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


    氣氛異常壓抑。


    往日裏隨處可見的寺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幾名女官在廊道下行走,但也是神色匆匆,根本不敢在原地停留。


    陸離手持一杆鐵馬戟,腰懸百煉環首刀,騎著黑鬃馬,與趙雲一同守在殿外,猶如門神一般。


    說起來,少帝也是一個可憐人。


    雖然貴為帝國繼承人,但一降生就被送到一名道術非凡的方士家中寄養,好不容易熬到十歲,躲開了早夭的命運,回宮麵見生父生母,卻不被靈帝所喜。


    至於原因,輕佻無威儀。


    一個仍在繈褓便被送出宮、自幼長在道人之家的孩童,能有什麽威嚴?好不容易熬到靈帝駕崩,尚未來得及登基,就碰上了亂軍血洗南北兩宮,被迫鑽密道逃亡北邙,流落荒野,其間,兩個最大的依靠全部殞命——


    何進、何苗。


    一人死於十常侍之手,一人死於北軍刀下。


    陸離覺得,此時此刻,劉辯這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也不知道該恨誰。


    十常侍?


    若非他們護送,恐怕已被殺紅了眼的亂軍一刀劈死。


    士人?


    若非這些人支持,皇位早就由董侯劉協繼承了。


    不久前,陸離奉詔再度入宮麵見少帝,縱使恪於禮節,沒有抬眸直視對方,但僅僅是匆匆一瞥,還是看出了他眼底的恐懼。


    當時,大殿之內,一片空曠,一道瘦小的身影坐在與身形絕然不相配的巨大禦座上,不僅沒有讓人感受到的威儀,反而,愈顯惶恐和無助。


    “兄長,在想什麽?”


    這時,趙雲突然出聲打斷了陸離的回憶。


    “在想朝堂局勢。”陸離低歎一口氣,說道:“沒有了大將軍何進,以及車騎將軍何苗的擁護與支持,少帝如何撐起大漢岌岌可危的天下?”


    事實上,有句誅心之言陸離一直沒說,擔心趙雲會因此而心生芥蒂:不僅是朝堂公卿,放眼天下十三州,有幾人還把漢室當回事。


    “待丁公入雒匡扶社稷,一切都會好起來。”


    趙雲言語中透著篤定。


    對此,陸離隻是點了點頭,沒有正麵回答。


    相比於董卓,丁公確實沒什麽野心,無非是想位極人臣,像什麽夜宿皇宮、另立新帝之類的禍事,決計不會做。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最遲後天清晨,主公便會率領狼騎抵達雒陽。”


    “能有什麽意外?”


    “也是,文遠兄親自北上,傳遞太後懿旨,誰能擋住他。”


    隨著兩人的交談,夜漸漸深了,北宮被漆黑所籠罩。


    一夜無事。


    太陽從地平線緩緩升起,尚方監渠穆接替了守殿門一事,陸離與趙雲離開宮城,前往附近的官寺休息。


    其間,潘明派人來傳遞了一些消息:奉車都尉董旻秘密入京,早些時候從中東門離開,另外,袁紹與袁術兩兄弟連夜出府,一人親自坐鎮西園,一人入北軍駐地。


    毫無疑問,對於選擇維護漢室的他們來說,這些全是壞消息,但陸離並沒有被震住,他早已料到昨天看似平靜夜晚,各方勢力都在做著最後的籌劃,畢竟,誅殺十常侍這個口號現在還好用。


    當然了,可一可二不可三,董卓入京是士人集團的最後一次機會,若再不成事,地方諸侯就會親自下場,屆時,誅殺的對象會換成袁隗一黨。


    西涼、並州。


    如此一來,就要看誰先抵達了。


    要是丁公搶在董卓前麵進入雒陽,一切都無需擔心。


    按理說,應該駐紮在河內的並州軍率先抵達,一是,相比於西涼,並州距離雒陽更近,二是張遼親自傳遞消息,速度肯定比董旻快。


    隻是,實際情況會如料想的那樣順利嗎?


    陸離對此把握不大。


    首先,他不知道董卓現在究竟在何處,但很有可能已不在西涼,而是找了個靠近雒陽的地方,靜觀時變。


    其次,丁公匆忙奉召入京,準備肯定不足,勢必要留下一部分士卒提防外敵,若是兩撥人馬在路上打起來,可能會不占上風——


    飛將呂布確實無敵,但董卓縱橫西涼十餘載,麾下怎麽可能缺少猛將、謀士?


