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秋,你怎麽來了,快快請坐。”冷幼微完全沒想到葉靜秋會到影樓來找她,聽到前台說有位姓葉的女士來找她,她還納悶。會是誰。
葉靜秋在冷幼微的招呼下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她坐的位置,正是昨天韓睿深坐過的。
“喝水!”冷幼微親自給葉靜秋倒了水,在她的對麵坐下:“韓睿深的病情怎麽樣了?”
提到韓睿深,葉靜秋的眸光就明顯的黯淡了下去,垂首看著手中的水杯,搖了搖頭:“現在病情隻是穩定了,但還是沒有脫離危險。我今天來就是向你道別,今天晚上,我會帶睿深回獅城,他的私人飛機已經飛過來了,等晚上,如果他能醒過來,我們就走。”
冷幼微點頭附和:“回獅城也好,那邊的醫療條件肯定比德川好很多,回去了就讓韓睿深好好的養病,不要再操勞,他的身體,也不能再這麽胡亂的折騰了。”
“是啊,他不想休息也不行了,隨時有可能會發病。動不動就昏迷……”葉靜秋抹了抹眼淚,她的心似乎也在經曆生死,韓睿深身體的各個器官,已經開始走向衰竭,撐得過一天。就賺一天,撐不過……也是命。
“幼微。我很高興認識你和季大哥……”葉靜秋欲言又止,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嘴唇,端起水杯,小小的喝了一口,想說的話,難以說出口,她想完成韓睿深的心願,可是,她自覺沒有那個能力。可求別人,也很艱難。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靜秋,以後你常帶孩子過來玩。”等韓睿深不在了,隻剩葉靜秋孤兒寡母,確實可憐,冷幼微聽莫擎蒼說過,韓睿深曾拜托他照顧葉靜秋,可德川和獅城隔得太遠,就算莫擎蒼想幫忙照顧,也是鞭長莫及,要好好的生活下去,還是得靠她自己。
其實有孩子,沒有男人,生活一樣可以很好。
冷幼微就曾經過了三年這樣的生活,回憶那三年,她並不覺得很痛苦,生活時時刻刻有歡樂。
女人,總是比自己想象得要堅強許多。
為了孩子,冷幼微相信葉靜秋可以過得很好,她一定是個堅強的女人。
“好啊,恩恩一定可以和小宇成為朋友。”葉靜秋抹幹眼淚,勉強擠出了一絲絲笑容,她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能絕望,永遠不能失去希望,韓睿深會好起來,也許回了獅城,奇跡就會出現。
冷幼微說:“晚上和莫擎蒼去送送你們。”
“不用,不用,不麻煩了!”葉靜秋連連擺手,躊躇片刻之後才說:“其實我今天來找你,還有件事想求你幫忙。”
“什麽事?”冷幼微的心“咯噔”了一下,直覺告訴她,不會是什麽好事。
“唉……真是有些難以開口,我想替睿深完成心願……”
葉靜秋的話還未說完,冷幼微已經猜到了她想說什麽,依然是梵香山的旅遊開發項目,這件事她之前已經問過莫擎蒼,他愛莫能助,但韓睿深還是不放過他,找了一次又一次。
冷幼微搖了搖頭:“對不起,莫擎蒼真的幫不了他……”
“不,睿深說,隻有莫擎蒼能幫他,幼微,我求你了,勸勸莫擎蒼,好嗎……”葉靜秋淚如泉湧,猛的跪在了冷幼微的麵前,抓著她的腿:“求你了,求你……”
“哎呀,你怎麽……快起來,起來,別這樣……”冷幼微急急忙忙的去扶葉靜秋,可葉靜秋是鐵了心,她不答應,就跪著不起來。
“幼微,我求求你了,幫幫睿深吧,這是他最後的心願……”
“我不是不想幫,而是真的幫不了,靜秋,你快起來!”冷幼微叫了兩個人來幫忙,把葉靜秋扶了起來,讓她坐在沙發上。
“嗚嗚……”葉靜秋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她那麽愛麵子,可是,這一刻,已經顧不得許多了,麵子能值幾個錢,她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幫韓睿深完成心願。
淚水洶湧而出,她滿手濕漉漉。
淒冽的哭聲,在喉嚨裏打轉。
葉靜秋哭了一會兒,摸出紙巾,擦了擦臉,然後苦笑了一下,站了起來:“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我……再見……”
冷幼微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兒,站起來,扶住葉靜秋:“我送你吧!”
“謝謝!”葉靜秋點了點頭,任由冷幼微扶著她的手臂:“送我去喜來登酒店吧,我的行李還在酒店裏!”
“好!”
冷幼微把葉靜秋一直送到了酒店客房門口,打算離開,葉靜秋拉著她,讓她進去坐坐。
推辭不過,冷幼微跟著葉靜秋進了豪華的酒店客房。
冷幼微坐在沙發上,葉靜秋的行李就放在她的腳邊,似乎還沒有打開過,想來是她剛到酒店,還沒休息,又往醫院趕了。
“喝果汁!”葉靜秋給冷幼微開了瓶果汁,送到她的手邊。
“謝謝!”
冷幼微正口渴,接過果汁就喝了一口。
“不知道這一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麵。”葉靜秋定定的看著冷幼微,眼中閃過許多複雜的神色。
“也許很快就可以見麵,等孩子放暑假,我帶他去獅城看你們。”冷幼微又喝了一口果汁,臉上的笑容,很勉強,幫不上忙,她覺得很不好意思。
葉靜秋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眼角,她的眼睛,依然有些泛紅,猛然抬起頭,認真的問:“幼微,你有沒有……愛過韓睿深呢?”
怔怔的看著葉靜秋,冷幼微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就這麽直接的問出了一個犀利的問題,讓她情何以堪。
“我沒有愛過他。”但好感,是有的,在知道韓睿深的真實目的之前,她不否認,對他有些心動。
葉靜秋似乎不滿意冷幼微的答案,秀眉緊蹙,急急的追問道:“一丁點兒也沒有愛過他嗎?”
“沒有,我隻愛莫擎蒼!”冷幼微肯定的回答:“除了莫擎蒼,我不愛任何人。”
“哦!”葉靜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深深的看著冷幼微:“好羨慕你啊,你愛的人也愛你,相親相愛的在一起,真是幸福。”
自己的幸福來得有多麽的不容易,也隻有自己知道。
冷幼微淡淡的微笑:“謝謝,我也覺得自己很幸福。”
希望能一直這樣幸福下去。
除了死神,任何人,都不能把她和莫擎蒼分開,兩個人在一起,才是最美的時光。
“唉……”葉靜秋歎了一口氣,喝光了一小瓶純淨水,抿了抿嘴唇:“今天晚上,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獅城?”
“我就不去了!”
冷幼微突然覺得頭有些暈,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暗自奇怪,怎麽突然就犯困了,難道是昨晚沒睡好嗎?
“想睡覺嗎,去床上躺會兒吧!”葉靜秋說著把冷幼微扶了起來。
“我不……回去再睡……”冷幼微又打了個嗬欠,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昨晚沒睡好。”
“沒關係,我昨晚也沒有睡好,困得厲害。”
半推半就,冷幼微躺到了床上,連鞋也沒顧得上脫,一閉上眼睛,就進入了夢鄉。
冷幼微感覺自己像在坐搖椅,晃啊晃啊,把她從睡夢中晃醒了。[]
睜開眼睛,她看到的是陌生的環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才得以確認,她真的在飛機上。
她想坐起來,可是全身無力,連動一動也很艱難。
“你醒啦?”葉靜秋察覺到冷幼微醒了過來,走到她的身邊,笑盈盈的看著她。
葉靜秋的臉出現在冷幼微的視野範圍以內,她怔了怔,很快反應了過來,警惕的看著葉靜秋:“你帶我去哪裏?”
“回獅城啊!”葉靜秋回答得理所當然:“我希望你能陪陪我,很抱歉,沒經過你的同意。”
“你怎麽能這樣?”冷幼微艱難的開口,說話也有氣無力,她感覺全身的力氣都抽走了,隻剩一個軀殼躺在這飛機裏。
“對不起!”
飛機裏的空調開得特別大,葉靜秋替冷幼微掖了掖被角:“閉上眼睛再睡會兒,很快就要到獅城了。”
“我不去獅城。”抓住葉靜秋的手:“馬上送我回去!”
“對不起!”葉靜秋還是那句無關痛癢的話,推開冷幼微無力的手,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守在韓睿深的身旁。
冷幼微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的喊:“我要回去,回去……”
“別喊了,白費力氣!”葉靜秋回過頭,淡淡的說了聲:“睡吧,好好的睡!”
