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低頭看著琉璃,微笑道,“一則,韓醫師為人有些迂直,看他的舉止,還未動手,心已亂了,隻怕還不如我穩當;二則麽,誰教你這般害羞?平日穿衣洗浴從不讓人伺候,你自己做的褒褲,原先便是我也不教看上一眼。艾灸又不似用針,終究是……我瞧著韓醫師手法,似乎並不算繁複,那幾個穴位我也大致認得,自覺已有八九分把握,便試了一試,沒想到還是差一些。”


    琉璃怔了一下,一語不發的把頭埋在他的胸口,無聲的歎了口氣,那天的事她自然也聽說了,原以為他到底是有些不願意讓旁人動手,沒想到竟是怕自己醒來知道了心裏過不去。的確,針灸不似用針,肚子上多了幾個痛得厲害的圓疤,這種事情她不可能發現不了,可此時此刻,她總不能說,自己不願意讓婢女伺候穿衣沐浴,不過是個人習慣,至於新婚時不好意思讓他看見自己做的小內,和生病時讓不讓醫師針灸,其實也沒什麽關係……


    裴行儉低聲笑道,“如今好了,阿燕學了針灸,日後你便不會再遭這種罪。”手指在她的頭發上停了停又問,“橫豎不用見人了,我幫你把頭發散了罷?”


    琉璃忙抬起頭來,“不打緊,我也不想再躺著,骨頭都快躺鬆了!”她的發髻還是聽說蘇定方來了才讓小檀趕緊挽起來的,散了這些日子,此刻倒覺得挽起頭發更利索些。


    裴行儉想了想笑道,“我去尋本書來念給你聽罷,你想聽什麽?”


    琉璃眼睛一亮,點了點頭,“我原先是在看《晉書》,上回看到阮籍傳,記得文字極好,可惜後來忙了,竟一直再沒時間拿起過。”家中看的書當真不多,便是裴行儉這般愛書的,書房裏也多是經史子集,沒有幾本可消遣的讀物,一本《世說》差點沒被自己翻爛,如今也隻能拿著史書當小說讀。


    裴行儉皺眉思量了片刻,“阮籍的列傳……是在第四十九卷?”


    琉璃不由茫然搖頭,如今的書都是手抄,一套晉書便有一百多卷,她怎麽記得住是哪一卷!


    裴行儉笑著站了起來,“我去尋來看看。”他起身去了東邊的內書房,沒多久便轉了回來,手上除了一卷薄薄的晉書,竟還拿了張黃麻紙,向琉璃揚了揚,“這一本裏怎會夾著一張過所?”


    琉璃一看那紙便笑了起來,“你也見過這種過所文書?你瞧瞧是什麽時候發的。”


    裴行儉坐了下來,看了幾眼手中的文書,“你莫忘了我做的是長史,這西州府的事務倒也都過手了一二,這過所分明是前些日子發的,怎麽會落在了書裏?可是哪位安家兄長的?此物補起來最麻煩不過,咱們還是快些送回去才是。”


    琉璃得意洋洋的揚眉一笑,“你再瞧瞧。”


    裴行儉看著琉璃的笑容,心知有些不對,又仔細看了幾眼,猛然醒悟過來,“這紙張不對,從去年夏天起西州的過所便不用黃麻紙了,這是……”


    琉璃笑嘻嘻的點頭,“裴長史果然目光如炬也!這張過所是小女子畫的——若無此物,阿古如何去得京城?隻是做成之後才想起,西州公文用紙已是換了,隻得重做了一張,這張大約順手便夾在了當時看的書裏。”


    裴行儉原是已猜到了一些,但聽她說得這般輕描淡寫,依然覺得有幾分不敢置信,“你……”停了片刻搖頭笑了起來,“我怎麽沒想到這一出?你是不肯全信了麴氏父子才讓阿古去的,自是不肯讓他們幫忙。隻是,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這官家文書也是做得的?若是被外人知道了還了得?”


    琉璃也不說話,笑得一臉燦爛。裴行儉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伸手便想在她頭上彈一下,手指碰到了她的額頭,又收了回來,到底隻是揉了揉她的頭發,拉下了麵孔,“下不為例!此事不是能頑的,這過所從西州到長安一路要到十幾個府衙蓋印,若是被一處發現了,便是驚動一方的大事,不但阿古脫身不得,你我也會有麻煩,你千萬不能再行此險棋!”


