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春草邵陽路斷


    “殿下……”她依偎在男子的懷中輕聲喚道。


    “照水,我同你說了多少次,隻有我們兩人在的時候,你不要叫我殿下,你怎麽又忘了……”男子放下手裏的白玉杯盞,英俊的臉上似是有了不滿之色。他同她說話,不是用朕,而是用我,他同她說話,也從不用朕。


    “殿下……你總是這樣說,可規矩是祖宗定的,你讓照水怎麽去改,要是祖宗怪罪下來,定是恨透了照水……”女子臉上甚是淒楚。“您屈尊紆貴,肯將照水從風塵中帶到這宮裏,又給照水三千寵愛,照水已經感激不盡了……”


    “照水,我要怎麽跟你說你才明白,在我眼中,你比皇後那個出身名貴的女人還要高貴!你在我心裏,永遠是無人可比的!”他開始蹙眉,一雙手緊緊擁著她,臉上的神情,竟像是同夥伴生氣的孩童。


    女子笑了,一如那掩了月亮的雲朵忽而撤了去,銀光乍泄,風華絕代。


    “殿下,你可還記得,你初次見我有多狼狽?”


    男子撲哧一聲,跟著也笑了,“我又怎麽會不記得,那次我被刺客追殺,當時可真謂是狼狽不堪,估計當時我臉上,怕隻是恐懼吧……”轉而又是一聲感慨:“你說,我皇弟當時不去害我,我又怎會遇見你?”


    女子莞爾,忽而做穩了身子轉過臉來,一雙玉手伸到他麵前,在那一張臉上輕輕摩挲著,像是要把這張臉刻入骨髓一般,“殿下那時不恐懼,隻是滿眼的希望,所以照水沒有把您當作惡人趕走,可殿下,您不必覺得欠著照水的,您給照水這麽多,已經是報答了照水了……”


    “你能不能別總是一口一個報答,我是真心愛你,不是為了報你救我那恩!”男子打斷女子的言語,生氣的站起身來。


    女子笑了笑,轉而起身走到他身側,從背後抱住他輕聲道:“那殿下,你也要去看看其他嬪妃了,不要總是往照水這裏跑,照水沒法子給殿下添個兒子,就當殿下這次是為了給照水報恩,去看看其他嬪妃怎樣?她們對殿下忠貞不二,殿下也不可負了她們一片癡心……”


    “芸妃,你嫌朕煩了,每次朕來你都要趕朕走,你可是,可是討厭了朕!”男子眉頭緊鎖,臉上竟是委屈,與那賭氣的孩童沒了兩樣。


    女子臉上一滯,隨即一抹淒楚泛上雙眸。


    男子見她久久不語,氣得一甩手,掙開她的懷抱向前走了幾步道:“你嫌煩了,定是有人不嫌朕煩,哼!”語畢頭也不回的走了。


    女子望著那一闋任性的背影,搖首歎息。


    禦書房中。


    男子坐在書桌後,翻看著那擺了一摞的奏折,忽然,將手裏的折子向地上一丟,氣道:“全是一群廢棄物!”


    小太監忙遞上茶水來,他推到一邊,站了半晌,問道:“芸妃怎麽樣了?”


    “啟稟殿下,芸妃娘娘依舊每日彈琴作畫,於平日裏沒有兩樣……”


    男子臉上神色忽的一滯,踟躕了半天又猶豫的問道:“她就沒有失眠或者,或者臉上的表情……”


    “太後駕到——”話還未說完,便聽到殿外的通報聲,男子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擺了擺手讓小太監退了去。


    老人緩緩行入殿內,身側跟著一華貴女子,頭上一隻鳳釵閃著星光。


    “母後怎麽來了!”男子快步向前行至老人麵前,伸手便要去撫她,老人卻冷哼一聲,避開了男子伸來的手,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接過太監遞來的茶盞,喝了一口水,才緩緩道:“聽說邊關又有蠻夷來犯……”


    男子臉上稍露疑頓之色隨即笑了笑道:“並非什麽大事,母後多心了……”


    “哼!非什麽大事,那駐守的兵將是作何用的,竟然沒有將那些蠻夷給我抓回來!如此有辱國威,還道不是什麽大事!”