到現在,冷幼微才意識到她喝的果汁有問題,葉靜秋早就預謀好了,要把她擄到獅城去,然後逼迫莫擎蒼幫韓睿深完成心願。
冷幼微又氣又惱,可無從宣泄,隻能幹瞪眼兒。
飛機果然很快就到達了獅城,冷幼微和韓睿深一起被抬下了飛機,不過兩個人去的地方不同,韓睿深去了醫院,冷幼微去了葉靜秋的別墅。
在葉靜秋的別墅,冷幼微見到了她的兒子---恩恩,很可愛的小男孩兒,八九歲大,身穿黑色的燕尾服,正在花園裏拉小提琴。
悠揚的小提琴的聲音如泣如訴,在夜風中盤旋,冷幼微躺在客房的床上,聽恩恩拉小提琴,非常想念小宇。
也不知道葉靜秋給冷幼微吃了什麽藥,大腦清醒,可全身沒有力氣。
她試著挪動身體,可身體就好像不屬於她,怎麽挪也挪不動。
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葉靜秋回家。
莫擎蒼知道她被帶到獅城,肯定急瘋了,她甚至想象得出,他焦急的樣子。
“莫擎蒼……”她的提包,不知去向,好想給莫擎蒼打個電話,報平安,讓他不要擔心,她很好,沒事!
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靜秋終於回來了,她悄無聲息的來到冷幼微睡的房間,坐在床邊,不斷的道歉:“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葉靜秋,你這樣做真的讓人心涼,我把你當朋友,可是你呢,這樣對我……”冷幼微身體沒力氣,隻能狠狠的瞪著葉靜秋:“不管你做什麽,莫擎蒼都幫不了韓睿深,真的是幫不了,而不是不想幫,放我回去吧,就當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好嗎,不要再繼續這樣下去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冷幼微苦口婆心的勸著葉靜秋,可葉靜秋卻不為所動,她淒楚的搖搖頭:“幫不了睿深也沒有關係,我隻是想讓你能待在睿深的身邊,我一直都知道,他愛的人是你,我想,除了梵香山,你是他最大的心願,這個心願,就讓我來幫他完成。”
“我不可能待在韓睿深的身邊,他現在最需要的人,是你和孩子,而不是我,你們一家人,共聚天倫之樂,我這個外人杵在這裏算什麽?”冷幼微幾乎是竭斯底裏的吼了出來,葉靜秋的想法真正的是不可理喻,她受不了了,隻想逃離,越遠越好。
“睿深的眼中,從來就沒有我,我隻想讓他好好的看我一眼,可那麽難,沒關係,他不看我,我可以看著他,一樣的開心。”葉靜秋反手擦去眼淚:“你幫我照顧睿深,好嗎,求你了,他隻想要你在他的身邊。”
“葉靜秋,我真的不能,莫擎蒼和孩子都在等著我,我不可能幫你照顧韓睿深……你給我吃的什麽藥,為什麽我全身都沒有力氣……讓我走吧,我求你了!”冷幼微抓緊葉靜秋的手臂,苦苦的哀求:“求你,讓我走吧!”
冷幼微求葉靜秋,葉靜秋反過來求冷幼微,又給她跪到地上。
“我求求,幫我照顧睿深,他的日子不多了,我隻想他能開開心心的過完最後的時光。”
誰也求不動誰,兩個人僵持不下,最終葉靜秋離開了冷幼微的房間,讓她好好的考慮,明天,給她一個答複。
不用等明天,她現在就可以答複。
可葉靜秋已經走了。
冷幼微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藥效真是強勁,幾個小時了,還是沒有褪去。
一夜無眠,天蒙蒙亮,冷幼微就聽到葉靜秋在門外說話,聲音不大,聽不清具體在說什麽。
說完話之後,葉靜秋推開了虛掩的房門,出現在了冷幼微的麵前。
打開燈,冷幼微一時還不適應,緊閉雙眼,良久才睜開。
葉靜秋也沒睡好,黑眼圈又深又重。
“幼微,你想好了嗎?”她握緊手機,緩緩走到冷幼微的麵前。
“抱歉,讓你失望了,我不會答應!”經過了一夜,藥效才慢慢的退了,冷幼微能挪動身子,但還是站不起來,她有氣無力的說:“放我回去吧!”
“莫擎蒼昨晚給我打了電話,你要不要和他說幾句?”葉靜秋說著撥通了莫擎蒼的電話,然後遞到冷幼微的耳邊。
電話接通,隻聽到呼吸聲,冷幼微就喊了出來:“莫擎蒼,莫擎蒼……”
“幼微,你怎麽樣……”
“她現在很好!”葉靜秋拿起電話,放到自己的耳邊,一本正經的對莫擎蒼說:“想見到冷幼微嗎……那就照我說的去做,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
“莫擎蒼……不要,不要聽她的……”冷幼微大聲的喊,葉靜秋便拿著手機,走出了房間,去外麵和莫擎蒼慢慢談。
“砰”的一聲,房門被重重的關上。
冷幼微再也聽不到葉靜秋的聲音,更不會知道,葉靜秋對他說了些什麽。
“莫擎蒼,莫擎蒼……”
偌大的別墅,是一座牢籠,囚禁了冷幼微,就算她是鳥,也飛不出去,呆呆的看著窗戶外的那一方天地,徒增傷悲。
遠遠的有汽車開過,她總是會想,說不定是莫擎蒼來救她了,可是,她的願望,一直到日薄西山的時候,也沒有實現。
莫擎蒼沒有出現,連警察也沒有來。
唉……冷幼微歎著氣,無力的在房間裏走動,她很納悶,就算莫擎蒼不能及時的趕到,他也可以報警啊,葉靜秋把她藏得也不深,警察一定能輕易的找到她,可是,她想再多,也沒有答案。
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莫擎蒼沒有來,警察也沒有來,她孤零零的等待救援。
難道莫擎蒼已經答應了葉靜秋的交換條件?
心中,隱隱的有著不安。[]
也許是她多慮了,應該相信莫擎蒼,他有能力救她,更有能力,帶她回家。
躺在這不熟悉的房間裏,她格外想念自己的家。
溫馨的感覺,是豪華的別墅所不能帶給她的。
傭人打開房門,把飯菜給她端進來。
三菜一湯,在吃上麵,葉靜秋並沒有虧待她,都是珍饈美味。
她現在吃什麽都如同嚼蠟,最想念的,還是莫擎蒼做的飯菜,他很成功的抓住了她的胃。
莫擎蒼,真的變了好多。
現在想來,總覺得是一場不真實的夢,也許老天爺覺得她太幸福了,才會製造一些不和諧的因素來提醒她,人世間,沒有盡善盡美的幸福。
事事如意,那不過是最美好的祝願罷了!
精致的飯菜放在茶幾上,傭人恭敬的退了出去。
冷幼微慢慢的走過去,手揚起,又在半空中頓住。
不吃不喝,隻會讓自己的身體垮掉,對葉靜秋來說,不會有任何的影響,但這些東西,吃下去……她又有些猶豫,不知道裏麵有沒有放藥----讓她全身乏力的藥。
在冷幼微猶豫到底要不要吃的時候,房門開了,雙眼紅腫的葉靜秋出現在了門口。
驀地抬頭,兩人四目相對。
“飯菜裏沒有下藥,你可以放心的吃。”葉靜秋輕輕的闔上門,緩步走到沙發邊,端端的坐下,她隆起的腹部,就像充氣的球,又圓又大。
冷幼微收回即將碰到筷子的手,盯著葉靜秋,冷冷的問:“你是不是瘋了?”
葉靜秋笑了,自嘲且諷刺的笑意在唇邊流淌。
“是!”她點頭承認:“我是瘋了,在八年前,我就已經瘋了,你現在看到的葉靜秋,已經不是過去的葉靜秋,是不是覺得很可笑,一個女人,可以這樣清醒的發瘋,還有誰比她更蠢呢?”
愛情,讓人生讓人死,讓人瘋讓人癡……葉靜秋,果真是這滾滾紅塵中最癡心的人。
時至今日,冷幼微還是不恨她,甚至,不討厭她,相反,還很欣賞她。
如果換做是她,也許,會和葉靜秋一樣的瘋,為自己深愛的人,瘋上一瘋,又何妨。
久久不語,冷幼微下意識的抬頭,朝窗外漸黑的天空望了一眼,一隻不知名的鳥恰好飛過,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這是我最後的一次發瘋,也許以後……沒有機會了……”葉靜秋拿起了筷子,每樣菜都夾起來,嚐了一嚐,笑著起身:“你看,我說過,沒有下藥,你可以放心的吃。”
說完,她走進浴室,把筷子清洗幹淨,再放回茶幾上。
“現在你可以放心的吃了嗎?”她微微一笑:“吃吧,別餓壞了身體,不然莫擎蒼會擔心。”
冷幼微盯著葉靜秋的臉,在心中猜測,她的笑容,到底是虛情還是假意,又或者說,她一直是帶著麵具,從來不會以真麵目示人。
“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這是冷幼微最關心的問題,吃不吃飯,似乎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回去,回到莫擎蒼和小宇的身邊,才是她最重要的事。
“也許……很快,也許……”葉靜秋抿著嘴,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那就要看莫擎蒼了,你是不是在等著他來救你,你一定很納悶,為什麽沒有人來救你?”