    琉璃笑道,“你都瞧不出來,誰還能瞧出來?”隻是想到一事,她還是皺起了眉頭,“我看你一路上過城時,隻需拿出一枚銅魚便好,那又是什麽?”


    裴行儉略有些納悶,“那是傳符,為官員出任地方或差役通傳消息所用,可出入城門,更換驛馬。”


    琉璃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過所到底還是太過麻煩,又要入城蓋印驗章,又不能動用驛馬,日後得閑了,還是做個傳符出來才好!”


    裴行儉一時簡直不知說什麽才好,愣了半晌,深深的歎了一口氣,“你做了過所做傳符,還想做什麽?是不是要做兵符與函書出來調動兵馬?”


    琉璃一本正經的搖頭,“我要調動兵馬作甚?再說,這傳符用過便用過了,不會有人去查,那兵符事後卻是有人要查驗的,做那物件出來豈不是自找倒黴?”


    裴行儉還要再說,琉璃已笑著對他眨眼,“我隨口一說你也當真?那魚符乃是銅製,又不是文書,我再有本事,又怎麽造得出來?”心裏卻在琢磨,這事兒隻怕要找麴崇裕,卻不知他膽子夠不夠大,口風夠不夠嚴?反正這次聽說他內疚得很,也許能想法子說動他?


    裴行儉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原是我多慮了,想來這西州裏有些人雖是有求於你,有欠於你,卻絕不會像你一般不知國法,肯幫你做出傳符來胡鬧。”


    琉璃頓時有些沒趣,垂著頭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


    裴行儉嘴角微揚,往床邊一坐,將琉璃攬在自己懷裏,微微調整了下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這才翻開手中的《晉書》第四十九卷,一字字念了起來,“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人也。父瑀,魏丞相掾,知名於世。籍容貌瑰傑,誌氣宏放,傲然獨得,任性不羈,而喜怒不形於色。或閉戶視書,累月不出;或登臨山水,經日忘歸……”


    他的聲音原本清醇,語氣又舒緩,文字原本便優雅如詩的阮籍傳,被他讀得悠揚頓挫,夾雜著翻動書頁的沙沙之聲,就如一曲不帶絲毫紅塵煙火的琴音,在室內悠然回蕩,琉璃一時不由徹底聽住了。不知過了多久,一篇阮籍傳才在“君子之處域內,何異夫虱之處褌中”的奇句中讀完。


    裴行儉放下書,低頭便看見琉璃怔怔的不知看著何處出神,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中一閃一閃,在雪白的臉頰上留下了一片時有時無的陰影,不知為何心裏變得一片安寧,半晌才輕聲道,“你還想聽哪一篇?”


    琉璃回過神來,歎了口氣,“守約,你若生在那般的亂世,會做阮籍還是嵇康?”按阮籍傳的說法,阮籍也是胸懷濟世之誌,卻生於“名士少有全者”的亂世之中,隻能不參與巳時,沉醉於美酒名琴,借此自保,躲過了嵇康廣陵散從此絕矣的命運,而在大唐,這一代文臣武將少有全者的亂世也快要來了……


    裴行儉怔了片刻才笑道,“我倒寧可做陳慶之。”


    陳慶之?琉璃不由也笑了起來,比起嵇康阮籍來,那個率領七千白袍橫掃中原的傳奇儒將,的確更像裴行儉的誌向所在。隻是提到陳慶之,不知怎麽地又想起了蘇定方要麵臨的突厥之戰,她忍不住抬頭道,“義父此次帶兵,也不知是如何籌劃的,今年西州是不是又要多備好些糧草人力。”


    她抬頭時,頭發蹭到了裴行儉的下巴,有一綹立時又落了下來,在她的耳邊蕩了幾下,裴行儉下意識的伸出手指,將那綹頭發繞在手上,語氣有些漫不經心,“我在軍營中時,恩師的奏章便已遞上去了,奏請聖上不必多派人馬,這兩年西疆多事,府兵和邊軍足以用之;再者,西突厥還有阿史那彌射和阿史那步真兩位可汗,他們與賀魯並不相睦,用以收服依附賀魯的部落卻正是合用。聖上若是準奏,則西州大約準備七八萬石糧草,幾千民夫便足矣,不會太過吃緊。”


    阿史那彌射,阿史那步真?琉璃對兩個名字都覺得有些耳熟,想了半日卻想不起個所以然來,裴行儉見她的眉心又皺了起來,手指放開頭發,輕輕撫平了那幾絲陰影,“又在想什麽了?”


