從的性命與白馬休戚相關,離定不會如此行事。”


    “唉,悔之晚矣。”


    殺了人再說這些話,確實無法挽回那七條性命,但態度還是得擺出來。


    畢竟誤殺這種事,在這個時代確實很常見,就拿黃巾軍將領裴元紹來說,演義之中,他已向關羽宣誓效忠,結果又因眼饞趙雲的夜照玉獅子前去搶劫,被一槍挑死。


    關二爺知道事情的原委後有說什麽嗎?


    斯人已逝,犯不著為一個小角色而惡了英豪。


    “以此獲罪,無愧海內!”


    說著,坐在身後的趙雲灑脫一笑,聲音清朗:“漢律雖嚴苛,但不必死守,將軍不慮自身前途,越境擊賊,雲心中敬佩。”


    “匈奴人殺我袍澤,屠我同胞,縱使賊酋逃到天涯海角,離也要將其梟首,以告慰亡魂。”


    雖然沒去過雲中郡,但陸離可以想象那裏的地獄景象,言語間盡是憤恨。


    當然了,有一說一,此次追擊穀蠡王,他根本沒有想到什麽漢律。


    這次千裏殺敵,一是奉了主公丁原的命令,二是出於私心。


    聽陸離談及異族,趙雲心有所感,沉聲說道:“是啊,異族可恨至極,幽州邊境常年受匈奴人、烏桓人、鮮卑人襲擾,加上前些年的黃巾之亂,百姓苦不堪言啊。”


    由於並、幽二州同處邊境,因此,兩人倒是找到了共同話題,一時間,氣氛愈發融洽。


    隻見趙雲抓起穀蠡王凍僵的腦袋細細端詳,心中對陸離的那點芥蒂頓時消散一空。


    這可是單於老賊的兒子!


    雖說對方自稱漢臣,表麵上聽從朝廷號令,但卻極少約束部眾,每年冬天都縱容麾下士卒劫掠邊境。


    今年這一次更是無法無天,放任左賢王糾集十五萬大軍,與休屠各胡合兵進攻並州。


    想到這裏,趙雲心中不免憂慮起來,問道:“陸將軍,並州邊境局勢究竟如何?若不涉及軍情機要,可否告知於在下。”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句話用來形容趙雲,絕不為過,他的義不僅僅是對主公,更是對黔首百姓。


    對此,陸離心中自然有數,正欲如實相告:吾等趁夜劫營,殺得數萬匈奴兵抱頭鼠竄,已無再戰之力,至於由左賢王親自率領的另一部分精銳騎兵,更是倒黴,直接撞上了張遼,哪還有活命的機會?


    可陸離心念一轉,臉色微沉,沉聲說道:“不容樂觀。”


    “願聞其詳。”


    趙雲的手一頓,攥著穀蠡王的首級,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雖然吾等襲營成功,斷其後路,但尚有一支匈奴銳士在白渠水與大軍對峙,恐怕此刻正在進攻雁門郡的休屠各胡已分兵馳援。”


    為了達到目的,陸離故意模糊並州局勢,“另外,子龍有所不知,並州不止有外敵窺伺,還有內賊。”


    “黃巾賊餘孽與異族勾結,在西河郡白波穀豎起反旗,正在圍攻太原,想要裏應外合,與胡人一同瓜分並州。”


    “正因為如此,主公不敢調集全州之力,隻招募了兩萬郡兵北上。”


    黃巾賊?!


    不出所料,聽到這裏,趙雲的臉果然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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