心事被看穿,冷幼微也沒有什麽可說,隻定定的看著葉靜秋,等待她想要的答案,困惑了那麽久,也該到揭曉答案的時候了。
她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越早離開越好,隻是,如果她的離開需要莫擎蒼付出代價,那麽,她寧願留在這裏,隻求他能平安。
哪怕一輩子不見麵,隻要他能平安,她也願意。
人生,總是有太多的無奈,她的無奈就在於,太愛莫擎蒼,因為愛,她可以放棄很多。
因為緊張,手在微微的顫抖,握掌成拳,卻握不實,因為沒有力氣。
掌心,滿滿的都是汗。
良久,葉靜秋才開口:“我對莫擎蒼說,如果他敢擅自來救你,我就讓你給睿深陪葬,一句威脅,他就怕了。”
心口一抽,悶悶的痛。
冷幼微能理解莫擎蒼的想法,他一定是害怕,葉靜秋做出瘋狂的事。
也許韓睿深的妻子就是葉靜秋殺的,而她,也不在乎多殺一個人。
葉靜秋若有所思的打開了提包,摸出她珍視的藏刀。
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向冷幼微傾訴。
“這刀,真的很快,輕輕的一下,便可以斬斷鋼筋,人的身體,再強也強不過鋼筋吧。”拔刀出鞘,手起刀落,大理石茶幾的一角被削了下來,掉落在地。
冷幼微倏然睜大眼睛,看著地上的大理石碎片,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可怕的畫麵,她自己,就如這碎片一般,掉落在地。
“睿深,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他害怕孤單,我不會讓他孤單……”葉靜秋輕輕的撫摸著刀身,她已經有了打算,在韓睿深去世之後,跟著他一起去,當然,她會生下他們的骨肉,再跟著他去。
生不能在一起,那麽死,就一定要在一起。
她要和他合葬,永恒的死亡,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鋒利的刀刃劃開了葉靜秋光潔白皙的手指,猩紅刺目的血,順著白花花的刀身流淌,白色紅色,交相輝映。
葉靜秋似乎感覺不到痛,手指被刀所傷,她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那麽多血流出來,她就像沒有看到一般,依然沉浸在回憶中,難以自拔。
冷幼微心驚膽寒,怯怯的問:“韓睿深現在怎麽樣?”
“不怎麽樣,早上醒來了一會兒,又昏迷了!”葉靜秋很害怕,怕韓睿深不會再醒來,她把帶血的刀收好,站了起來:“我該回去陪他了,你快吃飯,待會兒有人來接你去醫院,我們在醫院等你。”
葉靜秋緊握著滿手的血,轉身走出冷幼微住的房間,她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聲音格外的突兀。
強打起精神,冷幼微進浴室洗涮了一番,她終究沒有吃東西,隻喝了一些自來水,然後端坐在沙發上,等人來接她去醫院。
感覺等了很久很久,終於有人來帶她離開,別墅消失在身後,她癱坐在勞斯萊斯的後座上,心髒似乎在抽搐,因為那些未知的事。
到達醫院,司機把她送上樓。
推開病房的門,她看到葉靜秋趴在床邊,緊握著韓睿深的手,埋著頭,在低低的哭泣。
葉靜秋似乎怕吵醒了熟睡中的韓睿深,哭得那麽的隱忍,那麽的小心翼翼。
冷幼微站在門口,連大氣也不敢出。
難道韓睿深已經……
良久,葉靜秋好像是哭夠了,終於沒有了聲音,回頭看著冷幼微:“進來吧!”
她知道冷幼微來了。
“嗯!”冷幼微慢慢的朝床邊走去,病床上的韓睿深麵如死灰,若不是旁邊的儀器在跳動,她真的以為他已經死了。
葉靜秋說:“睿深不會再醒來。”
那就和死沒有什麽區別。
他的軀體還活著,可是精神,卻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葉靜秋撫摸著韓睿深的額頭,那麽輕,那麽柔,她帶著哭腔的聲音,低低的說:“睿深,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好不好,我們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你至少,看她一眼,她不能連她的爸爸也沒有見過。”
不知道韓睿深有沒有聽到葉靜秋的話,他躺在那裏,始終無動於衷。
靜靜的,如死去了一般,沒有任何的反應。
也許呼吸,在下一秒就會停止。
冷幼微看著葉靜秋哭得死去活來,卻無力安慰她,默默的站在旁邊,忍不住的心酸。
韓睿深從來不曾善待過葉靜秋,可她還是那麽的愛他,愛得狂熱,愛得執著,愛得不求回報。
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葉靜秋的肚子開始有規律的陣痛。
“唔……”她捂著劇痛的腹部,強忍著守在韓睿深的身邊,她希望能出現奇跡,可是奇跡,卻並不常常出現。
疼痛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劇烈,額上滿滿的汗珠,葉靜秋終於支撐不住,痛叫了出來:“睿深,我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你一定要睜開眼睛,看她一眼……”
葉靜秋按下了呼叫器,醫生護士趕來,她很快被推入了待產室。
第一胎是自然分娩,第二胎就要順利許多。
冷幼微本想趁著這個機會離開,可是,兩個黑衣壯漢,一直跟著她,連電梯,也不讓她進。
好歹葉靜秋給了她一些人身自由,但並未給全部。
兩個小時之後,葉靜秋生了個女兒,才七個多月的早產兒,身體狀況卻非常的好,不比足月的孩子差,有近六斤的體重。
葉靜秋抱著孩子,被護士推進了韓睿深的病房,剛生完孩子,她已經是筋疲力竭,可是看到韓睿深,她像打了興奮劑一樣,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
“睿深,快睜開眼睛,看看你的孩子,多漂亮的女兒啊,長大以後,一定是個美女,她說她想見你,便提前了一個多月到來,你高興嗎?”
葉靜秋把孩子放在韓睿深的身旁,一大一小兩個人,挨得那麽緊。
看著這一幕,冷幼微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出來。
“哇,哇……”孩子突然哭了起來,像一隻小貓,聲音那麽的輕。
也不知是不是孩子的哭聲喚醒了韓睿深,他死寂的身體,終於有了反應,緩緩睜開眼睛。
“睿深,你醒了,你終於醒了……”葉靜秋撲在韓睿深的胸口,嚎啕大哭起來,那是喜悅的淚水,也是悲傷的淚水,混合在了一起,分不清到底是喜是悲。
“靜秋……”韓睿深張了張嘴,艱難的喚了出來,他的手,無力的蓋在葉靜秋的頭上,她柔軟的發絲,像軟墊一般,在他的掌心。
“睿深!”反手擦幹眼淚,她不該哭,該笑,給他最美麗的微笑,給他最甜的記憶。
“你看,我們的女兒,多漂亮,醫生護士都說像你。”葉靜秋抱起孩子,放在韓睿深的懷中。
他抱著自己的女兒,輕飄飄的,她好小,好可愛,就連哭起來,也讓人愛不釋手。
嘴角微微的揚起,臉上有了笑意。
葉靜秋躺在韓睿深的身側,臉緊緊的貼著他冰涼的臉,柔柔的說:“給她取個名字吧!”
韓睿深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名字……我早就……取好了……”
一旁站著的醫生護士包括冷幼微都,都怕韓睿深氣接不上來,突然就給斷了。
可還好,他剛剛得了女兒,正高興,沒到斷氣的時候。
“你沒告訴我叫什麽?”葉靜秋緊緊的抱著韓睿深和女兒,淚如泉湧。
他說:“梓愛……我的女兒,梓愛……”
“我喜歡這個名字!”葉靜秋哭著哭著又笑了,一臉的幸福,兒子叫梓恩,女兒叫梓愛,恩……愛……也許下輩子,她和他,可以恩恩愛愛,不離不棄。
冷幼微終是忍不住,捂著臉跑出了病房,躲到洗手間,為葉靜秋和韓睿深落淚。
當她再回到病房的時候,葉靜秋和韓睿深的兒子也到了,一個四口,抱在一起,又是感人至深的一幕。
眼淚就不曾幹涸過,一直朦膿著冷幼微的眼睛。
她不停的擦不停的擦,試圖擦幹淚水,可是,擦來擦去,臉上依然濕漉漉的。
女兒的到來,給韓睿深的生命注入了新的生機,他竟然好了起來,雖然葉靜秋知道,那有可能是回光返照,但她還是很高興,多活一天是一天,在一起的時光,多一天就多一天的回憶。
她拿著攝像機,不停的拍不停的拍,為的就是給兒子和女兒留下一些些念想,不至於太過悲哀。
看著他們一家人和樂融融,冷幼微覺得自己就是個多餘的人,想走,可葉靜秋不同意。
韓睿深完完全全的無視她,甚至連正眼不也多看,他的目光,隻在自己的孩子和女人身上,別的人,已經容不下了。
冷幼微特別想念莫擎蒼和小宇,這個時候,更甚。
也不知葉靜秋交代給莫擎蒼的事他能不能做到,已經分開二十四個小時了,她好想好想他。
葉靜秋抱著孩子喂奶,韓睿深默默的看著她,兩人的目光相觸,似乎,有那麽一點愛意。
現在才發現愛,是否太晚了一點兒?
