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此時已是冷了,當初楊太夫人送得雲錦,都拿去裁了做襖子,過一陣子大概就能做好,陳寧玉最近都懶得出門,她最怕這兒的冬天。


    即便有炭盆,也是冷得刺骨。


    她穿了厚厚的棉鞋,喝著熱茶,看穀秋翻賬本。


    如今莊上,鋪麵放了太夫人挑選的人,都很忠心能幹,也不要她勞神,隻把賬算算清楚就行了。


    穀秋又是個好苗子,打算盤已經十分熟練,隻聽房裏就隻劈裏啪啦的響。


    白桃忽然在外麵道:“姑娘,表二少爺來了。”


    剛說完,門就被推開,章季琬夾帶著一股子冷風走了進來。


    雖說他是表弟,可其實也就比陳寧玉小了大半年,隻男兒心思晚熟,故而說他年紀還小,但個子卻比陳寧玉高了有半個頭了。


    陳寧玉被風一吹,叫道:“快把門關上,關上!”


    章季琬哈哈笑起來:“怪不得說是千金小姐呢,看你一點受不得凍。”


    “我又不像你粗皮糙肉的。”陳寧玉哼了一聲。


    上回章季琬為護她,與章季和吵架的事,令他們親近不少。


    章季琬也不在意,大咧咧坐下來,把帶的食盒往桌上一放:“看,我說得出做得到,這是邱記的東西,你嚐嚐看。”


    這蓋子沒打開,就有香味竄出來了。


    陳寧玉一嗅,笑道:“是鱔魚!”


    “是鱔魚啊,你不是愛吃魚麽,還有獅子頭,你快吃。”


    這會兒也是正午,陳寧玉正好餓了:“恭敬不如從命,我吃了啊。”


    章季琬道:“你吃啊,本來就是帶給你吃的,囉裏囉嗦,女人家就是麻煩。”


    陳寧玉白他一眼,叫穀秋拿筷子來,又問:“你吃麽?”


    “我吃過了。”章季琬擺擺手,“吃得很飽,現在連一塊肉都吃不下了。”


    陳寧玉便自己吃起來,吃完,她連聲讚歎:“這淮揚菜有意思,鱔魚竟然這麽燒呢,好吃,獅子頭也不錯,鮮的很,裏麵放了什麽了?”


    “放了蝦肉了。”


    “難怪。”


    章季琬看她喜歡,笑道:“我有空下回再帶給你吃?”


    “好是好,”陳寧玉問,“不過你這次來,是單你一個人?”


    她才想起來,沒聽說姑父姑母來了。


    章季琬嘿嘿一笑。


    陳寧玉的嘴角一抽。


    “你又逃學了啊!”


    章季琬忙道:“你別告訴祖母啊,我偷偷進來的。”


    陳寧玉扶額,這小子果然是厭學呢,一點不愛念書。


    “你這樣可怎麽是好哦。”她擦擦嘴,“逃學不說,就說你屢次考不上秀才,你爹也得打你不是?”


    章季琬也頭疼,但是他早有主意,湊過來道:“四表姐,不如你同二舅父說一說,我隨他學學武功算了,將來去考武舉成不成?”


    “這不是父親能決定的,我不瞞你,上回祖母也這麽說呢,可大姑姑不肯,我想大姑姑是怕你吃苦,你看我爹天天都很累的,哪裏像大姑父舒服,大姑父隻坐在衙門裏處理事情就行了。”


    文官多是動腦,這武官多是動身體。


    章季琬搖頭:“我又不怕累,我坐著,屁股都疼呢!”


    陳寧玉噗嗤笑起來,但很快又嚴肅道:“那你怕不怕死?武官興許也有上戰場的一天,那可不是好玩兒的,你看大伯父,他的腿到現在都沒有好,不說那些丟了命的將士了。”


    章季琬這回沉默了一下,而且還沉默的挺久。


    陳寧玉隻當他是打退堂鼓,結果這小子忽然把她拉起來:“走,我射箭給你看看。”


    “啊?”


    章季琬力氣很大,一會兒就把她拉出門了,穀秋作勢要去攔,陳寧玉想一想擺手:“把我那狐皮披風拿來。”


    穀秋怔一怔,去拿了。


    永春侯府祖上就是因軍功被封侯的,家裏又豈會沒有練武場?


    這會兒,他們便站在侯府北邊一塊場地上,裏麵十八般武器都有,自然也有靶子了。


    現在陳行是腿傷了不來,陳修還是經常會來舞刀弄劍的,還有陳敏跟陳禮也常會來,他們都是陳家子弟,除了念些書,身手也需得拿得出來。


    章季琬已經搭好弓。


    看起來姿勢不錯,但陳寧玉還是不相信章季琬會射箭,因為沒聽說他有武功啊。


    可章季琬一箭飛出去,竟然中了靶心!


    陳寧玉瞪圓了眼睛,像看鬼一樣看著章季琬:“你怎麽會的?你是運氣好罷?”


    章季琬氣死,又連射了兩箭,這回雖然沒中靶心,但也不遠,他得意道:“怎麽樣,我射箭的本事不錯罷?像我這種人才,難道不該去上戰場?什麽死不死的,我不怕,大丈夫誌在四方,就算哪一日馬革裹屍,也死得其所!”


