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駕崩,新君登基,昭告天下是在正光七年正月初九——啊不對,已經不是正光了,改年號孝昌,孝昌元年。


    孝則昌,不言而喻的年號。


    新君堪堪才滿月,裹在繈褓之中,被太後抱著,接受群臣朝拜。鍾鼓齊鳴。從太後的角度看去,就隻看見烏壓壓的頭頂。原本是想再推遲幾日,遲到上元節過去,王公大臣們沒了拜親訪友的借口。


    但還是太久了,王太醫說太久了,拖不了那麽久。


    王公大臣再拜,鍾鼓又響上一輪,登基儀式完成,太後心裏微鬆了口氣,懷中嬰兒尚在酣睡——這等場合,隻能讓他酣睡。


    退朝。


    阿朱抱著小皇帝,太後繃緊的臉,一行人都沒有說話。人都已經派下去了,底下誰和誰說話,都說了什麽……在消息沒有反饋回來之前,太後片刻都不敢鬆弛——人緊張起來,連日的失眠與驚恐都像是輕了不少。


    鄭林也沒有進宮——這當口,需要忙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她也不好留他在宮裏。然而晚上……


    太後這陣子真是怕極了晚上。天一黑下來,她就能看到兒子的影子,在窗紙上,在門背後,在椅子上,風嘩啦啦地吹,飄蕩的絲綢,轉眼就不見了。滴著血的眼眶——她想過再開棺看一次,但是這種念頭,就是隱晦透露給南平王妃,都被南平王妃懟了回去,她說:“阿姐,你可讓欽兒安息吧!”


    欽兒,你可不能不孝啊……太後心裏想。


    這一念未了,就聽得身畔“哇”地一下傳來哭聲。太後停住腳步,阿朱賠笑道:“陛下他、他——”


    太後點點頭,說道:“進屋裏去換,這外頭風大,莫讓他著了涼。”


    阿朱應了聲“是”。


    群臣還在懵逼中。


    雖然之前皇帝不上朝已經有月餘,元旦朝拜也停了。但是這春秋鼎盛之年……沒了也就罷了,這膝下……好吧,大燕朝也是見了鬼了,宗室子嗣繁盛,好幾家都為了爵位打得頭破血流,偏偏皇家——


    先帝——世宗皇帝到先帝,已經是一脈單傳,打落草開始就戰戰兢兢護著,唯恐有個不測,到五歲頭上,世宗駕崩。如今這位倒好,皇帝才滿月就撒手去了,這要有個不測——宗室親王麵麵相覷間,都不免各有各的念頭。


    就連一般大臣也有的是打算。


    高陽王的臉色陰得能擰出水來。


    他一向很得太後重用,但是就和大多數人一樣,不能避免兩頭站隊——自前線傳來元明熙被斬首,南平王北上接手的消息,心思就開始活動了——皇帝這眼瞅著一時半會兒還是親政不了,要是皇帝沒有兒子……


    他是滿心以為太後會找他來商量,誰知道——


    這蠢娘們。


    這回倒知道雷厲風行了。


    李家那位,怎麽就偏偏生了個皇子呢,這運氣!他扼腕的也不知道是太後的運氣,還是李家的運氣——偏偏先帝唯一的兒子出自李家。這孩子要能熬到親政那會兒,他可饒不了鄭家那小白臉。


    高陽王一路想著,出了皇城就要上馬,忽然背後有人喊了一聲:“伯父!”


    高陽王回頭看時,不鹹不淡應了一句:“十郎啊。”


    “給伯父請安。”城陽王屈身行禮。


    “起來罷。”高陽王道。


    城陽王不動。


    高陽王心裏就尋思這孩子搞什麽鬼。城陽王是老七家的孩子。老七和他年歲隔得遠,又不同母,逢年過節走動是一回事,這要說兄弟情分——開玩笑,天家哪裏來的兄弟。何況從前世宗皇帝在位,可沒少打壓他這個兄長,好不容易熬走了世宗,再熬走了清河王,他這日子,說起來也沒舒坦幾天。


    “十郎這是要做什麽?”高陽王道。


    城陽王這才微抬起頭來,眼眶還是紅的。高陽王不由歎了口氣,說道:“陛——先帝大行得突然,賢侄就算悲痛,也該有個度,好了好了,這大年節下的,回去歇著吧。”邊說邊伸手扶了他一把。


