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幾個嬪妃聽了,皆是一愣。


    許容華方才的話真沒錯,她們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平日裏也不研習佛學,有的人連達摩祖師是誰都不知道。


    還好文嬪博學,經文政史都有涉獵,她略略思索片刻便笑答道:“佛學中有菩薩低眉的慈悲,也有怒目金剛的剛強。臣妾以為太後娘娘的問題與怒目金剛有共通之處,達摩祖師麵目嚴厲,正是為了降妖除魔。”


    太後微笑不語。


    旁的嬪妃們都暗有恨意,雖然她們不懂佛,但也能聽出文嬪說得有道理。想太後娘娘偏偏是每日念佛的,她們過來陪伴著研習經文,那個恃才傲物的文嬪就占盡了便宜。不就是多讀了書,知道得多了些麽!


    此時隻聽太後道:“爾等可還有別的見解?”


    林媛搖頭,她是真的不會。然身旁的恬小儀卻抬了眼,緩聲與太後道:“嬪妾這裏有一種說法。隻是,嬪妾在太後娘娘和文嬪娘娘麵前班門弄斧,若是說得不好,也請娘娘見諒。”說著又淡笑,道:


    “嬪妾以為,達摩祖師留著絡腮胡子正是為了告訴世人,麵目嚴厲的人並不一定是可怕的。”


    諸人齊齊看向恬小儀,林媛隻瞧著文嬪的麵色有些變了。


    太後則是笑了,道:“楚氏曾修行過佛法麽?竟能夠領悟到這樣的答案。”


    恬小儀也不居功,很是實誠地回答道:“嬪妾駑鈍,並不能有什麽領悟。嬪妾年幼時府中時常請來南山寺的普賢方丈來講經,嬪妾在一旁聽了一句半句,太後娘娘的這個問題就是普賢方丈曾說過的。”


    太後道:“如此你也是耳濡目染著長大。你能懂得這些,很是不錯。”太後說著頓一頓,凝神思索了片刻,又問道:“你的父親是湖廣總督楚達開?”


    恬小儀稱了聲是,太後笑道:“早就聽聞楚家對子女很嚴厲,莫說琴棋書畫,就是天文地理也要請師傅來教的。果然連佛學都沒有落下。”


    林媛一眾人聽著隻覺得吃驚,恬小儀則越發低了頭,道:“嬪妾哪裏有多少才情,隻是嬪妾的姐姐擅琴棋,嬪妾學得不如姐姐隻能轉攻詩書經史。”


    “琴棋上頭有韻貴嬪一個就夠了,你這樣也很好。”太後麵上依舊是讚賞的語氣,心裏卻兀自思量著——楚家家教如此嚴苛,出來的女兒個個才華橫溢,這架勢瞧著就是專程為進宮準備的……尤其是佛學上頭,哪個世家會把佛學當成孩子的必修呢?怕是楚家打聽到了自己信佛的事……


    恬小儀隻覺著自己方才回答得精彩,太後問話又不居功不說謊,如此一來應是很完美的表現了,卻是絲毫不知太後心裏的成算。


    林媛一眾人是黃昏時才離開長樂宮的。一下午的時光裏太後都在研習經文,除了恬小儀間或能插言一二,其餘人都隻是當陪襯。


    位分最高的文嬪走在最前頭,方出了長樂宮的宮門,身後五人就齊齊道:“恭送文嬪娘娘”。她們話說得恭敬,文嬪聽著,心裏的火卻是蹭蹭蹭地往上冒——


    宮裏人慣會捧高踩低!方才過來的時候,這幾人因著自己得寵、位分高都對自己百般逢迎,一個個恨不能貼著自己一塊走。這會子不過是輸給了恬小儀,她們就幹脆利落地“恭送”了,簡直狗眼看人低!


    再看一眼恬小儀,文嬪不由扣緊了的指尖,極力壓抑自己的憤怒。若是論容貌、論琴棋、論嫵媚,輸給誰都是可以的。可今兒竟是在才學上頭跌了跟頭!


    恬小儀隻有十六歲,太後隨意出了一個題目,她給出的答案竟然比自己要高明百倍。楚家的家教文嬪是知道的,那位韻貴嬪堪稱琵琶國手,自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文嬪以往和她爭寵總是很艱難。這一次楚家又送了女兒進宮,卻恰恰是專攻詩書的!


    文嬪感覺到了恐懼。她知道自己“後宮第一才女”的頭銜已經被抹殺了。


    她咬了咬唇,最終沒有動怒,隻是腳步極快地上攆離去了。


    此時,重華宮裏的太後正推開了窗欄,瞧著外頭的幾個嬪妃緩緩離去。


    之景嬤嬤上前換了茶盞。太後接過來啜了一口,淡淡對之景道:“你看這楚氏如何呢?”