韓睿深是不是很後悔,從前不曾善待葉靜秋,可她還是這般的執著不肯放棄。
“我走了之後……你要帶著孩子好好的過日子……不要想我……”韓睿深握著葉靜秋的手,已經在開始交代身後事了。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活得過初一,也活不過十五。
想走得平和,無牽無掛,可惜,他現在做不到了。
她和兩個孩子,是他最深的牽掛,多看一眼也是賺到的。
葉靜秋默默的點了點頭,在生下梓愛之前,她想跟著韓睿深走,可生下梓愛之後,又想留下來照顧女兒,孩子還那麽小,沒了爸爸,再離開媽媽,多麽的可憐。
與韓睿深交握在一起的手微微的發顫。
她很矛盾,很糾結,不想他一個人孤單的離去。
韓睿深似乎在葉靜秋緊蹙的秀眉中看出了端倪,他叮嚀道:“你一定不能……做傻事……替我好好的照顧孩子……他們需要你……”在此之前,韓睿深並不懼怕死亡,但現在,他怕,很怕,非常怕,他想再活久一點,多看看孩子,多看看葉靜秋。
舍不得閉上眼睛,更舍不得入睡。
因為他害怕,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
“睿深,你一定要好起來,我們也需要你……”葉靜秋的眼淚落到梓愛的臉上,韓睿深臉上伸手,替梓愛擦去。
“我會……盡力……”韓睿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突然覺得,還能呼吸,真是一件愉悅的事,他的身體,還有溫度,他的胸腔裏,還有心跳。
“我不要你盡力,我要你一定好起來!”情緒有些激動,葉靜秋的臉上,是和死神抗爭的嚴肅。
她要和死神,抗爭到底,不會輕易讓韓睿深離開。
終於,他隻屬於她,這幸福,要一直持續下去,一直,一直……
……
“叮鈴鈴,叮鈴鈴……”葉靜秋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破了這祥和的寧靜,她從提包裏摸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然後轉頭看冷幼微:“是莫擎蒼!”
冷幼微的心驀地提到了嗓子眼兒,難道是葉靜秋要求的事莫擎蒼辦好了嗎?
他明明說愛莫能助,現在……又是怎樣辦到的?
她不希望他把自己賠進去。
葉靜秋拿著手機的手顫了顫,接通之後放到耳邊:“喂,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莫擎蒼,你不要管我,我沒事!”冷幼微飛撲上去,抓著葉靜秋的手機,大聲的喊:“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照顧好小宇!”
冷幼微隻聽到莫擎蒼喊了她一聲:“幼微……”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被一直跟著她的那兩個黑西裝拉到了一邊。
“她現在很好,隻是……一天沒有吃東西而已……”葉靜秋盯著冷幼微,似乎在說給她聽:“不是我不給她東西吃,是她自己不吃,能餓得了多久我可不保證,你盡快把事情辦好來接她吧,還有,你不要妄圖報警,如果惹惱了我,後果……我想你也知道……”
葉靜秋冷笑著掛了電話,冷幼微掙紮著要衝上去,卻被黑西裝抓得緊,連嘴也被捂住了,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聲。
“冷幼微,你真是好命,莫擎蒼這麽愛你,讓人羨慕。”葉靜秋緩緩的轉頭,她的眼中,隻有韓睿深一人,如果,韓睿深也如莫擎蒼愛冷幼微般的愛她,該有多好,就是死,也無憾了。
冷幼微淡淡的一笑:“我也覺得自己很好命!”
莫擎蒼,你一定不能有事啊,莫擎蒼平安,她才是真正的好命。
“讓她走吧……”韓睿深突然開口:“現在對我來說,除了你和孩子,什麽也不重要了,不要她在這裏,妨礙我們……讓她走……”
冷幼微和葉靜秋同時不敢置信的看著韓睿深,葉靜秋以為,為他完成心願,他會改變對她的態度,不曾想,生下女兒,他就徹底的變了。
“秋兒,讓她走!”韓睿深的口氣突然沉重了幾分,好似他很討厭看到冷幼微似的。
曾經,冷幼微是他的摯愛,可現在,他突然覺得,葉靜秋和孩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要比冷幼微來得重許多,隻要葉靜秋和孩子就夠了,陪他走完最後的這一程。
雖然很短暫,但他很快樂。
這樣的真情流露,違背了他最初的意願,他本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走,誰也不要為他落淚,可現在,他覺得,有人為他落淚,送他走,也是一件不錯的事,至少證明,這個世界上,還有在乎他的人,這樣的認知,是否來得太晚,太晚。
握緊葉靜秋的手,韓睿深死寂的目光,突然間大放異彩,好似,又無盡的生命力在跳動。
“秋兒,謝謝你……”千言萬語,匯聚成這一句“謝謝”,謝謝她的愛,謝謝她的陪伴,謝謝她執著的為他生兒育女,一個女人,必然是愛到了極致,才會為那個男人生育。
生育之苦,不是男人可以體會的,當他看到她虛弱慘白的臉的時候,就知道,這一生,他終究還是欠她太多,錢不能彌補,惟有盡可能的回報以她溫情。
他的情,在這一刻,就像即將噴薄的火山,在胸腔中蠢蠢欲動。
驀地,眼前出現了一片迷霧,他想起了和她的初遇。
那個時候,兩人都還小,他六歲,她隻有兩歲,她跟在他的身後,不停的喊:“哥哥,哥哥……”
葉靜秋是家中的長女,渴望有個哥哥,韓睿深便當了她的哥哥,很多年,他都隻當她是妹妹,葉靜秋對他的感情,渾然不覺,其實,就算他察覺到了,也隻當那是哥哥妹妹的感情,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豆團私亡。
不知何時,他不再喚她“秋兒”,而是喊她“小媽”,或者連名帶姓,充滿鄙夷的喊她。
當他在喊出這一聲“秋兒”,就代表著,他和她,又回到了青梅竹馬的過去。
過去,令人懷念的過去,他多麽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過去,不要再流逝。
“睿深哥哥,你不要說謝,我們之間,不說謝。”
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不管是自甘下賤,還是為愛癡狂,她的心中,永遠隻有他,不曾,有過別人。
眼前的人,還是多年前的人,隻是流年和滄桑,改變了他的容顏,也許她麵前的,已經不再是記憶中的他,但她還是固執的認為,他依然是疼她的“哥哥”。
“秋兒,我好累,想睡覺,可我……不能睡……”他怕自己閉上眼睛,就再也看不到她和孩子,即便是虛弱得睜不開眼睛,還是強撐著。
布滿血絲的眼睛,在短暫的閃亮之後,慢慢開始變混變沌。
她也很害怕他睡著之後就醒不來了,但她又不願看他這樣苦苦的支撐,握緊他的手,輕拂他黑亮的發絲:“累就睡吧,待會兒我叫你,一定叫醒你!”
韓睿深默默的點了點頭,眼皮迅速的闔上,沉重的呼吸,從鼻腔噴出。
“睡吧,睡吧!”葉靜秋俯身吻了吻韓睿深光潔的額頭,然後,鬆開了他的手,起身對旁邊熱眼旁觀的冷幼微說:“出去說幾句!”
“你能走嗎?”冷幼微看著葉靜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替她著急。
“沒問題!”生產之後,本就要有適當的走動,幫助惡露排出,葉靜秋忍著腹部的劇痛,一步一步,慢慢的走,拒絕了護士的攙扶,她自己可以,從此以後,更要堅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強。
葉靜秋坐在走廊的沙發上,她很虛弱,喘著氣,慢慢悠悠的說:“睿深讓我放你回去……”
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但冷幼微不敢盲目的樂觀,怯生生的看著葉靜秋,不知道她作何打算,是聽韓睿深的,還是不聽韓睿深的……
“不容易把你帶過來,就這麽放你回去,我總是有那麽一點兒不甘心。”葉靜秋的聲音低低啞啞的,她回看冷幼微,疲憊的臉上沒有一絲神采:“你說,我該怎麽辦?”
真要她說,當然是越快放她走越好,難不成她還想留在這裏,鬼才想留在這裏,看別人一家團聚,她的心也很酸啊,越發的思念莫擎蒼和小宇。
躊躇了片刻,冷幼微說:“看到你們一家人團聚,我也很想我孩子,將心比心,你也放我回去和家人團聚吧!”
葉靜秋淡淡的笑了笑:“於情於理,我都該放你回去,睿深也說,他現在最在乎的是我和孩子,別的事,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聽他這樣說,我真的很高興,這麽多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他終於還是,看到我了。”也許,還不曾愛上,但愛不愛,已經不那麽重要,重要的是,她對他來說,是最特別的,因為,她是他孩子的母親,這樣的地位,無人可以取代。
“那你就放我走吧,不用再想了!”冷幼微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下意識的朝電梯口望一眼,從未像現在這般,想要狂奔。
葉靜秋在冷幼微的招呼下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她坐的位置,正是昨天韓睿深坐過的。
“喝水!”冷幼微親自給葉靜秋倒了水,在她的對麵坐下:“韓睿深的病情怎麽樣了?”