    男子臉上一頓,又笑道:“那韓將軍倒是一代將才,可前些日子,被四王爺拿了兵符,這才沒敢輕舉妄動……”


    老人略一思索,笑了笑道:“你說是我那不爭氣的哥哥……”


    “母後多心了,四皇叔忠君不二,有尊賢重士,怎的是母後所言那般……”


    “你不要在那裏誠惶了,我那哥哥什麽樣子,我還不清楚……”頓了一下,歎了口氣道:“唉,罷了,誰讓我欠著他的,你前去他家向他把兵符要回,再去邊關撫慰將士,如此守業之時,怎能出了亂子!”


    男子忽而麵露遲色,老人眉梢一挑,問道:“怎麽?你還有不滿?”


    男子勉強一笑,道:“兒臣無所謂不滿,隻是芸妃今日身體不適……”


    老人聞言麵色一黑,怒道: “哼,又是那妖女,殿下當真想要哀家將那女人趕出這宮裏不成!”


    她身側的女子忙上前勸道:“太後息怒,這隻是殿下愛民的表現罷了,殿下又未說不去,是不是?殿下?”說完又衝男子使了個眼色。


    男子望了老人一眼,別過臉小聲道:“兒臣自當沒有什麽不願……”


    望著老人的背影,女子緩步行至男子身側柔聲道:“殿下請放心,芸妃那裏有我照看,自會不讓任何人去欺負她……”


    男子遲疑望著女子。


    女子笑道:“自她進宮以來,妾身就一直視她如同親妹子,殿下盡可放心,就算我讓人罵到我臉上來,也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男子望著她,忽而一陣哽咽,失聲道:“皇後……”還想再說什麽,卻見女子笑了笑,鬆了他的手,轉身向老人身影走去。


    “燕姐姐尋我來著觀月台,到底是為何事?”女子一抹笑顏漾在嘴角,望著琴房一襲華衣女子。


    “妹妹,妹妹……”女子聞聲轉身,向她奔去,拉住她的手淒聲道:“妹妹,殿下……殿下他……”


    心像是被什麽揪起來,女子臉上的笑顏頓時消失不見,轉而換成一臉的緊張:“殿下他怎麽了?姐姐不要慌,先告訴我,殿下他怎樣了……”


    那華衣女子哽咽著望著她道:“那韓將軍,竟然起兵造反,將殿下,斬了……”


    如被五雷轟頂,她頓時立在那裏不動了。


    “不會的,不可能的,姐姐你別開玩笑了,這可不好玩……”她死死盯著女子,想從她臉上尋到一絲異樣,無奈卻失敗了……


    “姐姐,你莫要騙芸兒……”淚水順著眼角落下,女子聲音淒楚。


    華衣女子亦滿臉是淚,她淒聲道:“妹妹,姐姐又怎會騙你,我從皇後那得知此消息,她正準備瞞著,先將宮內一幹礙著她兒子登基之人除去。我道妹妹平日裏便深得殿下寵愛,此番定逃不過,便前來與妹妹相告,妹妹快想法子逃了吧,姐姐也留不下了……”語畢華衣女子行至一邊走廊,回頭道:“妹妹定要節哀,殿下若在天有靈,定會幫妹妹渡過難關,姐姐走了,若在逗留,恐要被皇後發現了……”


    女子像是不曾聽見華衣女子說的一襲話似的,隻怔怔的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唯有眼中的淚痕零落不斷。


    微風吹起,掃了麵,春寒料峭,帶些許涼意,女子怔怔的望著這觀月台,呢喃道:“你可還記得這觀月台,是你說我像這一輪明月,非要建了給我的,你可還記得?”


