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做法,削了皇後寵勢,又得人心。秦國眼下正值交戰,皇帝為著戰事心力交瘁,後宮裏鬧出來的瘟疫、刺殺無一不是雪上添霜。眼瞧著林媛如今獨攬大權,提攜各宮嬪妃們,大家雨露均分之後,竟是甚少再鬧出事端了。


    這一點很好理解,當初瘟疫一事,就是靜妃被上官皇後逼得狠了。後來刺殺,亦是雲昭容太招人嫉恨。若是嬪妃們多少能得些雨露恩典,日子過得去,也就沒那麽多深仇大恨來冒險去害人。


    林媛掌宮得力,拓跋弘看在眼裏,深覺這能幹的女人比美貌的女人更討人喜歡。他遂越發恩寵林媛,來玉照宮的日子漸漸壓過了長信宮。


    六月二十七這一日,閉門養傷數月的靜妃終於能夠下榻出屋子。她扶輦至建章宮參拜皇帝。


    彼時雲丹的手指也好得七七八八,正與林媛一道陪著皇帝談笑。建章宮書房可不是笑鬧的地兒,拓跋弘美人在懷,亦沒想在這兒壞規矩。他是得到了夏國前線的軍情奏報,奏折裏頭提及了很多西域的風土人情,他遂將來自吐蕃的雲丹傳召過來,讓她講述一些這方麵的東西。


    雲丹和拓跋弘說話時,從來都是笑靨如花、神采飛揚的。“夏國與吐蕃接壤的地方是冰雪覆蓋的天山,本是絕地,不過在千年之前,夏國的祖先就是我們吐蕃人橫跨天山遷徙過去的呢……”她的眼睛裏充滿了對自己民族的驕傲:


    “與吐蕃一樣,夏國人崇敬牛首人身的‘共工’,所以,秦國的武士在夏國作戰時也經常會遇到他們騎牛的軍士。犛牛的力量勝於馬匹,初次交手怕是會很吃虧,但比起犛牛,馬匹擁有的是智慧和靈巧……”


    靜妃由內侍引著入殿時,入耳的就是一個異族女孩清亮的笑聲。她縮了縮腳踝,最終還是推開了殿門。


    吐蕃的皇女和親進宮,即便是閉門不出的靜妃也不會不知。靜妃病中仍不敢鬆懈,日日打探宮內的消息,也聽聞了這位皇女不單身份高貴且容貌姝麗,十分得皇帝愛重。


    她深吸了一口氣。當年……安如意、何九鴦六位嬪妃禮聘入宮時,她都深感厭煩,覺著自己的計劃被打亂。而如今乾武十二年的選秀已落下帷幕,比李良娣等新妃更為耀眼的是皇女雲丹,甫一進宮就封二品昭容!


    這……已經不是她所能掌控的後宮了。繼後冊立的那一日就是一個開始。一個讓她越發難過的開始。


    “這就是雲昭容妹妹了吧?臣妾一直病著,還未得相見。”那個女孩的笑容很美,很熱烈,露出一口細膩雪白的玉齒,不似中原女人的含蓄。她的身份太高貴了,位高如靜妃,也率先含笑開了口。


    雲丹有些微愣地瞧著進殿的女人。拓跋弘已很是欣喜地吩咐人看座,命幾個宮女將靜妃扶著過來,一壁朝雲丹道:“這是大秦靜妃。”


    雲丹當即跪地行禮。林媛起身請了安,麵上很是關切地道:“靜妃娘娘怎地出來了?您大病初愈,該多加靜養才是。”


    “本宮不是第一遭‘大病’了。”靜妃微笑地注視她:“昭儀,你不必擔心,本宮現在很好。”


    拓跋弘有雲丹和林媛美人在懷,本就心情舒暢,見靜妃好得利索了,更是欣喜。正午時分,他留了三人用膳,又不住地和雲丹說起靜妃來,對她道靜妃是個賢淑而體貼的女子,要她多和靜妃學著秦國女子的貞靜。


    林媛陪坐在側,隨聲附和皇帝,四人席間言笑晏晏,外人看來十足是和睦的一家子。隨後靜妃應拓跋弘的吩咐,領了雲丹去長樂宮——雲丹入宮時太後正病著,後來雲丹又遇刺,並無機會進長樂宮拜見太後。靜妃傷愈,更是該前往長樂宮請個安,讓太後放心。


    於是這兩人便結伴而行了。拓跋弘心裏想著,靜妃是個識大體又很聰明的女人,性子十分溫柔,和雲丹兩個斷斷不會發生如恬貴嬪那樣的齟齬。雲丹年小不懂事,恐被太後挑毛病,有靜妃陪著也能提攜一二。


    而這一日留在建章宮陪寢的,就是林媛了。


    林媛伺候皇帝換了一件常服,預備沐浴梳洗的時候,偏偏前頭奏上了幾份折子。拓跋弘連夜加班,讓林媛在後殿等候。


    林媛近日來學調香,這日侍寢,便在建章宮中焚了些凝露香,想來男人會更喜歡。然而等了許久都不見皇帝的影,披衣至外殿一瞧,沒找著拓跋弘,姚福升與安桂幾個得臉的內侍也都不在,倒是一個年幼的正在擦洗器皿的宮女見了她,急急奔過來道:


    “昭儀娘娘!您竟還在這兒?宮裏頭出事了,皇上方才急火火地擺駕走了……聽說是雍和宮劉貴人小產了!”