提到韓睿深,葉靜秋的眸光就明顯的黯淡了下去,垂首看著手中的水杯,搖了搖頭:“現在病情隻是穩定了,但還是沒有脫離危險。我今天來就是向你道別,今天晚上,我會帶睿深回獅城,他的私人飛機已經飛過來了,等晚上,如果他能醒過來,我們就走。”
冷幼微點頭附和:“回獅城也好,那邊的醫療條件肯定比德川好很多,回去了就讓韓睿深好好的養病,不要再操勞,他的身體,也不能再這麽胡亂的折騰了。”
“是啊,他不想休息也不行了,隨時有可能會發病。動不動就昏迷……”葉靜秋抹了抹眼淚,她的心似乎也在經曆生死,韓睿深身體的各個器官,已經開始走向衰竭,撐得過一天。就賺一天,撐不過……也是命。
“幼微。我很高興認識你和季大哥……”葉靜秋欲言又止,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嘴唇,端起水杯,小小的喝了一口,想說的話,難以說出口,她想完成韓睿深的心願,可是,她自覺沒有那個能力。可求別人,也很艱難。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靜秋,以後你常帶孩子過來玩。”等韓睿深不在了,隻剩葉靜秋孤兒寡母,確實可憐,冷幼微聽莫擎蒼說過,韓睿深曾拜托他照顧葉靜秋,可德川和獅城隔得太遠,就算莫擎蒼想幫忙照顧,也是鞭長莫及,要好好的生活下去,還是得靠她自己。
其實有孩子,沒有男人,生活一樣可以很好。
冷幼微就曾經過了三年這樣的生活,回憶那三年,她並不覺得很痛苦,生活時時刻刻有歡樂。
女人,總是比自己想象得要堅強許多。
為了孩子,冷幼微相信葉靜秋可以過得很好,她一定是個堅強的女人。
“好啊,恩恩一定可以和小宇成為朋友。”葉靜秋抹幹眼淚,勉強擠出了一絲絲笑容,她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能絕望,永遠不能失去希望,韓睿深會好起來,也許回了獅城,奇跡就會出現。
冷幼微說:“晚上和莫擎蒼去送送你們。”
“不用,不用,不麻煩了!”葉靜秋連連擺手,躊躇片刻之後才說:“其實我今天來找你,還有件事想求你幫忙。”
“什麽事?”冷幼微的心“咯噔”了一下,直覺告訴她,不會是什麽好事。
“唉……真是有些難以開口,我想替睿深完成心願……”
葉靜秋的話還未說完,冷幼微已經猜到了她想說什麽,依然是梵香山的旅遊開發項目,這件事她之前已經問過莫擎蒼,他愛莫能助,但韓睿深還是不放過他,找了一次又一次。
冷幼微搖了搖頭:“對不起,莫擎蒼真的幫不了他……”
“不,睿深說,隻有莫擎蒼能幫他,幼微,我求你了,勸勸莫擎蒼,好嗎……”葉靜秋淚如泉湧,猛的跪在了冷幼微的麵前,抓著她的腿:“求你了,求你……”
“哎呀,你怎麽……快起來,起來,別這樣……”冷幼微急急忙忙的去扶葉靜秋,可葉靜秋是鐵了心,她不答應,就跪著不起來。
“幼微,我求求你了,幫幫睿深吧,這是他最後的心願……”
“我不是不想幫,而是真的幫不了,靜秋,你快起來!”冷幼微叫了兩個人來幫忙,把葉靜秋扶了起來,讓她坐在沙發上。
“嗚嗚……”葉靜秋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她那麽愛麵子,可是,這一刻,已經顧不得許多了,麵子能值幾個錢,她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幫韓睿深完成心願。
淚水洶湧而出,她滿手濕漉漉。
淒冽的哭聲,在喉嚨裏打轉。
葉靜秋哭了一會兒,摸出紙巾,擦了擦臉,然後苦笑了一下,站了起來:“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我……再見……”
冷幼微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兒,站起來,扶住葉靜秋:“我送你吧!”
“謝謝!”葉靜秋點了點頭,任由冷幼微扶著她的手臂:“送我去喜來登酒店吧,我的行李還在酒店裏!”
“好!”
冷幼微把葉靜秋一直送到了酒店客房門口,打算離開,葉靜秋拉著她,讓她進去坐坐。
推辭不過,冷幼微跟著葉靜秋進了豪華的酒店客房。
冷幼微坐在沙發上,葉靜秋的行李就放在她的腳邊,似乎還沒有打開過,想來是她剛到酒店,還沒休息,又往醫院趕了。
“喝果汁!”葉靜秋給冷幼微開了瓶果汁,送到她的手邊。
“謝謝!”
冷幼微正口渴,接過果汁就喝了一口。
“不知道這一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麵。”葉靜秋定定的看著冷幼微,眼中閃過許多複雜的神色。
“也許很快就可以見麵,等孩子放暑假,我帶他去獅城看你們。”冷幼微又喝了一口果汁,臉上的笑容,很勉強,幫不上忙,她覺得很不好意思。
葉靜秋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眼角,她的眼睛,依然有些泛紅,猛然抬起頭,認真的問:“幼微,你有沒有……愛過韓睿深呢?”
怔怔的看著葉靜秋,冷幼微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就這麽直接的問出了一個犀利的問題,讓她情何以堪。
“我沒有愛過他。”但好感,是有的,在知道韓睿深的真實目的之前,她不否認,對他有些心動。
葉靜秋似乎不滿意冷幼微的答案,秀眉緊蹙,急急的追問道:“一丁點兒也沒有愛過他嗎?”
“沒有,我隻愛莫擎蒼!”冷幼微肯定的回答:“除了莫擎蒼,我不愛任何人。”
“哦!”葉靜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深深的看著冷幼微:“好羨慕你啊,你愛的人也愛你,相親相愛的在一起,真是幸福。”
自己的幸福來得有多麽的不容易,也隻有自己知道。
冷幼微淡淡的微笑:“謝謝,我也覺得自己很幸福。”
希望能一直這樣幸福下去。
除了死神,任何人,都不能把她和莫擎蒼分開,兩個人在一起,才是最美的時光。
“唉……”葉靜秋歎了一口氣,喝光了一小瓶純淨水,抿了抿嘴唇:“今天晚上,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獅城?”
“我就不去了!”
冷幼微突然覺得頭有些暈,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暗自奇怪,怎麽突然就犯困了,難道是昨晚沒睡好嗎?
“想睡覺嗎,去床上躺會兒吧!”葉靜秋說著把冷幼微扶了起來。
“我不……回去再睡……”冷幼微又打了個嗬欠,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昨晚沒睡好。”
“沒關係,我昨晚也沒有睡好,困得厲害。”
半推半就,冷幼微躺到了床上,連鞋也沒顧得上脫,一閉上眼睛,就進入了夢鄉。
冷幼微感覺自己像在坐搖椅,晃啊晃啊,把她從睡夢中晃醒了。[]
睜開眼睛,她看到的是陌生的環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才得以確認,她真的在飛機上。
她想坐起來,可是全身無力,連動一動也很艱難。
“你醒啦?”葉靜秋察覺到冷幼微醒了過來,走到她的身邊,笑盈盈的看著她。
葉靜秋的臉出現在冷幼微的視野範圍以內,她怔了怔,很快反應了過來,警惕的看著葉靜秋:“你帶我去哪裏?”
“回獅城啊!”葉靜秋回答得理所當然:“我希望你能陪陪我,很抱歉,沒經過你的同意。”
“你怎麽能這樣?”冷幼微艱難的開口,說話也有氣無力,她感覺全身的力氣都抽走了,隻剩一個軀殼躺在這飛機裏。
“對不起!”
飛機裏的空調開得特別大,葉靜秋替冷幼微掖了掖被角:“閉上眼睛再睡會兒,很快就要到獅城了。”
“我不去獅城。”抓住葉靜秋的手:“馬上送我回去!”
“對不起!”葉靜秋還是那句無關痛癢的話,推開冷幼微無力的手,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守在韓睿深的身旁。
冷幼微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的喊:“我要回去,回去……”
“別喊了,白費力氣!”葉靜秋回過頭,淡淡的說了聲:“睡吧,好好的睡!”
