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南書房內,燈火通明,當今聖上玄翰眉頭緊鎖。為了江山大業,殫精竭慮,日理萬機,每日批閱的奏折堆起來足有一人高,一日最多也隻能睡兩個時辰,天還未亮便要起身上朝,從來風雨無阻。都說聖上九五之尊,萬人之上,坐擁山河,而背後卻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辛勞。


    聶丞相剛剛才離開南書房,被他留宿在了皇宮內。為了簫家的江山,有些事不得不做,即便要葬送幾條人命也在所不惜。


    身為帝王,不僅掌有無邊權力,還要以一人之力,對付身邊的豺狼虎豹。朝堂之上,多有拉幫站派,以那些肱股之臣為首的眾多黨羽,一言一語,一字一句,都控製著他的決策,掌控著朝堂局勢,有時即便是他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那些重臣有時為了自個兒的利益,拉結眾群臣,以天大道理相逼,字字珠璣,叫他不得不依。誰還說當帝皇逍遙自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過是個有意誌的傀儡罷了。


    他絕不是這樣的皇帝,也不會上他兒子做這樣的皇帝。


    長春宮內,皇後魏氏卸了高高的結鬟髻,雖已年將四十,一頭瀑布長發依舊烏黑亮麗,她站著任由貼身宮婢換上了素綾寢衣,“:聖上還在南書房麽?”


    “聶丞相亥時離開的南書房,這會兒聖上還在批閱奏折呢。”宮女菊萼回道。


    “聶丞相?他可真為自己女兒自己外孫用心良苦啊。”魏皇後見身後菊萼並未回話,是了,朝堂之事她一個婢女如何敢非議,她又自顧自說起來“:昨日聶貴妃向聖上提起大皇子婚事來,她想得倒挺美,一來便開口求旨賜婚,求娶靈慧縣主。連聖上的心思都揣測不了,虧她還得寵這麽多年,愈老愈糊塗了,倒也可笑。”


    聶丞相掌握重權,聖上都要忌憚他幾分,本朝未立太子,聶丞相處處給聖上壓力,聖上這般有主見的君王如何能讓別人任意擺布?欲除之而後快都來不及,如何還會讓鎮國候為他如虎添翼?


    大皇子這回隻得望佳人興歎了。


    “照主子娘娘的說法,大皇子求佳人不得是因聶丞相之故,那五皇子所求之事又當如何?宮裏該有一樁喜事才好。”今日皇子們前來請安,魏皇後談起五皇子婚事來。宮裏的皇子們娶妃禮俗繁雜,需要多時籌備,一般婚嫁前兩三年便要訂下婚事,待出宮建府便上門迎娶。


    這一向寡淡的五皇子不意說出,若母後真要為我訂婚,那便讓我選把,我倒覺著紀家姑娘不錯的話。


    這五皇子是自幼在長春宮長大的,魏皇後多年無子,早年懷了第一個兒子也在肚子裏夭折了。後來德妃因病去了,留了唯一的兒子,聖上感念德妃的情意,又憐五皇子幼年喪母,便把他抱與皇後撫養,皇後無子,對五皇子也視如己出,多年後皇後好不容易得了六皇子,感念上天的恩德,對五皇子愈發好了。


    “炎宸這個孩子,多年來對哀家從無索求,這紀家姑娘是前紀太傅的孫女,倒也是世家女子,出身正派,雖年紀小了些,倒也無不可,明日我便與聖上提提。這宮裏真的很久沒有熱鬧熱鬧嘍。”


    透鏤窗前,月光灑下鮫綃透。因長年握劍而粗礪的的手摩挲這那娟細的繡字,歪歪扭扭繡了個“寧”字,一看便是個偷懶不愛女工的。今日皇後突然問起婚事來,炎宸腦海裏莫名又想起那個宜嬌宜噌的小女子來。這帕子帶在身邊幾個月了,今日第一次拿出來看,怕是手帕的主人該要急壞了吧。睹物思人,這讓他突然想起一句詩來,一方素帕寄相思,橫也絲來豎也絲。炎宸趕緊搖搖頭,苦笑道,自己真真是魔障了。


    另一頭,紀大人坐在桌前終於熬到了天亮。一夜未睡,兩眼鰥鰥,麵色蒼白,滿臉疲憊,一夜間便老了幾歲。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


    紀夫人也徹夜難眠,昨日哥哥嘴裏之事她未敢和老太太說,單單就是猜測,老太太便那種反映,若是知道實情,可如何承受。


    紀夫人的哥哥一早便進了臨書閣。


    楊大人一進門便問道“:昨日去丞相府之事辦的如何?丞相大人可有法子?”