    城陽王應道:“是,伯父。”


    回身也上了馬。


    這回反倒是高陽王在原地站了片刻,正月的風幾乎把他的襆頭吹歪了都沒有察覺。


    “王爺?”服侍他的小廝忍不住喊道。高陽王回過神來,卻說道:“想不到十郎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素日裏看也就是個隻會走馬熬鷹的小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生出這種心機來。


    高陽王捏了捏手心裏的東西,像是匆匆從哪裏撕了一塊布帛,這消息來得如此急——卻不知道是什麽事。


    高陽王上馬,一直到離皇城兩裏開外才匆匆在風裏展了一下。果然是一塊布帛,像是從衣裳上撕下來,上麵斑斑血漬,非常簡單,就隻有四個字:是個公主。沒頭沒尾四個字,高陽王額上頓時流下汗來。


    他拉住馬,再細看了一遍,沒有錯,就隻有四個字。


    是個公主。


    “王、王爺?”跟著高陽王的小廝眼睜睜看著高陽王一扯馬頭,朝著皇城疾奔而去。


    “我要見太後!”高陽王抽了那侍衛一鞭,“去,去稟報太後,就說事急,本王今兒非見到太後不可!”


    話音落,就聽得一聲冷笑:“高陽王伯父好大威風——便是讓阿路報上去,這見與不見,也還是太後的事——哪裏就能保證見到了。”


    高陽王抬眼瞧見是元昭詡,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又一鞭子抽過去:“好你個十四郎!”


    昭詡側頭避開,眉頭也皺了起來。實則太後吩咐說今兒累了,誰都不見,高陽王在侍衛麵前托大也就罷了,如今這形勢,在他麵前耍什麽威風。


    一時說道:“伯父——”


    “你們母子幹的好事!”高陽王厲喝一聲,人壓過來,低聲罵道,“混淆了皇室血脈,這罪過你擔得起?你爹都擔不起!”


    昭詡怔了一怔,混淆皇室血脈,高陽王在與他暗示什麽——暗示今兒登基的皇帝陛下已經、已經……


    小兒易夭他也聽說過,但是要說太後抱了個死孩子上殿,昭詡硬生生打了個寒戰。


    “讓我見太後!”高陽王再說了一次。


    昭詡猶豫了片刻,說道:“……容小侄進去問問。”


    “快去!”高陽王又凶了一句。這些天南平王妃一直在宮裏,羽林衛又由昭詡把持,他是疑心這母子倆一早就知道——如今這些個小兒輩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元景浩也是混賬,要沒有他,興許太後還能收斂一點。


    過了盞茶功夫,昭詡出來道:“高陽王請隨我來。”


    這是公事,自然不便再稱伯父。


    高陽王見他臉色也有些發白,更是冷哼一聲。


    昭詡也不作聲。他進去報與太後聽的時候,太後的臉色……實在筆墨難以描述。他幾乎想要衝口問皇帝怎麽樣了,到底壓了下去。畢竟身份、輩分擺著呢,如果一定要問,也是問王妃更為合適。


    然而、然而——


    想到小皇帝可能已經夭折,昭詡心裏一陣發冷。


    “你母親這樣胡來,你爹也不管管!”高陽王低聲道。


    昭詡道:“恐怕……恐怕母親並不知情。”


    高陽王再哼了一聲,不知情,太後最信任的就是這個妹子了,一句不知情能糊弄過去,騙鬼吧!


    “可有給你父親去信?”高陽王有道。


    “……有。”


    昭詡素日與這個伯父並沒有什麽往來。論血脈、論爵位、論地位,哪怕論權勢,這位都勝過他的父親南平王,不過一向在朝中,並沒有怎麽出過京。怎麽聽他的口氣,倒是相信父親會站在先帝這邊?


    這時候想起剛剛得知先帝大行的消息,三娘也是問的這麽一句:可有給父親去信?


    奇怪,三娘怎麽會想到這個。


    兩個人交談的聲音都壓得極低,又輕又快,三步開外就很難聽到。轉眼昭陽殿在望,兩個人默契地都閉了嘴。


    太後已經換過衣裳,在等著了。高陽王進殿,太後卻看了昭詡一眼,說道:“十四郎,去把你母親找來,哀家有話要與她說。”


    昭詡腦袋裏空白了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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