    “你還說,你喜歡我這頭彩蝶髻,說天上一輪雲遮月,地下一彎彩蝶望月,這些話,你可還記得?”


    “殿下,你總愛看妾身跳舞,今日妾身再為你舞上一段,可好?”


    白衣飛袖,纖身柳腰,在這白色長廊上,翩翩起舞,暮色裏,邵陽一片大好……


    漸漸起了霧,那一如白色紗帳編織的天地間,疑有一輪明月在雲霧中翩然而動,忽而聽聞有人柔聲喚道:“照水……”


    女子頓住了步伐,轉過身去,前方一人黃衣折扇笑意盈盈的望著她,那熟悉的容顏一如刻入了骨髓般的讓人失魂。


    那人在望著她笑,依舊那樣的眉角,總是有些春風得意似的微揚,依舊是那抹輕狂,似是不將這天下放入眼中那般。


    “殿下……”她忽然瘋了似的向他奔去,她望見他張開雙手在迎接她,她迫不及待,隻想擁進那懷中,那比任何地方都溫暖的懷抱。


    她恍若看見男子抱住了她,而後在她耳邊輕喚道:“照水……”


    她臉上淚痕已幹,一雙眼裏盡是笑意,她衝著他笑道:“子蕭,今日,我終於能如此喚你了……”她將臉埋入那人懷中,一聲一聲喚著:“子蕭,子蕭……”


    “子蕭,若有來生,我定不要在那青樓遇見你,也定不要再像如今這樣,被鎖在深宮大院中,若有來生,我要同你一起攜手江湖,走遍這天下,做那逍遙快活的神仙眷侶,遊山玩水,直到那地老天荒……”


    她似乎聽到他在耳邊柔聲道:“好啊,油紙傘的錢我已經存夠了,你可肯同我一起撐著走?”


    她抬首一笑,伸手去撫摸他的容顏,而後牽了手,一同向前走去。


    或許前方是那懸崖峭壁,或許前方是那萬丈深淵,可我不怕,即便是那阿鼻地獄,隻要是你在的地方,我也絕不後退。


    一闋白衣從觀月台上傾身而下,像一片白羽,美的驚心動魄。


    深宮大苑裏,一華衣女子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頭上的鳳釵跟著晃了一晃,她將手中的茶盞放下,衝著台下跪著的女子說道:“你做的很好,且下去吧……”


    邊關疾奏,一人黃衣馬褂快馬加鞭奔赴帳營。


    “報——”


    “芸妃娘娘前日不知為何從觀月台一躍而下,隨身未帶任何侍從,現已不治身亡……”


    “你,你說什麽?”


    “太後娘娘說,請殿下節哀……”


    “快馬,快馬,朕要回宮!”


    “東玄門開——”


    一記輕騎長驅直入,男子身上戎裝還未卸下,白色快馬飛速奔去,穿越過一重重開啟的宮門,西宮門前,那白色馬兒終於不耐疲憊失蹄倒下,口吐白沫。馬上的人被摔落在地,他卻似是不知,托著一雙腿跌跌撞撞的向前奔去,“照水,照水——”


    白綾千千丈,竟是將那花紅草綠的瓔珞閣都照成了雪一般的顏色,男子胡茬滿麵,一雙眼赤紅,他隻徑直了往前跑去,終至那半掩大門前。


    忽而一道明光從門外射入門內,那光像一剪利劍,劃破了昏暗的大殿。


    門外人望著門內齊刷刷跪成一片的宮女,大喝一聲向中央那一口棺材奔去。


    “照水……”他輕聲呢喃著,望著躺在那裏的人兒,一雙手輕輕撫上那張美麗的臉,他一聲一聲喚著,“照水,照水……”


    “殿下……”他身側的女子忽而跪下哽咽著道:“都是妾身的錯,是妾身沒有看好妹妹,才讓妹妹……妾身有負殿下之托,請殿下賜罪——”