    “哪來的法子,這丞相的麵都未見到。我去之時,他早已被聖上喚進了宮,一夜未歸。”


    “有如此之巧?”臣子少有留宿在宮中的,除了徹夜商議軍國大事,隻是最近即無災荒又無戰亂禍端,一派平靜祥和,丞相怎麽會被聖上留住?“莫不是聖上已經知道你我之事!”


    紀義淮早就有此想法,隻一直不敢做此推斷,隨即一想“:不不,宋賊手腳應該沒這麽快,他手上既然有籌碼,也不急於一時,況且若是聖上知道此事,留住的就不是聶丞相了。”


    “妹夫說得在理,是我自亂陣腳了。那你打算何時再去相府?”


    “我已派人守在相府門口,隻等相爺一回來便有人來向我稟報。這邊有我頂著,隻是你該早些回青州才好,那裏沒人主持,怕又要出亂子。”紀義淮說道。


    “妹夫說得是,那賬簿的事已經夠要咱們腦袋的了,若是再有事被捅漏出來,那真萬劫不複了……”楊大人午膳也未留用,就向紀夫人告辭回青州了。


    紀夫人即便滿腹心事,也不敢往去書房打擾紀老爺。這大難當頭,她個宅內婦人幫不上忙,隻能不去給老爺添堵了。


    “太太,幾個姨娘姐兒來請安了。


    “讓她們進來。”這即便明日天便要塌下來,麵對一群兒女,還是得打起精神的。


    纓寧與幾個姐兒請了安,入了座,就看出母親不對勁了,“母親可是昨晚未睡好?”


    紀母今日刻意撲了層粉,掩了蒼容,故作無事,卻還是被自己小女兒看出來了,“天氣漸涼,夜裏咳嗽,不過不打緊,加了衣裳喝了一盅藥便無事了。”


    二姐問道“:我聽說舅舅一早便回去了?何事走的這般急?”


    紀夫人強顏歡笑,隻覺得這一群兒女真是千般好萬般好,是她的心肝寶貝萬不能讓他們遭一丁點的難,“:許是青州有事兒呢,你舅舅官至三品,事務繁忙,便先回去了。他隻道沒與你們當麵話別,等來年咱們去青州,定要好好招待我們的。”


    纓寧卻覺得這事兒不似母親說的這般輕鬆,母親眉頭緊鎖,一看便有心事,但事事都又輕鬆帶過。隻是到底出了什麽事,連她與二姐兒也不肯說?


    “母親,我們都是紀家女兒,生來便要與紀家同榮辱共富貴的。這紀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們就算幫不上忙,也該知道知道。”


    楊氏不意七姐兒能說出這樣的話。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看了在座的幾個姑娘兒,確實都長大了,自己這麽藏著噎著反而讓她們胡亂猜測。但若真要說出實情,楊氏又不知從何說起,畢竟哥哥也未多說,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若自己全部道出,勢必要引來恐慌的,她不能這麽做,紀老爺也不許她這麽做。


    “寧兒你想多了,能有什麽事。隻你父親官場上遇上了些事兒,昨日睡得不好,害得我也被連累了。”


    纓寧將信將疑,她住在內院,父親一夜留在臨書閣的事她是不知道的,但舅舅突然來京又不辭而別匆匆離京之事,母親又這般心神不寧,叫她如何不多想。她雖不懂政務,但舅舅是個鹽運史,怎會趕到京都與父親商量要事?這是何等要事,讓父親難以入眠,舅舅心事重重,連母親也是滿腹心思?