    武有郭祀、李榷、華雄、牛輔等虎士,文有李儒、賈詡。


    正因為如此,陸離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堅守雒陽,堅持到丁公趕來。


    既然如此,當務之急就是聯合城內、周圍可以動用的軍事力量,禦敵於關外,在此期間,還要看住城內的士人集團,使他們不敢隨意妄為。


    就在陸離暗自琢磨時,趙雲憤恨出聲:“西涼董卓雖擁強兵,但千裏行軍之後,十足必定疲憊,如襲之,可擒也!”


    “兄長,可與我一支騎軍擊董!”


    話落,趙雲看向陸離,因為張遼離開雒陽之後,官位高、年齡較長、深受少帝信賴的他成了主心骨。


    這時,一道異響自前方前來。


    荀彧驚訝於趙雲的雄烈,見其盯著陸離,等待他拿主意,於是又把目光落到了陸離身上。


    而陸離久久難決。


    先不談董卓帶多少士卒入京,如何精銳,隻說少帝能指揮的部隊:上軍校尉部、助軍右校尉部,少量守城部隊,兵力加起來大約有六千。


    至於曹操典軍校尉部,潘明說,現在大概還剩下一千可戰之兵,但這些都不是關鍵,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純,孟德公打天下,他的本家兄弟出力頗多,且均為當世名將。


    在這個神石降世的世界,毫不誇張的說,武將、謀士、方士才是主角,除非是並州狼騎、飛熊軍、白馬義從,此類掌握秘術的軍隊,否則人數再多也發揮不了太大作用。


    換而言之。


    若董卓搶先抵京,那就隻能選擇城外搦戰,鬥將!


    念及此處,心有腹案的陸離轉對荀彧說道:“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這位荀家俊傑跟了他們一路,血洗南宮、迎接少帝,一樣沒有落下,坦白來說,趙雲都已經將其當成自己人了。


    “我竊以為,當下之要,應是搞清楚這董卓從何處來。”荀彧依舊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雒陽城環衛四塞,雄關林立,形勢險固,周圍設有函穀,伊闕、廣成、大穀、軒轅、旋門、孟津、小平津八大關……”


    陸離點了點頭,他們便是從軒轅關而來,自然知道地形,大股部隊想要繞過去,根本不可能,尤其是眼下這種分秒必爭的局勢。


    “先帝置八關都尉,以統營八關軍政事務,警衛京都安全。”荀彧繼續說道:“可是,少帝尚未登基,正是主少國疑之時,一部分都尉估計會倒向汝南袁氏。”


    “不錯。”趙雲點了點頭。


    前日,他們通關時就見識到了什麽叫暗箱操作,裝模作樣檢查一番,直接就放行了。


    “指望守關都尉,根本行不通。”


    “哪怕兵力足夠也不行,根本齊不了心,事實上,袁隗引董卓入京,肯定會選擇自身所能掌控的關口,若是吾等分兵前去協助,定會兩麵受敵。”


    聞言,陸離忍不住催促:“先生不必賣關子,但說無妨。”


    “董卓若想南下,必定要出天井關,從河東方向而來,而河東郡在京師西北方,來此隻有兩條路可以走:


    一條經東垣,沿大河北岸行軍,直接進入河南尹地界。


    另一條經安邑南下,渡過黃河,入弘農地界,東行經澠池、新安、函穀關,最終進入河南尹地界。”


    說到這裏,荀彧隨手一指,空氣中立刻有霧氣翻湧。


    不多時,一副與後世沙盤類似的立體輿圖出現在陸離與趙雲眼前,其間山河縱橫,使人生出聲臨其境之感。


    而荀彧侃侃而談道:“兩位請看此處。”


    話落,一座連綿數十裏的山脈在陸離眼中放大,甚是奇偉、險峻,而它正盤亙在荀彧口中的第一條行軍路線中間。


    “此乃王屋山,而今才剛剛開春,山路積雪甚多,不利於大軍急行,董卓想要跟丁刺史搶時間入京,隻能選擇第二條路。”


    聽到這裏,陸離大喜,他之前的打算是,排除現在仍掌握在蹇碩手中的關隘,在其它關口,廣布探哨,一旦明確董卓從何處來,立刻率軍控製該關,頗有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意思。


