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園臨投醪河的三楹木樓已漆過兩道桐油.一應日用器物基本置辦齊全,小樓樸素,不事雕飾,其中的床、幾、桌、椅、屏井、燈具等器物也都以素樸實用為上,樓前河畔,植午緋桃、白桃、碧桃、綠萼、臘梅,階前簷下,栽種獻海棠、虞美人、剪紅羅、玉簪花、虎耳草,這樣一年四季都能看到青枝綠葉和綻放的花朵張原從三拱石橋上走過來,看著小樓靠左一楹有燈光,有人影映在窗欞上,便快步走到樓下,大聲問:““樓上是誰?,,秦民屏並沒有住在他家,而是住在十字街酒樓,說是帶來的土兵粗蠻,不敢打擾。


    一個高挑碩美的身影很快出現在樓廊上,那墮民少女探頭下望,應道:““少爺,是婢子在整理房間。,.


    張原““哦,.的一聲,在回山陰的船上,張原說要搬到後園小樓來住,這樣會客見友也方便,現在他已不是童子,十六歲應當算是成年人了一““吱呀,,一聲後園木門開了,兔亭跳出來說:““少爺,太太和大小、


    姐讓少爺一回來就去見她們,有話要問少爺呢。,.


    張原跟著兔亭走過後園,經穿堂至內院見母親和姐姐,先前匆匆,又有秦民屏在邊上,沒來得及與母親和姐姐多說話就去見族叔祖了一張若曦蹙眉道:““小原,今日都二十七了,你姐夫怎麽還沒到啊?,,張原上月中旬寫信回家說了抓到陳明押解回青浦的事,當時張若曦很高興,對母親說小原真有本事,這下子幫了青浦陸氏的大忙了.但直至近日未見夫君陸韜到來,又開始擔心了,陸韜是說好了要來山陰給嶽母祝壽的張原安慰道:““姐姐不再擔心,姐夫估診也就是這兩天要到了。


    事情就有這麽巧,張原話音剛落,就聽到小石頭在樓下天井邊叫:““太太,大小姐,履純少爺、履潔少爺的爹爹來了。,.


    張若曦大喜,一下子站起身來,就聽到隔室的履純、履潔大呼小叫道:““爹爹來了嗎,我要見爹爹,我不睡覺。,.


    ““我更不睡,我更要見爹爹。,,已經是戌末時候,天冷就睡得早,周媽和兩個婢女已經給小兄弟二人脫了衣服在哄他們睡覺,這時都爬起來了,哪還肯睡,迭聲叫著:““爹爹,爹爹。,.


    張若曦過來讓婢女給履純、履潔穿衣服,她和弟弟張原先下樓去,來到前廳,就見陸韜在院中指揮腳夫將幾隻大箱子抬至廳堂上,夫婦相見,欣喜自不待言,跟著陸韜來山陰的陸大有、陸大川兩個仆人上前向小奶奶和介子少爺見禮,張母呂氏和履純、履潔也出來了,小兄弟二人半年多沒見到爹爹了,歡叫著親熱無比一翠姑和兩個仆婦趕緊為陸韜主仆三人準備晚飯,一陣忙碌之後,前廳安靜下來,陸韜隨妻子張若曦進到內院,上南樓說話,說是本月十二從青浦啟程的,路上半個月,一路都還順利、


    張若曦在燈下仔細端詳夫君陸韜氣色,見是消瘦了一些,心知這些日子夫君沒少操心,問:““陸郎,那陳明的事如何處置了?,.


    陸韜遲疑了一下,笑道:““沒事了,一切都好,這次多虧了介子,我爹爹也甚是感激,托我向介子道謝。,.


    張母呂氏歡喜道:““那就好,那就好,若曦一直牽掛著呢,自家人謝什麽謝。,.


    又閑談了一會,張母呂氏回房歇息,十月末的天氣,尤其是夜裏,已經很冷了,上了年紀的人不能久坐。


    待母親走後,張若曦這才問陸韜道:““陸郎,是不是還有麻煩的事?,,陸韜看著妻子張若曦和內弟張原,說了實話:““惡奴陳明是上月十六解送回青浦的,十八日開審,那惡奴挨了幾十杖卻就是不肯承認偷去了銀兩和田契,把過錯推到我弟養芳頭上,到了二十日,鬆江知府行文把陳明解送到鬆江府審問,我和爹爹跟去華亭,吳推官開審了一次,那惡奴到了華亭,想必得了董氏的暗中攛掇,愈發囂張,在堂上滿口說我爹爹和二弟養芳的醜事,大抵捏造,那吳推官就說這樣的主仆已恩斷義絕,竟要我爹爹讓陳明出籍,陳明將一家四口賣身銀一百兩交還給我陸氏,陳明作為家奴叛主,罰服苦役一年一陳明盜去的三千兩銀子和兩百畝桑林的田契未追還,如何能這樣結案,家父當然不肯接受,案子就又拖著了,我掛念著嶽母大壽,就先趕來這邊,案子最終結果如何,我也不知。,.