    任姑娘怎麽問,紀母還是守口如瓶的,自己一人默默承受便夠了,做何舍得讓小姑娘擔心受怕。


    纓寧滿腹疑慮地回去了,這母親不肯說,她也沒無法,更加無處打聽去。


    紀大人在書房內急得團團轉,連紀夫人送來的薏米紅棗粥都涼透了。實在等不住,就在準備開門出去時,趙世來報,說小六來稟,相爺回來了。


    紀義淮一大早便遞了折子上去,請了疾假,說是今日身子不利爽,不能上朝了。為的就是能避避風頭,以便找到解決的法子。他一聽趙世來報,立即開了門出去,“:快隨我去相府。”


    相府書房內,聶丞相剛剛下朝回來,昨夜聖上找他商談立儲之事,這事雖是找他商議,可最後的結果,在聖上駕崩前,誰也不知道,知道了的時候也晚了。他猜不透聖意何為。隻他字裏行間不敢透露半句立大皇子的話,所謂上薦避嫌,自然不能從他嘴裏說出這樣的話,惹來聖上猜忌。


    丞相夫人正伺候著相爺更衣,外頭下人來報說禦史大夫紀大人來了,在外頭候著呢。


    這紀大人此次前來所求之事,聶丞相大概猜著了七八分。今日朝堂之上,宋參將狠狠參了紀禦史一本,那些個說辭,便是要把他置於死地,隻是證據暫時還未到聖上手上。是無中生有故意冤枉挑事,還是有人在背後故意操縱?看似是參紀大人一本,實際上是針對他的。好在今日紀大人不在,無法當麵對峙,他又在其中周旋,對方又苦於拿不出證據,聖上也便駁了宋參將的參本。若這事兒再卷土重來可就沒這麽簡單了。


    紀大人被請進了相府書房。


    “拜見相爺。”紀義淮拱了拱禮。


    “紀大人無需多禮,今日朝堂之事你可聽說?”


    “那宋賊便是要設計害我!”


    聶丞相急忙問道“:你可有把柄在他手上?”


    紀義淮回答“:這說來也奇怪,楊大人有一賬簿丟失,一直以為是那宋老賊幹的,今日聖上卻因他拿不出證據駁回了他的參本,這除了他我真想不出是何人所為。”


    “丟了?”聶丞相一聽賬簿丟了,怒氣便湧了上來,“:你是怎麽辦事的?那可是身家性命,如何能丟?”這可壞事兒了,這賬簿裏頭也牽扯到他了,若真要追究起來,他也犯了包庇之罪,雖罪不至死,但至少晚節不保了,弄不好這丞相也沒得當了。


    這丞相急,紀大人可比他更急啊,相爺謹小慎微,每每出手,都以他的名義入的賬,若東窗事發,首當其衝的便是自己!“:是是,下官疏忽了,可這賬簿已丟,再追究也已經無濟於事,相爺可有補救法子?”


    縱使是老謀深算的聶丞相,此時也猜不透是何人所為。若有人要揭發他,那今日朝堂之上便可站出來了,若不是為了扳倒他,又為何處心積慮盜走賬簿?“連這背後主使都不知道,能有啥辦法。”


    紀義淮一聽聶丞相這麽說便急了“:這消失的賬本便像是背後的暗箭,若不找到,讓我如何吃得下,睡得著,整日隻覺得自己這腦袋是襒在褲腰帶上過的”


    “你現在倒急了?”聶丞相哼了聲,“:我看這東西定還沒到聖上手上,我去與魏政史通聲氣,他自來負責聖上的奏折,若有異狀,從中做些手腳,換了那折子。另外這簿子一定得尋到,也隻能靠我的暗衛了……”相爺連暗衛都派出來了,這會有救了……


    聽聶丞相這麽說,紀義淮一顆心才放了下來,他素來與聶丞相是一條船上的,知道相爺即便為了自個兒,也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此事可全靠相爺了。”


    “行了,你趕緊回去吧,若無要事便不要來我府上了,傳送書信也要萬分小心掩人耳目才是。另外上朝之事,你隻推說自己身子不舒服,這兩日先不要出麵。”


    “我知道了。那下官先告辭了!”等紀義淮拜別了聶丞相出了相府,上了自家的馬車,才重重吐了口濁氣,老天爺萬要保佑一切順利才好。


    相府一頭院牆一角,一個暗衣侍衛隱去。


    玄翰將手裏的密報扔到了香爐裏,薄紙瞬間化為灰燼。他籌劃了許多時日,這放的長線卓有成效,看來大魚便要按捺不住馬上就要浮出水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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