    林媛霎時一驚,招手喊人,卻發現建章宮侍從們都跟了皇帝去,自己帶來的兩個宮女也因著侍寢被打發回去了。她無奈抓了麵前的小宮女讓她去備輦。


    等林媛折騰半天到了雍和宮,裏頭已經烏泱泱一片人。上官皇後淩厲的聲色穿破珠簾:“……都給本宮跪下!出了這麽大的事,若讓本宮查出來貴人是遭人所害,誅九族都不為過……”


    林媛心道不好,縮著脖子掀開帷幔,甫一進屋自己就先跪了。今年進宮的秀女都是她在管,劉貴人出了事,她再怎麽也難辭其咎。聽著皇後這話,此事怕還比她想象地更嚴重。


    果然上官璃一見林媛,劈頭將手裏的幾張藥方子摔在了林媛腳下,又指著她怒道:“昭儀可算是過來了啊!你來告訴本宮,貴人劉氏有孕一月你為何沒有察覺?為何沒有好生照料她?她昨日小產後尚且沒有性命之憂,卻為何沒有安排禦醫來救治,最終致死?如今劉氏母子雙亡,你這模樣倒是蒙在鼓裏的,你都是怎麽管束新妃的!”


    林媛渾身一凜,這才知曉那倒黴的劉貴人不光丟了孩子,竟是連自己的命都給賠進去了。她被罵得張口結舌,腦子裏昏昏地想起來——


    劉家姐妹進宮時,京城瘟疫還未消,她動用權柄將幾個擅傷寒的禦醫留在了小琪身邊,對秀女們診平安脈也不是很上心。後來劉氏因得罪了楚華裳被禁足,林媛樂得看楚華裳和新妃互掐。她沒有去了解更多的內情,在不知劉貴人有孕的情況下在禁足的懿旨上蓋了鳳印。而劉氏姐妹禁足時,按理禦醫問診是不能省的,然宮裏失勢的妃子沒有人會上心,林媛也不想理會,那個平日裏給兩姐妹診脈的醫官偷懶去了也無人知。


    皇後說是劉氏昨日流產。昨日,昨日……林媛心裏一跳,昨兒的確有人對她稟報道“雍和宮裏禁足的嬪妃吵鬧不休”,她位高權重,哪裏會將那些位卑的小妃子看在眼裏,還揮手令守軍嚴加管束。


    楚華裳懲戒兩姐妹在先,林媛又不盡職,最終導致劉氏小產身死。


    “皇上,皇後娘娘……”林媛瞧著同樣滿麵怒容地看向自己的拓跋弘,口中漸漸幹啞起來。她隻得叩首道:“都是臣妾的錯……”


    此時的雍和宮堪稱混亂,禦醫和仵作跪在內室裏頭,外頭宮人端著血水走出來,還有一大群內監壓著已經崩潰、瘋狂嚎哭不止的劉小儀。劉貴人死相淒慘,那是一個人在流盡了血時聲嘶力竭求生的掙紮。林媛甚至不敢去看屍身,聽四周一同跪著的嬪妃們竊語,劉貴人死前痛得將自己的雙臂和她姐姐的手都抓爛了,最後眼睛睜得老大,皇帝過來時讓人給她闔上眼,卻怎麽也闔不上。


    “皇家出這種慘事,臣妾身為皇後自請受罰。”當所有嬪妃都跪著的時候,上官璃就在林媛前頭一同跪下去了,又看一眼林媛:“昭儀也是一樣。”


    拓跋弘反倒沒上官皇後那麽激烈的反應。他恨恨地掃一眼跪著啜泣的嬪妃們,與皇後歎氣道:“你們兩個起來。皇後,你真覺著此事是劉貴人太過福薄麽?媛兒,你以為呢?一個懷了孕的妃子,就算禁足,她小產後竟找不到禦醫!她姐姐闖宮禁想出來求救,將雍和宮鬧得天翻地覆卻傳不出消息來?那些守軍都是死的?”


    而且昨日輪值看守雍和宮的幾個軍士,竟都已經畏罪自盡了……據劉氏身旁的宮女所言,她們昨日拚了命闖宮,還喊了許久“貴人小產”,那幾個侍衛卻既不肯放行也不曾按著規矩往上通稟。


    這事林媛是清楚的,底下人來回話的時候,說的不是什麽小產,而是“禁足中的劉小儀吵鬧不休”。林媛哪知道她是怎麽了?還以為是不服管教呢。


    劉貴人丟了命,也不能說是林媛的錯。


    “這裏頭有隱情。”拓跋弘的中指敲著炕上的小杌子。


    皇帝的聲色冷冽如死水,底下嬪妃都嚇得麵無人色。而在這種沉悶之中,一聲慘嚎突然間響徹大殿。


    是劉小儀,劉貴人同母的親姐姐。她掙脫了壓著她的宮人,竟從內室裏一路疾奔,推開殿門撲了進來。還未等宮人上前拉住,她迅捷地奔到了嬪妃堆裏,抓起一人哭叫高吼道:“是不是你殺了我妹妹!是不是你!她的血流了一天一夜啊,就是你,你困著我們,不讓我出去求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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