    “我看誰敢賜皇後的罪!”一聲威嚴從門外傳來,眾人紛紛退後,讓開了一條道,老人身著錦鍛,拄著龍頭拐杖緩緩步入殿內。


    “太後娘娘……”女子帶著哽咽聲喚道……


    “哼,殿下你竟然為了這麽一個女人就棄百萬士兵於不顧,這讓天下人怎麽去看!”老人緩緩行至男子身前,氣道。


    男子隻癡癡望著躺在那裏的人,似乎周身的一切都像是一場鬧劇,隻有他和她置身鬧劇之外,像另一個世界的人,隻有他們兩個的世界。


    “皇上!咱家跟你說話呢,你是聽到沒有!”老人氣得將手中的龍頭拐杖在地上來回敲擊。


    “照水,你可是覺得吵?”男子忽而皺了眉,望著睡在那裏的女子柔聲道。


    “皇上!”老人已經氣得渾身打顫,一身縞素的女子忙起身去攙扶她,“太後息怒……”


    “恩,好,我帶你出去……”男子充耳不聞,隻伸手小心翼翼的將棺材中的女子抱入懷中,而後轉身一步步向外走去……


    “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你要去哪!給我回來,快給我回來,給我回到邊關向韓將軍和一眾兵卒,向天下人道歉!”


    男子頭也不回,徑直往前走著。


    身後老人大喊:“給我站住,你們,你們快給我攔住他!”


    一眾宮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上前。


    男子漸行漸遠。大殿內老人還在拿龍杖敲著地麵。


    “哼,這孩子現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氣死我了!”那身影沒入宮牆之後,老人將手裏的龍頭拐杖向地麵遁去,氣得額角的青筋暴亂。


    “太後莫要生氣了,玉體要緊!殿下他一時悲慟,過些時日,便好了……”她身側的女子笑著去撫慰老人,老人算是泄了氣,拍了拍女子的手道:“還好有芸兒你孝順,不然我早被那孩子氣死!”


    “太後,芸兒就是你的親女兒,親女兒孝順娘,自是應該的……”


    老人臉上算是緩和了,吐了口氣道:“那孩子什麽時候才能懂你的好……”


    女子握了老人的手道:“太後不必為此憂心,殿下傷心一過,自是要為今日對太後的不禮前來道歉的,太後就請放心好了……”


    “太後,太後,不好了,不好了……”一小太監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頭上的帽子不知什麽時候掉了,頭發被風吹的淩亂。“皇上,皇上他,抱著芸妃娘娘的屍身,從觀月樓,跳下去了——”


    “什麽!”女子驚得長大了嘴,忽而耳邊一聲巨響,剛剛站起的太後娘娘倒在了地上。


    “太後,太後……快,快傳太醫,你們還愣著幹嘛,快傳太醫——”一聲淒厲劃破大殿,殿上眾人紛紛向外麵跑去……


    春天的落日像初生嬰兒,不紅卻看著煞是可愛。


    遠處鍾聲敲響,整座皇宮哀嚎一片,一時長安城裏聽不到任何聲響,隻聞哀聲滾滾而來,似是那錢塘江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


    的帽子不知什麽時候掉了,頭發被風吹的淩亂。“皇上,皇上他,抱著芸妃娘娘的屍身,從觀月樓,跳下去了——”


    “什麽!”女子驚得長大了嘴,忽而耳邊一聲巨響,剛剛站起的太後娘娘倒在了地上。


    “太後,太後……快,快傳太醫,你們還愣著幹嘛,快傳太醫——”一聲淒厲劃破大殿,殿上眾人紛紛向外麵跑去……


    春天的落日像初生嬰兒,不紅卻看著煞是可愛。


    遠處鍾聲敲響,整座皇宮哀嚎一片,一時長安城裏聽不到任何聲響,隻聞哀聲滾滾而來,似是那錢塘江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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