    但聽完荀彧的分析,陸離不僅安心了許多,甚至感覺有些從容。


    函穀關位於崤山至潼關之間的澗穀中,由於深險如函,故稱函穀,素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說,昔年,楚、趙、魏、韓、衛諸國合縱攻秦,至此敗還,高祖劉邦亦在此拒西楚霸王項羽的軍隊。


    坦白來說,隻要守將不犯兵家大忌,內部不出問題,根本無需擔心被攻破。


    因此,趙雲忙道:“事不宜遲,吾等這就進宮,麵見太後與少帝。”


    “趙將軍莫急,此刻最應該找的人是尚書盧植。”


    不待陸離回答,荀彧便笑著說道:“朝中有資格鎮住袁隗的便是他,而且盧尚書南征北戰多年,人脈極廣,莫要小看這位。”


    “如此,倒可以順路去尋閔貢先生,他是河南中部掾,說不定能調動附近郡縣的部分守卒。”陸離補充道。


    “走吧。”


    隨著幾聲馬嘶,這處官寺恢複了寂靜。


    與此同時。


    卻非殿,格外熱鬧,十常侍悉數到場,宮內僅剩的幾十名寺人亦在此處,唯有負責保護少帝安全的渠穆未能趕來。


    “天子六璽皆失,此乃本朝未有之事,傳國玉璽不見蹤影,亦本朝未有之事!”


    張讓嘴唇發白,顯然是駭得不輕,心中無比懊悔:為何當時不遣人將其取走?!


    在場眾人都是聰明人,事情的嚴重性無需贅言。


    天子六璽象征著皇權,傳國璽象征著國家正統,如今全部丟失,定要出大亂子!


    蹇碩眉頭緊蹙,沉聲道:“昨夜我見大勢已去,於是果斷撤出南宮,但在路過建章殿時,發現有五彩異光閃過。”


    “傳國玉璽?!”


    “不錯。”


    見張讓等人望向自己,蹇碩點了點頭,“此物玄奇,當時後有追兵的情況下,將其帶在身邊無異於自尋死路,於是,我將那女官劈殺、扔進水井中,並用石板覆蓋……”


    “失蹤了?”張讓直接追問。


    “……”


    見其沉默不語,趙忠咬牙切齒道:“定是落入亂軍手中了!”


    “必然如此!”


    “汝南袁氏故吏遍及天下,而今得了傳國玉璽,恐怕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大殿內變得嘈雜起來。


    就在這時,蹇碩又語出驚人:“昨夜前將軍·並州牧董卓的弟弟董旻秘密入雒,探子來報,說是從望京門進去之後再也沒有出來,想必是住在三公府邸了。”


    話落,一片寂靜。


    張讓滿臉難以置信,短短一日之內,受到多次驚嚇,饒是久經沉浮,也招架不住——


    何進帶兵駐紮百郡邸,就已經讓他們震驚惶恐而後,天子突然駕崩,無奈之下,隻能將大將軍誆殺,本以為可以守住兩宮,結果卻令人絕望。


    好不容易喘了口氣,突然發現玉璽全部失蹤,心直接提到嗓子眼,現在又聞知董卓派人拜會死對頭袁隗的消息,這是蒼天降下的懲罰嗎?


    趙忠、張讓等人現在的狀態,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風聲鶴唳。


    “怎麽辦?”


    “既然士人鐵了心要殺咱們,那就魚死網破!”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吾等麾下仍有士卒,索性直接殺向三公府邸,把袁氏一黨殺個幹淨!”


    蹇碩再度成為視線的焦點。


    “袁紹坐鎮西園,袁術去了北軍大營,三公府邸藏有千餘私兵,短時間內根本拿不下。”


    事實一經陳述,趙忠等人瞬間蔫了,唯有張讓強自鎮定道:“慌什麽,並州那位陸將軍不是說丁原有勤王之意嗎?狼騎已在路上,仍有一線生機!”


    “不錯,隻要據敵於關外即可。”說到這裏,蹇碩眼中閃過一絲殺意:“若真是天要亡我,那就讓城內的袁氏子弟陪葬。”


    千裏之外,天井關。


    甲衣碰撞之聲響了許久,大廳內的甲士、將校們才全都退了出去,隻留下幾名美婢。


    董卓舒展腰身,找了個軟墊靠著,笑道:“大將軍果真死了?”


    “阿兄,我還能誆你不成,他要是不死,北軍哪有膽子圍攻兩宮。”


    “既然如此,這雒陽非去不可了,與汝南袁氏聯手,天下何事不成?”


    笑聲在官舍內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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