    少年立在她麵前,寒風中昂首挺胸,神采飛揚,還真有幾分英雄氣概!


    陳寧玉一時說不出話來。


    原來她也是低估了章季琬,一直當他是孩子,可是他也是有理想的。


    隻是這理想,到底是說說而已,還是真的會讓他勇往直前?


    要知道,她曾經年少時,也有過很多的理想,隻多少年過去,漸漸都淡了,甚至於有些,她自己都不願意提起來。


    幼稚,是啊,幼稚,可是,卻也是珍貴的。


    她微微笑道:“表弟,你說得挺好,可是,就算你射箭厲害,未必就有用了。”


    章季琬挑眉:“怎麽沒用?”


    “你想學武,想做將軍,可卻不敢自己去同大姑父說,隻敢來求助於我,讓我去說服父親。表弟,你這等膽子,真能上戰場麽?敵人的刀劍難道還沒有大姑父的板子厲害?”


    章季琬臉騰地紅了,猛地把弓箭扔下來:“四表姐,我哥哥上回說你,我如何護你的?如今隻是求你一件事……”


    “那不一樣,表弟,你難道不明白,這是關係你一生的大事,到底誰能付得起責任?”陳寧玉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他胸口上,“表弟,隻有你才能對你自己負責啊。”


    章季琬愣住了。


    他低下頭看著她那根白皙的,好似春蔥一樣的手指,心猛烈的跳動起來。


    她說的沒錯。


    是他懦弱,是他退縮了,他原就不愛念書,可是他怕父親,也怕母親失望,他怕好多東西!


    隻是他終究慢慢的長大了。


    “四表姐!”他忽然伸手,用力抱了一下陳寧玉,“四表姐,我明白怎麽做了!”


    穀秋跟丹秋兩個,被他這個舉動驚得差點叫出來。


    可章季琬很快就放開手:“我走了。”


    陳寧玉點點頭:“好。”


    他歡快的走了。


    陳寧玉蹲下來,把弓箭撿起來:“放回去罷。”


    丹秋便拿了放在原來的位置。


    穀秋輕聲道:“表二少爺也真是的,剛才把奴婢們嚇死了。”


    陳寧玉笑了笑。


    剛才章季琬的擁抱雖然也嚇到了她,可是她覺得很溫暖。


    那一刻,她才明白,為何章季琬會喜歡同她說話,隻因她是一個願意去理解,去包容他的人。


    雖然一開始,她是無意識的。


    她回頭看一眼練武場,也許不久,章季琬便常會出現在這裏呢。


    可事實上是,章季琬被打的皮開肉綻,躺在床上幾天都不能下來。


    陳琳芝哭得雙眼通紅,跑來向太夫人求救。


    她雖然也不希望章季琬走上武官路,可也不願看章季琬被打死啊!


    “公公婆婆勸都沒用,相公鐵了心的不同意,季琬這孩子也不知吃了什麽藥了,被打成這樣也不鬆口,娘,我這心都疼了啊!”


    太夫人頭疼:“怎麽女婿也這麽固執呢,武將又有什麽不好?咱們家祖上哪個不是?”


    “可不是麽,我也是這麽說。”陳琳芝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不如娘去勸勸他,相公一直都挺敬重娘,還有大哥,二哥的。”


    太夫人有些為難:“這是章家的家事啊,我還能插手?”


    “可季琬再被打幾次,這人都廢了!”


    太夫人被磨得沒法子,把陳行叫來。


    陳行一聽就樂了:“還有這事兒?”


    “大哥,你還笑?”陳琳芝叫道,“你這外甥都要被打死了。”


    “怎麽可能,我也是做爹的,還能不知道,不過是嚇唬嚇唬孩子,自己孩子能打死了?”陳行皺一皺眉,“不過我這大妹夫也確實是倔了一點兒,何必呢,季琬本來念書也念不進去,不如就學武功呢,也可以建功立業麽。”


    “相公說季琬不是這個料子,說他就隻知道調皮鬧事。”


    幾人正說著,陳寧玉來了。


    她也是聽到消息,心裏著急,畢竟章季琬被打,她的原因很大,要不是她鼓勵他,他應該還不會那麽快就去找他老爹攤牌的,不過她估摸,也是早晚的事情。


    “祖母,伯父,大姑姑,都是我的錯,表弟上回來說想學武,是我叫他想清楚後與姑父說的,沒想到他被打的那麽慘!”


    太夫人挑眉:“你說的?”


    “嗯,因為表弟一點不想念書,他有喜歡的事情,而且他射箭很準,我覺著學武也挺好的。”


    陳琳芝也不知說什麽,自家孩子的性子她最清楚不過,她也明白母親以前勸的,章季琬確實不是能念書的人,隻是,她見到陳行受傷,便害怕孩子也會遭這種罪,一時也是兩難。


    陳行道:“那我去一趟吧。”


    太夫人自然同意,叮囑一句:“有話好好說。”


    陳寧玉道:“我也去。”


    太夫人沒有不同意,三人便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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