到現在,冷幼微才意識到她喝的果汁有問題,葉靜秋早就預謀好了,要把她擄到獅城去,然後逼迫莫擎蒼幫韓睿深完成心願。
冷幼微又氣又惱,可無從宣泄,隻能幹瞪眼兒。
飛機果然很快就到達了獅城,冷幼微和韓睿深一起被抬下了飛機,不過兩個人去的地方不同,韓睿深去了醫院,冷幼微去了葉靜秋的別墅。
在葉靜秋的別墅,冷幼微見到了她的兒子---恩恩,很可愛的小男孩兒,八九歲大,身穿黑色的燕尾服,正在花園裏拉小提琴。
悠揚的小提琴的聲音如泣如訴,在夜風中盤旋,冷幼微躺在客房的床上,聽恩恩拉小提琴,非常想念小宇。
也不知道葉靜秋給冷幼微吃了什麽藥,大腦清醒,可全身沒有力氣。
她試著挪動身體,可身體就好像不屬於她,怎麽挪也挪不動。
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葉靜秋回家。
莫擎蒼知道她被帶到獅城,肯定急瘋了,她甚至想象得出,他焦急的樣子。
“莫擎蒼……”她的提包,不知去向,好想給莫擎蒼打個電話,報平安,讓他不要擔心,她很好,沒事!
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靜秋終於回來了,她悄無聲息的來到冷幼微睡的房間,坐在床邊,不斷的道歉:“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葉靜秋,你這樣做真的讓人心涼,我把你當朋友,可是你呢,這樣對我……”冷幼微身體沒力氣,隻能狠狠的瞪著葉靜秋:“不管你做什麽,莫擎蒼都幫不了韓睿深,真的是幫不了,而不是不想幫,放我回去吧,就當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好嗎,不要再繼續這樣下去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冷幼微苦口婆心的勸著葉靜秋,可葉靜秋卻不為所動,她淒楚的搖搖頭:“幫不了睿深也沒有關係,我隻是想讓你能待在睿深的身邊,我一直都知道,他愛的人是你,我想,除了梵香山,你是他最大的心願,這個心願,就讓我來幫他完成。”
“我不可能待在韓睿深的身邊,他現在最需要的人,是你和孩子,而不是我,你們一家人,共聚天倫之樂,我這個外人杵在這裏算什麽?”冷幼微幾乎是竭斯底裏的吼了出來,葉靜秋的想法真正的是不可理喻,她受不了了,隻想逃離,越遠越好。
“睿深的眼中,從來就沒有我,我隻想讓他好好的看我一眼,可那麽難,沒關係,他不看我,我可以看著他,一樣的開心。”葉靜秋反手擦去眼淚:“你幫我照顧睿深,好嗎,求你了,他隻想要你在他的身邊。”
“葉靜秋,我真的不能,莫擎蒼和孩子都在等著我,我不可能幫你照顧韓睿深……你給我吃的什麽藥,為什麽我全身都沒有力氣……讓我走吧,我求你了!”冷幼微抓緊葉靜秋的手臂,苦苦的哀求:“求你,讓我走吧!”
冷幼微求葉靜秋,葉靜秋反過來求冷幼微,又給她跪到地上。
“我求求,幫我照顧睿深,他的日子不多了,我隻想他能開開心心的過完最後的時光。”
誰也求不動誰,兩個人僵持不下,最終葉靜秋離開了冷幼微的房間,讓她好好的考慮,明天,給她一個答複。
不用等明天,她現在就可以答複。
可葉靜秋已經走了。
冷幼微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藥效真是強勁,幾個小時了,還是沒有褪去。
一夜無眠,天蒙蒙亮,冷幼微就聽到葉靜秋在門外說話,聲音不大,聽不清具體在說什麽。
說完話之後,葉靜秋推開了虛掩的房門,出現在了冷幼微的麵前。
打開燈,冷幼微一時還不適應,緊閉雙眼,良久才睜開。
葉靜秋也沒睡好,黑眼圈又深又重。
“幼微,你想好了嗎?”她握緊手機,緩緩走到冷幼微的麵前。
“抱歉,讓你失望了,我不會答應!”經過了一夜,藥效才慢慢的退了,冷幼微能挪動身子,但還是站不起來,她有氣無力的說:“放我回去吧!”
“莫擎蒼昨晚給我打了電話,你要不要和他說幾句?”葉靜秋說著撥通了莫擎蒼的電話,然後遞到冷幼微的耳邊。
電話接通,隻聽到呼吸聲,冷幼微就喊了出來:“莫擎蒼,莫擎蒼……”
“幼微,你怎麽樣……”
“她現在很好!”葉靜秋拿起電話,放到自己的耳邊,一本正經的對莫擎蒼說:“想見到冷幼微嗎……那就照我說的去做,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
“莫擎蒼……不要,不要聽她的……”冷幼微大聲的喊,葉靜秋便拿著手機,走出了房間,去外麵和莫擎蒼慢慢談。
“砰”的一聲,房門被重重的關上。
冷幼微再也聽不到葉靜秋的聲音,更不會知道,葉靜秋對他說了些什麽。
“莫擎蒼,莫擎蒼……”
偌大的別墅,是一座牢籠,囚禁了冷幼微,就算她是鳥,也飛不出去,呆呆的看著窗戶外的那一方天地,徒增傷悲。
遠遠的有汽車開過,她總是會想,說不定是莫擎蒼來救她了,可是,她的願望,一直到日薄西山的時候,也沒有實現。
莫擎蒼沒有出現,連警察也沒有來。
唉……冷幼微歎著氣,無力的在房間裏走動,她很納悶,就算莫擎蒼不能及時的趕到,他也可以報警啊,葉靜秋把她藏得也不深,警察一定能輕易的找到她,可是,她想再多,也沒有答案。
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莫擎蒼沒有來,警察也沒有來,她孤零零的等待救援。
難道莫擎蒼已經答應了葉靜秋的交換條件?
心中,隱隱的有著不安。[]
也許是她多慮了,應該相信莫擎蒼,他有能力救她,更有能力,帶她回家。
躺在這不熟悉的房間裏,她格外想念自己的家。
溫馨的感覺,是豪華的別墅所不能帶給她的。
傭人打開房門,把飯菜給她端進來。
三菜一湯,在吃上麵,葉靜秋並沒有虧待她,都是珍饈美味。
她現在吃什麽都如同嚼蠟,最想念的,還是莫擎蒼做的飯菜,他很成功的抓住了她的胃。
莫擎蒼,真的變了好多。
現在想來,總覺得是一場不真實的夢,也許老天爺覺得她太幸福了,才會製造一些不和諧的因素來提醒她,人世間,沒有盡善盡美的幸福。
事事如意,那不過是最美好的祝願罷了!
精致的飯菜放在茶幾上,傭人恭敬的退了出去。
冷幼微慢慢的走過去,手揚起,又在半空中頓住。
不吃不喝,隻會讓自己的身體垮掉,對葉靜秋來說,不會有任何的影響,但這些東西,吃下去……她又有些猶豫,不知道裏麵有沒有放藥----讓她全身乏力的藥。
在冷幼微猶豫到底要不要吃的時候,房門開了,雙眼紅腫的葉靜秋出現在了門口。
驀地抬頭,兩人四目相對。
“飯菜裏沒有下藥,你可以放心的吃。”葉靜秋輕輕的闔上門,緩步走到沙發邊,端端的坐下,她隆起的腹部,就像充氣的球,又圓又大。
冷幼微收回即將碰到筷子的手,盯著葉靜秋,冷冷的問:“你是不是瘋了?”
葉靜秋笑了,自嘲且諷刺的笑意在唇邊流淌。
“是!”她點頭承認:“我是瘋了,在八年前,我就已經瘋了,你現在看到的葉靜秋,已經不是過去的葉靜秋,是不是覺得很可笑,一個女人,可以這樣清醒的發瘋,還有誰比她更蠢呢?”
愛情,讓人生讓人死,讓人瘋讓人癡……葉靜秋,果真是這滾滾紅塵中最癡心的人。
時至今日,冷幼微還是不恨她,甚至,不討厭她,相反,還很欣賞她。
如果換做是她,也許,會和葉靜秋一樣的瘋,為自己深愛的人,瘋上一瘋,又何妨。
久久不語,冷幼微下意識的抬頭,朝窗外漸黑的天空望了一眼,一隻不知名的鳥恰好飛過,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這是我最後的一次發瘋,也許以後……沒有機會了……”葉靜秋拿起了筷子,每樣菜都夾起來,嚐了一嚐,笑著起身:“你看,我說過,沒有下藥,你可以放心的吃。”
說完,她走進浴室,把筷子清洗幹淨,再放回茶幾上。
“現在你可以放心的吃了嗎?”她微微一笑:“吃吧,別餓壞了身體,不然莫擎蒼會擔心。”
冷幼微盯著葉靜秋的臉,在心中猜測,她的笑容,到底是虛情還是假意,又或者說,她一直是帶著麵具,從來不會以真麵目示人。
“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這是冷幼微最關心的問題,吃不吃飯,似乎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回去,回到莫擎蒼和小宇的身邊,才是她最重要的事。
“也許……很快,也許……”葉靜秋抿著嘴,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那就要看莫擎蒼了,你是不是在等著他來救你,你一定很納悶,為什麽沒有人來救你?”