    琉璃順口道,“不知聖諭何時方能下來,總有些不大放心。”


    裴行儉的語氣裏帶上了幾分無奈,“說了多少次,西州有恩師,有我,日後這些事情你都不必掛心。”


    琉璃有些心虛,忙乖乖的點頭,裴行儉停了片刻,還是歎了口氣,“此事多半不會有意外,隻是朝廷要正式冊封下書,原是需要一些時日,算起來,大約二月間便會有正式的消息。”


    要這麽久麽?也就是說,他至少還有一個月逍遙,琉璃悄悄的出了口氣。裴行儉卻低聲笑道,“你放心,如今軍營裏最忙的時節已過去,聖諭就算下來,待人馬到齊也需要好些日子,你隻管安心養著病,我自會在家陪你。”


    琉璃頓時有些麵熱,趕緊換了話題,“可惜咱們家沒有《梁書》,不然倒是想聽聽陳慶之的列傳。”


    裴行儉垂眸看著她的臉頰上薄薄的紅雲,不由笑出了聲,“沒有也不打緊,他的生平我倒還記得一些,你要不要聽?”


    這樣也行?琉璃訝然回頭看著裴行儉,臉上隨即便綻出了歡快的笑容——她怎麽把這個茬給忘了?家裏的閑書雖然少了些,眼前卻坐了一個活動書庫,不好好享受下這種難得的病人福利,她是傻的麽?


    接下來這些天,每逢無事之時,琉璃便會讓裴行儉給她講各種曆史人物的生平故事,裴行儉的口才記性都是上佳,看過的書又極為龐雜,隨口娓娓道來,比念書自是有趣得多。琉璃聽得津津有味之餘,不止一次想起過自己當年在太極宮鹹池殿裏給武昭儀念書的情形,不由好生自愧。隻是這份感慨終究被她憋在了心裏,沒與裴行儉多提起一個字。


    閑日易過,轉眼便到了二月,朝廷的冊封終於到達西州,高宗正月二十一日正式下了赦書,封蘇定方為伊麗道大總管,阿史那彌射和阿史那步真為流沙道安撫大使,而軍中各位副總管則是來自北麵回紇部落兩個羈縻州府的都護們,顯然是完全采納了蘇定方不多動用朝廷軍馬而以胡製胡的諫言。


    三月中旬,副總管們率領的回紇騎兵還在半路之上,兩位安撫大使已先後抵達設於西州柳中縣境內的大營,回程時少不得途徑西州城,由麴智湛出麵招待一番。


    正值陽春,琉璃的身子隨著天時回暖,早以漸漸的好了起來,二月間便徹底停了湯藥,如今也不過吃些丸藥與藥膳保養。裴行儉自是堅持讓她多靜養些日子,縱然是春風如熏的晴暖日子,也不讓她出門一步。隻是當琉璃發現去歲做的一條裙子穿起來已有些緊時,便再也不肯多呆。


    裴行儉拗不過她,隻得去問了一遍韓四,聽他木訥的說了一句“多活動些對夫人不無益處”,這才點頭不語。卻不知站在自己背後的阿燕,正微眯著眼睛冷冷的看著韓四。


    他回到屋裏時,琉璃正愁眉苦臉的靠著床頭,聽到他的一句“可以出門轉轉”,騰的翻身便坐到了床邊,裴行儉忙按住了她,彎腰撿起琉璃的軟底便鞋,幫她穿在了腳上,歎道,“雖是可以出門了,也是要循序漸進,難不成你今日便去城外跑一圈馬?”


    她倒想跑馬呢,長史大人會應麽?琉璃隻覺得鞋子似乎有些緊,忍不住也歎了口氣,“真真是躺不得,連腳都變肥了!”


    裴行儉直起身子,頗有些驚異的看了她一眼,這才注意道琉璃的麵孔的確比先前豐潤了少許,眸子也更有光澤,大約是因為高興,雙頰上有抹嫣紅從雪白的肌膚裏透了出來。他不由自主伸出食指,用指背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刮了一下,隻覺得觸手之處既潤且溫,嘴角便揚了起來,“你這般模樣也敢說自己體豐?”


    琉璃歎了口氣沒搭話。以胖為美雖是盛唐風氣,如今也算初露端倪,至少高門貴女們多喜騎馬踏春、出行遊獵,雖然豐碩豔麗者還不算多,矯健明朗卻是主流,若是生得弱不禁風,多半會被視為“身子不好”。而上至高門,下至胡商,挑選正妻時,也往往傾向於生得有些福相,端莊大氣的女子;倒是姬妾們,依然是以風流婀娜者最受歡迎。她這個當家主母生得……的確不夠體麵。也許她應該把自己努力喂胖一點?