    張若曦惱道:““都抓到了陳明,竟還奈何不了他,華亭董氏一手遮天啊。,,陸韜道:““鬆江知府黃國鼎是董其昌門生,當然要包庇董氏.這次抓到了陳明,好歹那董氏不敢再來討要那兩百畝桑林了,我爹爹不同意結案,那吳推官也不能擅自判決。爹爹是有舉人功名的.豈是任人拿捏的。..


    張原一直默不作聲,這時開口道:““陳明有董氏撐腰,推官不肯用重刑,他當然不肯招,現在就看此案到底怎麽判,依我的估計,很有可能拖上幾個月,就把陳明釋放了。,.


    陸韜道:““豈有此理,欺人太甚。,…心裏卻是擔心事情真的會如此結局。


    張若曦問弟弟:““小原你可有什麽好辦法?,,張原道:““董氏作惡並不是隻此一回,董其昌從三十年前的清貧書生,到現在宅第如雲、僮仆上萬,這期間他的兒子、他的家奴仗著他的勢欺男霸女、侵占民宅作了多少惡?這些最終都要算到他頭上,這就是雲棲寺蓮池大師說的世間最作孽的就是甲科七篇出仕者,無論董其昌如何書畫雙絕,他都是罪魁禍首,多行不義必自斃,姐姐等著看好了。,,陸韜道:““我聽華亭人說董其昌好**,其子和家奴時常向貧家小戶買來貌美膚白的少女供其采戰,戲鴻堂和抱珠閣蓄有幼婢數十,所以董其昌年近六十,身體矯健如少年。,,張若曦微嗔道:““說這些齷齪事做什麽!,.


    張原笑道:““在董其昌看來,這些事根本不算作惡,買來的婢女就是應該由他處置的,這又不犯大明律。,…話鋒一轉,問:““姐夫這次來打算接姐姐回去嗎?,,陸韜道:““我母親掛念著履純、履潔呢,是要一起接回去。,,張原道:““天氣寒冷,路上要半個多月,我怕姐姐和履純、履潔承婁不了顛簸和風寒,而且陳明案未了,陸氏舉宅不寧,是不是待明年四、五月間我參加道試後再送姐姐他們回青浦?,,陸韜這一路來也覺得行路辛苦,遲疑了一下,問:““若曦你意下如何?,,張若曦有些猶豫,她想跟陸韜回青浦,又想多陪陪母親,而且弟弟張原明年道試也是她極關心的事一張原笑道:““姐姐別猶豫了,就明年再回去吧,這回就讓姐夫在這裏多陪你一些日子,你換上男裝與姐夫去大善寺、龍山、叔祖的研園遊玩一番,散散心。


    陸韜笑了起來,說道:““若曦,那就這樣吧,我在這裏多待些日子,下月十五後再回去,明年初夏再來接你,那時天暖行路也愉快。,,夜深了,張原要回後園小樓歇息,陸韜跟下樓來,說道:““介子,你上回為楊石香選評的時文集子已經刻印出來了,楊石香讓我帶了十冊送給你,還有他的一封信,知道我是為嶽母祝壽,楊石香也備了一份壽禮讓我帶來。,.


    張原道:““石香兄真是太客氣了,姐夫回青浦時幫我帶一封信給他。,,來到前廳,陸韜打開一隻箱子,取出那十冊書,張原一看,靛藍封皮,書名是《張介子選評鬆江時文百二十篇》,““張介子選評,,五個字尤其大陸韜笑道:““原本書名是“鬆江時文百二篇,,邊上有小字“山陰張介子選評,,聽說你打了董祖常,並拜在焦狀元門下,楊石香立即改印封皮,把“張介子選評,五個字放大了數倍,極其醒目了,我離開青浦時據說首印一千五百冊就已銷售一空,已在連夜加印,不然的話就被別的書社盜印了。,.


    張原大笑:““打了董祖常,也能讓書大賣嗎,這麽說董祖常也算做了一件有益的事。,.


    陸韜笑道:““我在華亭,也聽聞了此事,董祖常都臥床不起了,華亭民眾是拍手稱快。,.


    張原道:““董祖常是裝的,我也就踹了他一腳,何至於臥床不起。,,陸韜忽問:““對了,介子,那個宗翼善又是怎麽回事?,.


    張原道:““姐夫記得那日在水仙廟文會來的那個青年書生嗎,他便是宗翼善,才華橫溢,竟是董氏奴仆,與我已是莫逆之交,我決心助他脫籍。,,陸韜道:““那你可把董其昌大大的得罪了,我聽說宗翼善書法精妙,常為董其昌代筆,董其昌的書畫名氣大,很多附庸風雅的富商也向董其昌求畫,潤筆之資高達百兩,董其昌寫不過來、畫不過來,就請人代筆,為他書法代筆的有宗翼善、吳楚侯,繪畫代筆的是趙左、沈士充。,,張原心道:““董其昌的書畫在後世以質品多而著稱,而且這些質品上的印章與董其昌真跡的印章一般無二,嘿嘿,書畫是別人代作的,他蓋個印章就收銀子,董其昌的人品從這一點就大致可知了。,,第一更到,淩晨有第二更,第三卷開始了未遊滄海早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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