心事被看穿,冷幼微也沒有什麽可說,隻定定的看著葉靜秋,等待她想要的答案,困惑了那麽久,也該到揭曉答案的時候了。
她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越早離開越好,隻是,如果她的離開需要莫擎蒼付出代價,那麽,她寧願留在這裏,隻求他能平安。
哪怕一輩子不見麵,隻要他能平安,她也願意。
人生,總是有太多的無奈,她的無奈就在於,太愛莫擎蒼,因為愛,她可以放棄很多。
因為緊張,手在微微的顫抖,握掌成拳,卻握不實,因為沒有力氣。
掌心,滿滿的都是汗。
良久,葉靜秋才開口:“我對莫擎蒼說,如果他敢擅自來救你,我就讓你給睿深陪葬,一句威脅,他就怕了。”
心口一抽,悶悶的痛。
冷幼微能理解莫擎蒼的想法,他一定是害怕,葉靜秋做出瘋狂的事。
也許韓睿深的妻子就是葉靜秋殺的,而她,也不在乎多殺一個人。
葉靜秋若有所思的打開了提包,摸出她珍視的藏刀。
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向冷幼微傾訴。
“這刀,真的很快,輕輕的一下,便可以斬斷鋼筋,人的身體,再強也強不過鋼筋吧。”拔刀出鞘,手起刀落,大理石茶幾的一角被削了下來,掉落在地。
冷幼微倏然睜大眼睛,看著地上的大理石碎片,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可怕的畫麵,她自己,就如這碎片一般,掉落在地。
“睿深,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他害怕孤單,我不會讓他孤單……”葉靜秋輕輕的撫摸著刀身,她已經有了打算,在韓睿深去世之後,跟著他一起去,當然,她會生下他們的骨肉,再跟著他去。
生不能在一起,那麽死,就一定要在一起。
她要和他合葬,永恒的死亡,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鋒利的刀刃劃開了葉靜秋光潔白皙的手指,猩紅刺目的血,順著白花花的刀身流淌,白色紅色,交相輝映。
葉靜秋似乎感覺不到痛,手指被刀所傷,她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那麽多血流出來,她就像沒有看到一般,依然沉浸在回憶中,難以自拔。
冷幼微心驚膽寒,怯怯的問:“韓睿深現在怎麽樣?”
“不怎麽樣,早上醒來了一會兒,又昏迷了!”葉靜秋很害怕,怕韓睿深不會再醒來,她把帶血的刀收好,站了起來:“我該回去陪他了,你快吃飯,待會兒有人來接你去醫院,我們在醫院等你。”
葉靜秋緊握著滿手的血,轉身走出冷幼微住的房間,她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聲音格外的突兀。
強打起精神,冷幼微進浴室洗涮了一番,她終究沒有吃東西,隻喝了一些自來水,然後端坐在沙發上,等人來接她去醫院。
感覺等了很久很久,終於有人來帶她離開,別墅消失在身後,她癱坐在勞斯萊斯的後座上,心髒似乎在抽搐,因為那些未知的事。
到達醫院,司機把她送上樓。
推開病房的門,她看到葉靜秋趴在床邊,緊握著韓睿深的手,埋著頭,在低低的哭泣。
葉靜秋似乎怕吵醒了熟睡中的韓睿深,哭得那麽的隱忍,那麽的小心翼翼。
冷幼微站在門口,連大氣也不敢出。
難道韓睿深已經……
良久,葉靜秋好像是哭夠了,終於沒有了聲音,回頭看著冷幼微:“進來吧!”
她知道冷幼微來了。
“嗯!”冷幼微慢慢的朝床邊走去,病床上的韓睿深麵如死灰,若不是旁邊的儀器在跳動,她真的以為他已經死了。
葉靜秋說:“睿深不會再醒來。”
那就和死沒有什麽區別。
他的軀體還活著,可是精神,卻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葉靜秋撫摸著韓睿深的額頭,那麽輕,那麽柔,她帶著哭腔的聲音,低低的說:“睿深,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好不好,我們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你至少,看她一眼,她不能連她的爸爸也沒有見過。”
不知道韓睿深有沒有聽到葉靜秋的話,他躺在那裏,始終無動於衷。
靜靜的,如死去了一般,沒有任何的反應。
也許呼吸,在下一秒就會停止。
冷幼微看著葉靜秋哭得死去活來,卻無力安慰她,默默的站在旁邊,忍不住的心酸。
韓睿深從來不曾善待過葉靜秋,可她還是那麽的愛他,愛得狂熱,愛得執著,愛得不求回報。
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葉靜秋的肚子開始有規律的陣痛。
“唔……”她捂著劇痛的腹部,強忍著守在韓睿深的身邊,她希望能出現奇跡,可是奇跡,卻並不常常出現。
疼痛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劇烈,額上滿滿的汗珠,葉靜秋終於支撐不住,痛叫了出來:“睿深,我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你一定要睜開眼睛,看她一眼……”
葉靜秋按下了呼叫器,醫生護士趕來,她很快被推入了待產室。
第一胎是自然分娩,第二胎就要順利許多。
冷幼微本想趁著這個機會離開,可是,兩個黑衣壯漢,一直跟著她,連電梯,也不讓她進。
好歹葉靜秋給了她一些人身自由,但並未給全部。
兩個小時之後,葉靜秋生了個女兒,才七個多月的早產兒,身體狀況卻非常的好,不比足月的孩子差,有近六斤的體重。
葉靜秋抱著孩子,被護士推進了韓睿深的病房,剛生完孩子,她已經是筋疲力竭,可是看到韓睿深,她像打了興奮劑一樣,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
“睿深,快睜開眼睛,看看你的孩子,多漂亮的女兒啊,長大以後,一定是個美女,她說她想見你,便提前了一個多月到來,你高興嗎?”
葉靜秋把孩子放在韓睿深的身旁,一大一小兩個人,挨得那麽緊。
看著這一幕,冷幼微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出來。
“哇,哇……”孩子突然哭了起來,像一隻小貓,聲音那麽的輕。
也不知是不是孩子的哭聲喚醒了韓睿深,他死寂的身體,終於有了反應,緩緩睜開眼睛。
“睿深,你醒了,你終於醒了……”葉靜秋撲在韓睿深的胸口,嚎啕大哭起來,那是喜悅的淚水,也是悲傷的淚水,混合在了一起,分不清到底是喜是悲。
“靜秋……”韓睿深張了張嘴,艱難的喚了出來,他的手,無力的蓋在葉靜秋的頭上,她柔軟的發絲,像軟墊一般,在他的掌心。
“睿深!”反手擦幹眼淚,她不該哭,該笑,給他最美麗的微笑,給他最甜的記憶。
“你看,我們的女兒,多漂亮,醫生護士都說像你。”葉靜秋抱起孩子,放在韓睿深的懷中。
他抱著自己的女兒,輕飄飄的,她好小,好可愛,就連哭起來,也讓人愛不釋手。
嘴角微微的揚起,臉上有了笑意。
葉靜秋躺在韓睿深的身側,臉緊緊的貼著他冰涼的臉,柔柔的說:“給她取個名字吧!”
韓睿深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名字……我早就……取好了……”
一旁站著的醫生護士包括冷幼微都,都怕韓睿深氣接不上來,突然就給斷了。
可還好,他剛剛得了女兒,正高興,沒到斷氣的時候。
“你沒告訴我叫什麽?”葉靜秋緊緊的抱著韓睿深和女兒,淚如泉湧。
他說:“梓愛……我的女兒,梓愛……”
“我喜歡這個名字!”葉靜秋哭著哭著又笑了,一臉的幸福,兒子叫梓恩,女兒叫梓愛,恩……愛……也許下輩子,她和他,可以恩恩愛愛,不離不棄。
冷幼微終是忍不住,捂著臉跑出了病房,躲到洗手間,為葉靜秋和韓睿深落淚。
當她再回到病房的時候,葉靜秋和韓睿深的兒子也到了,一個四口,抱在一起,又是感人至深的一幕。
眼淚就不曾幹涸過,一直朦膿著冷幼微的眼睛。
她不停的擦不停的擦,試圖擦幹淚水,可是,擦來擦去,臉上依然濕漉漉的。
女兒的到來,給韓睿深的生命注入了新的生機,他竟然好了起來,雖然葉靜秋知道,那有可能是回光返照,但她還是很高興,多活一天是一天,在一起的時光,多一天就多一天的回憶。
她拿著攝像機,不停的拍不停的拍,為的就是給兒子和女兒留下一些些念想,不至於太過悲哀。
看著他們一家人和樂融融,冷幼微覺得自己就是個多餘的人,想走,可葉靜秋不同意。
韓睿深完完全全的無視她,甚至連正眼不也多看,他的目光,隻在自己的孩子和女人身上,別的人,已經容不下了。
冷幼微特別想念莫擎蒼和小宇,這個時候,更甚。
也不知葉靜秋交代給莫擎蒼的事他能不能做到,已經分開二十四個小時了,她好想好想他。
葉靜秋抱著孩子喂奶,韓睿深默默的看著她,兩人的目光相觸,似乎,有那麽一點愛意。
現在才發現愛,是否太晚了一點兒?