    裴行儉見琉璃一臉的糾結的模樣,眉頭一挑,彎腰便把她橫抱起來。琉璃冷不防的唬了一跳,正想問他發什麽瘋,裴行儉卻將她在手中掂了兩下,笑道,“果然似乎沉手了一些,隻是還太輕。”


    琉璃翻了個白眼,這個時代,男人們的理想大約是娶頭母豬,不但肥美潔白,而且可以一窩一窩的下崽……忍不住惡狠狠的道,“總有一天,我要沉得教你抱不起來!”


    裴行儉哈哈大笑,“固所願也,不敢奢望耳!”


    兩人正鬧著,門外卻傳來了一聲通傳,“麴都護遣人來請,道是右武衛大將軍已到西州,請長史速去都護府。”


    裴行儉笑著應了一聲,輕輕放下了琉璃,轉身去拿放在床頭的外袍,“是阿史那彌射到了,隻怕又要折騰到半夜,你不用等我。”


    琉璃自然知道,前幾日裏,那位左屯衛大將軍阿史那步真便是在西州足足呆了兩天,都護府連擺了兩日的宴席,西州官員們則人人都收了份皮毛,裴行儉收到的是幾張極好的狐皮,琉璃隻看了兩眼,便被他交給針線房,吩咐給她做一件坎肩出來。


    琉璃走上兩步,幫裴行儉係上蹀躞帶,低頭笑道,“難不成還要收幾張狐皮?倒是可以給你再做一件。”


    裴行儉搖頭笑道,“哪能人人都似阿史那步真那般出手豪闊?況且阿史那彌射與阿史那步真雖是同族兄弟,性子卻全然不同,一個果決多智,一個嚴正寬厚,阿史那彌射隻怕壓根便不會想到要多帶皮毛香料之物以贈人。”


    琉璃奇道,“他們既是同族兄弟,怎麽不曾結伴而行?還隔了這麽幾日?”


    裴行儉笑道,“若是同行,隻怕這兩位早便廝殺起來。你有所不知,這兩人原是不共戴天的冤家,阿史那彌射自來與我大唐交好,被先帝封為可汗後,步真不服,用計謀殺了彌射弟侄二十餘人。彌射後來率部投唐,隨先帝出征高句麗,他便自立為葉護,隻是突厥各部都不服他,他無處可去,隻好也帶著家眷投奔了我朝。兩人如今官職級別相同,屬地規模相似,恰恰是旗鼓相當,平日雖是打不起來,卻是絕不能同處一室的。”


    琉璃越聽越是納悶,“如此說來,阿史那步真倒像是個陰險小人,為何朝廷還會如此重用於他?此次義父又怎會推薦他倆同為安撫大使?不怕兩人先自相殘殺起來麽?”


    裴行儉笑著瞅了她一眼,“正因為兩人是水火不容的仇敵,朝廷和義父才會如此安置。若兩人真是齊心協力,或是一家獨大,則西疆危矣。”


    這個,就是傳說中的製衡之術麽?琉璃頓時覺得自己果然是一塊朽木,默默的幫裴行儉整理了一下衣襟,抬頭笑道,“少喝些酒。”


    裴行儉點頭笑道,“我省得。”又柔聲道,“你今日先莫出門了,明日我得閑了再陪你去城外走一走,晚膳也要多用一些。”


    琉璃都應了,站在門口目送他出了院門,回頭便問小婢女,阿燕是否已回來。沒過片刻,阿燕便快步進了屋,“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琉璃笑道,“哪裏有什麽吩咐?今日虧得有韓醫師的話,不然我還不知什麽時候方能出門,請你替我與他說聲多謝。”


    阿燕搖頭道,“娘子太客氣了,何嚐值得娘子去謝?他不過是說句實話罷了。娘子的病既然早好了,何必天天拘在屋裏?原先在宮裏,女醫們便常說,臥床靜養得太過,對身子也不好,隻有他,一時說娘子身子已是無礙,連湯藥都不必再吃,一時又說要多調養些日子才好,也不知哪來那麽些話……”


    她聲音未落,卻聽簾外傳來“哈”的一聲笑,小檀拎著一壺熱水挑起了門簾,滿臉都是促狹的笑意,“阿燕姊姊的話好生奇怪,小檀隻聽見一口一個的‘他’,哪個是‘他’?請姊姊給小檀也分解分解。”


    阿燕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橫豎不是阿成便是。”


    小檀臉上微紅,低頭放下了水,抬頭時又換上了嬉皮笑臉的表情,“姊姊莫拿我說嘴,娘子與阿郎的恩典,小檀自是不敢違背的,隻是長幼有序,總要姊姊先定下來才好。”


    阿燕看著小檀不語,琉璃已忍不住大笑起來,“我道小檀今日耳朵怎麽這般長,原來是心急了!”