    之景思慮片刻,才答道:“恬小主自幼苦學,懂的東西很多,陪著娘娘研習經文倒是不錯。隻是刻意的博學未免太過爭強好勝,不是佛門中人所應有的性格。奴婢不能分辨出恬小主是否適合陪伴娘娘念佛。”


    太後聽著淺笑:“你跟了我大半輩子,真練成了個人精了,評判人的眼睛這麽毒。”說得之景低頭笑起來。


    太後又道:“其實我與你想的差不多。湖廣總督是握著軍權的一品大員,封疆大吏。皇後把楚氏挑過來,我心裏是不喜的。楚家又是那樣子教養兒女的,他們對皇妃的位子誌在必得,可見是熱衷權勢之人。就衝著這些哀家就不該讓楚氏繼續來長樂宮了。”


    說著頓一頓,麵上漸漸有了笑意:“但是話又說回來,哪個世家不是貪慕權勢呢?楚家也沒有做太過分的事情,最多是知道哀家長年念佛,這一點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哀家思來想去,楚家把心思擺在明麵上,反而比那些看似忠厚、暗地裏動作不斷的人要好得多。”


    說到最後,太後微微抬了抬手,吩咐之景道:“遣人去查一查恬小儀,再作打算吧。”


    之景領命下去了,太後在心裏微微歎氣——其實本不需要這麽麻煩的,恬小儀不合適,那就幹脆找個由頭貶回去。可她的父親官位顯赫,湖廣西鄰的齊州正是穆武王封地……眼下皇帝是用人之際,太後也不得不給這些重臣臉麵。恬小儀都被皇後挑選了過來,太後再貶回去就是給她難堪。


    但這並不是皇後的錯,她不知曉太後的心思。太後想一想,也罷,就看在恬小儀父親的麵子上,多給她一次機會吧。若查出來了實在不合適,那就另說了。


    ***


    林媛回了鏡月閣,吃過晚膳照例拿了話本子來打發時間。


    這時候小成子叩門進來了,對林媛行了禮。林媛仍盯著書,懶懶道:“說吧,今兒宮裏又出什麽新鮮事了。”


    小成子卻沒急著說,先就問道:“小主,您還在看話本子呀?”


    林媛抬頭笑笑:“恩,你從宮外給我買的這些東西都有趣得緊,本妃給你記上一功。以後你再有出宮采買的機會,一定得給我多帶點,我看得很快。”


    小成子麵色暗了下去,趨前與林媛道:“奴才勸小主一句,您還是多看看佛經吧!這些閑書看多了又沒什麽用……長樂宮裏的事都傳出來了,現在人人都知道恬小儀在太後跟前得了臉麵,就是靠著才學。聽說文嬪回去了就鑽進了書房苦讀,其餘在太後身旁服侍的葉良人、許容華等也開始讀佛經。小主,您日後去長樂宮的日子還多著呢,若是能博學,也會和恬小儀一樣得臉的呀……”


    林媛聽著耳朵起繭子,讀什麽佛經啊,要人命啊。她皺著眉頭道:“讓你傳消息就傳消息,說這些有的沒的!總之下個月給我帶三本畫冊子進來,少一本就罰你吃蘋果皮。”


    小成子一哆嗦,連忙打住了嘴,這才開始戰戰兢兢地稟報:“……今兒皇上招幸了恬小儀。”


    林媛點點頭,揮手道:“行了下去吧。別忘了我的書。”


    小成子低著頭退下了。闔上門後,他歎了一口氣:“忠言逆耳呀,我最討厭吃蘋果皮了,還好現在混成了大太監有人幫著我削平果……”


    ***


    恬小儀在侍寢的第二日就晉封為良娣,恩寵昭然。


    以往恬小儀雖是個有寵的,卻越不過白良娣。她每一次承寵都規規矩矩地,從來不刻意在皇帝麵前吟詩作對,也就不表露出才情來。那些寵愛大半是看在其父的官位上。


    這一次她得了皇帝注目,完全是因著在長樂宮“不小心”露了一手。


    林媛知道,楚氏比白氏強上太多,她懂得不把所有的好東西一次性地拿出來。


    於是第二日,第三日……皇帝接連招幸恬良娣。恬良娣與韻貴嬪同住鹹福宮,如今的招幸雖是點的恬良娣的牌子,但其姊韻貴嬪也一貫貌美得寵。這樣一來,皇帝每每駕臨都會召姐妹二人一同宴飲玩樂,鹹福宮夜夜笙歌,羨煞旁人。


    皇帝這邊每夜裏都是楚氏姐妹服侍的,白天得閑了則去麟趾宮陪著祥妃,旁的佳麗們幾乎都失了顏色。平日裏以詩詞歌賦博寵的文嬪更是在一夕之間失寵,因為皇帝找到了替代她的女人,她在皇帝心裏的價值和情分正以瘋狂的速度流失。


    而皇太後,自從那日傳嬪妃們服侍了一次後,之後許久都未曾有傳召。太後這人也是古怪,不知她心裏怎麽想的,前兒還挺喜歡嬪妃們過去熱鬧,這會兒又一連多日懶得見人。


    總之,皇帝和太後都各玩各的,林媛這邊就清閑下來了。


    這種清閑說起來挺沒臉,那叫失寵。不過現在全後宮的人都在失寵,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林媛繼續過她的宅女生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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