韓睿深是不是很後悔,從前不曾善待葉靜秋,可她還是這般的執著不肯放棄。
“我走了之後……你要帶著孩子好好的過日子……不要想我……”韓睿深握著葉靜秋的手,已經在開始交代身後事了。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活得過初一,也活不過十五。
想走得平和,無牽無掛,可惜,他現在做不到了。
她和兩個孩子,是他最深的牽掛,多看一眼也是賺到的。
葉靜秋默默的點了點頭,在生下梓愛之前,她想跟著韓睿深走,可生下梓愛之後,又想留下來照顧女兒,孩子還那麽小,沒了爸爸,再離開媽媽,多麽的可憐。
與韓睿深交握在一起的手微微的發顫。
她很矛盾,很糾結,不想他一個人孤單的離去。
韓睿深似乎在葉靜秋緊蹙的秀眉中看出了端倪,他叮嚀道:“你一定不能……做傻事……替我好好的照顧孩子……他們需要你……”在此之前,韓睿深並不懼怕死亡,但現在,他怕,很怕,非常怕,他想再活久一點,多看看孩子,多看看葉靜秋。
舍不得閉上眼睛,更舍不得入睡。
因為他害怕,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
“睿深,你一定要好起來,我們也需要你……”葉靜秋的眼淚落到梓愛的臉上,韓睿深臉上伸手,替梓愛擦去。
“我會……盡力……”韓睿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突然覺得,還能呼吸,真是一件愉悅的事,他的身體,還有溫度,他的胸腔裏,還有心跳。
“我不要你盡力,我要你一定好起來!”情緒有些激動,葉靜秋的臉上,是和死神抗爭的嚴肅。
她要和死神,抗爭到底,不會輕易讓韓睿深離開。
終於,他隻屬於她,這幸福,要一直持續下去,一直,一直……
……
“叮鈴鈴,叮鈴鈴……”葉靜秋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破了這祥和的寧靜,她從提包裏摸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然後轉頭看冷幼微:“是莫擎蒼!”
冷幼微的心驀地提到了嗓子眼兒,難道是葉靜秋要求的事莫擎蒼辦好了嗎?
他明明說愛莫能助,現在……又是怎樣辦到的?
她不希望他把自己賠進去。
葉靜秋拿著手機的手顫了顫,接通之後放到耳邊:“喂,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莫擎蒼,你不要管我,我沒事!”冷幼微飛撲上去,抓著葉靜秋的手機,大聲的喊:“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照顧好小宇!”
冷幼微隻聽到莫擎蒼喊了她一聲:“幼微……”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被一直跟著她的那兩個黑西裝拉到了一邊。
“她現在很好,隻是……一天沒有吃東西而已……”葉靜秋盯著冷幼微,似乎在說給她聽:“不是我不給她東西吃,是她自己不吃,能餓得了多久我可不保證,你盡快把事情辦好來接她吧,還有,你不要妄圖報警,如果惹惱了我,後果……我想你也知道……”
葉靜秋冷笑著掛了電話,冷幼微掙紮著要衝上去,卻被黑西裝抓得緊,連嘴也被捂住了,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聲。
“冷幼微,你真是好命,莫擎蒼這麽愛你,讓人羨慕。”葉靜秋緩緩的轉頭,她的眼中,隻有韓睿深一人,如果,韓睿深也如莫擎蒼愛冷幼微般的愛她,該有多好,就是死,也無憾了。
冷幼微淡淡的一笑:“我也覺得自己很好命!”
莫擎蒼,你一定不能有事啊,莫擎蒼平安,她才是真正的好命。
“讓她走吧……”韓睿深突然開口:“現在對我來說,除了你和孩子,什麽也不重要了,不要她在這裏,妨礙我們……讓她走……”
冷幼微和葉靜秋同時不敢置信的看著韓睿深,葉靜秋以為,為他完成心願,他會改變對她的態度,不曾想,生下女兒,他就徹底的變了。
“秋兒,讓她走!”韓睿深的口氣突然沉重了幾分,好似他很討厭看到冷幼微似的。
曾經,冷幼微是他的摯愛,可現在,他突然覺得,葉靜秋和孩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要比冷幼微來得重許多,隻要葉靜秋和孩子就夠了,陪他走完最後的這一程。
雖然很短暫,但他很快樂。
這樣的真情流露,違背了他最初的意願,他本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走,誰也不要為他落淚,可現在,他覺得,有人為他落淚,送他走,也是一件不錯的事,至少證明,這個世界上,還有在乎他的人,這樣的認知,是否來得太晚,太晚。
握緊葉靜秋的手,韓睿深死寂的目光,突然間大放異彩,好似,又無盡的生命力在跳動。
“秋兒,謝謝你……”千言萬語,匯聚成這一句“謝謝”,謝謝她的愛,謝謝她的陪伴,謝謝她執著的為他生兒育女,一個女人,必然是愛到了極致,才會為那個男人生育。
生育之苦,不是男人可以體會的,當他看到她虛弱慘白的臉的時候,就知道,這一生,他終究還是欠她太多,錢不能彌補,惟有盡可能的回報以她溫情。
他的情,在這一刻,就像即將噴薄的火山,在胸腔中蠢蠢欲動。
驀地,眼前出現了一片迷霧,他想起了和她的初遇。
那個時候,兩人都還小,他六歲,她隻有兩歲,她跟在他的身後,不停的喊:“哥哥,哥哥……”
葉靜秋是家中的長女,渴望有個哥哥,韓睿深便當了她的哥哥,很多年,他都隻當她是妹妹,葉靜秋對他的感情,渾然不覺,其實,就算他察覺到了,也隻當那是哥哥妹妹的感情,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豆團私亡。
不知何時,他不再喚她“秋兒”,而是喊她“小媽”,或者連名帶姓,充滿鄙夷的喊她。
當他在喊出這一聲“秋兒”,就代表著,他和她,又回到了青梅竹馬的過去。
過去,令人懷念的過去,他多麽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過去,不要再流逝。
“睿深哥哥,你不要說謝,我們之間,不說謝。”
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不管是自甘下賤,還是為愛癡狂,她的心中,永遠隻有他,不曾,有過別人。
眼前的人,還是多年前的人,隻是流年和滄桑,改變了他的容顏,也許她麵前的,已經不再是記憶中的他,但她還是固執的認為,他依然是疼她的“哥哥”。
“秋兒,我好累,想睡覺,可我……不能睡……”他怕自己閉上眼睛,就再也看不到她和孩子,即便是虛弱得睜不開眼睛,還是強撐著。
布滿血絲的眼睛,在短暫的閃亮之後,慢慢開始變混變沌。
她也很害怕他睡著之後就醒不來了,但她又不願看他這樣苦苦的支撐,握緊他的手,輕拂他黑亮的發絲:“累就睡吧,待會兒我叫你,一定叫醒你!”
韓睿深默默的點了點頭,眼皮迅速的闔上,沉重的呼吸,從鼻腔噴出。
“睡吧,睡吧!”葉靜秋俯身吻了吻韓睿深光潔的額頭,然後,鬆開了他的手,起身對旁邊熱眼旁觀的冷幼微說:“出去說幾句!”
“你能走嗎?”冷幼微看著葉靜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替她著急。
“沒問題!”生產之後,本就要有適當的走動,幫助惡露排出,葉靜秋忍著腹部的劇痛,一步一步,慢慢的走,拒絕了護士的攙扶,她自己可以,從此以後,更要堅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強。
葉靜秋坐在走廊的沙發上,她很虛弱,喘著氣,慢慢悠悠的說:“睿深讓我放你回去……”
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但冷幼微不敢盲目的樂觀,怯生生的看著葉靜秋,不知道她作何打算,是聽韓睿深的,還是不聽韓睿深的……
“不容易把你帶過來,就這麽放你回去,我總是有那麽一點兒不甘心。”葉靜秋的聲音低低啞啞的,她回看冷幼微,疲憊的臉上沒有一絲神采:“你說,我該怎麽辦?”
真要她說,當然是越快放她走越好,難不成她還想留在這裏,鬼才想留在這裏,看別人一家團聚,她的心也很酸啊,越發的思念莫擎蒼和小宇。
躊躇了片刻,冷幼微說:“看到你們一家人團聚,我也很想我孩子,將心比心,你也放我回去和家人團聚吧!”
葉靜秋淡淡的笑了笑:“於情於理,我都該放你回去,睿深也說,他現在最在乎的是我和孩子,別的事,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聽他這樣說,我真的很高興,這麽多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他終於還是,看到我了。”也許,還不曾愛上,但愛不愛,已經不那麽重要,重要的是,她對他來說,是最特別的,因為,她是他孩子的母親,這樣的地位,無人可以取代。
“那你就放我走吧,不用再想了!”冷幼微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下意識的朝電梯口望一眼,從未像現在這般,想要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