    小檀怔了一下,這才醒悟道適才自己急著扳回一城,話裏竟留下了這麽大的漏洞,她平日最是伶牙俐齒,此時不由也漲紅了臉,跺腳道,“誰心急了?要心急也是替姊姊著急,娘子卻也來笑話我!”


    琉璃見她真的急了,忙擺手笑道,“這有什麽好笑話的?你若半點不心急,阿郎和我該不心安了,當日我在蘇府待嫁之時,心裏也是有些急的!”


    小檀這才臉色微緩,又有些好奇起來,“娘子當日待嫁,要做些什麽?”


    琉璃歎了口氣,“學管賬,學人情往來,學管家理事,學譜學禮儀……如今可好,一樣也用不上,阿母若是知曉我被阿郎養成了這般吃了睡,睡了吃的廢物,一定痛心疾首。”想起於夫人,心頭不由微覺悵然。


    阿燕從銅壺裏倒了杯熱水出來,雙手遞給琉璃,輕聲笑道,“於夫人若真知道了,替你高興還來不及。阿燕原先也覺得西州是偏遠酷寒之地,如今慢慢的慣了這邊的天時地氣,倒覺得比在長安時不知省心多少。不怕娘子笑話,阿燕前幾日竟也把裙子放了一回。”


    琉璃忙仔細的看了她幾眼,這才發現她的臉果然圓了些,點頭笑道,“以前怎麽沒注意?”又回頭去看小檀。


    小檀一張臉已皺成了一團,“我怎麽便一些兒也沒胖起來?先頭石家娘子便說我是個光用米麵不長肉的,這些年來竟還是如此!”


    琉璃想了想笑道,“你若一日裏肯少說幾句話,大約早便豐潤了。”


    小檀吐了吐舌頭,“遵命!”


    三人說笑了片刻,琉璃見天色已偏晚,笑道,“阿燕,你去吩咐灶上做些葫蘆頭出來,記得放豉椒,我這幾個月吃的東西著實沒滋沒味了些。”


    阿燕露出了猶豫的神情,琉璃頓時滿麵都是愁苦,“哪有病好了這些天,還不讓出門,不讓開葷的道理?阿郎脾氣是沒法改了,今日乘他不在,我也解個饞,不然清粥我實在是用不下去!”


    小檀也道,“正是,娘子胃口開了,多用一些晚膳,不比什麽都強?”


    阿燕這才點頭下去,過了半個多時辰,果然端上來一碟四個黃燦燦的葫蘆頭,配著一碗粳米粥和兩樣小菜,琉璃夾起一個葫蘆頭便嚐了一口,隻覺又燙又鮮,簡直是生平不曾嚐過的美食。一麵吹著氣,一麵便吃了下去,小檀看得低頭悶笑,聽得外麵門簾響動,便笑道,“阿燕姊姊,你今日是用什麽做的葫蘆頭,娘子險些沒把舌頭吃進去……”


    燭光中,裏屋的門簾挑起,露出的竟是裴行儉的麵孔,琉璃丟了吃到一半的第二個葫蘆頭便站了起來,尷尬的笑了笑。


    裴行儉的目光卻隻是在桌上一掃,無奈的看了琉璃一眼,隨即便道,“你快把粥喝完。”又對小檀道,“你去柳娘子處一趟,請她過來說話,”又沉吟了片刻,“便說我們這邊來了一個方烈方公子,似乎與她沾親帶故。”


    琉璃本來已是乖乖的端起了粥碗,聽到“方烈”二字,差點把碗給扔了,待小檀忙不迭的溜出了門才道,“他真的在突厥人那裏?難道是阿史那彌射麾下?”見裴行儉點頭,她不由長出了一口氣,“還好,總比是在賀魯部落中效力要強些。”


    裴行儉微微搖頭,眉頭緊皺,“他的情形有些複雜,如今也難說是好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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