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 下部 非耶?中篇 七


    “旋哥兒,這麽晚了,有事?”


    “怎麽,嚇著你們了?弄髒什麽了?礙事嗎?”


    “礙事!那是王爺珍藏的字帖,你滿意了?”盧若銘自浴間出來看見南筇南筠正手忙腳亂拂拭桌上濺了洗筆水的字紙,知道是戰如旋潛進來嚇著了在收拾當晚殘局的兩人,前仇舊恨立時被勾了出來,“戰翎,你神出鬼沒的又想幹什麽?”


    “對不起,銘兒,我隻是,我隻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明兒同你去跟王爺解釋。”因為之前的事情戰如旋一直自覺理虧,總算找了個由頭想來修好,誰知又惹出盧若銘的火氣,一時進退不得,漲紅臉呐呐地忘了來意。


    瞧著他那副受氣包的模樣盧若銘一時也沒了脾氣,那件事他其實很清楚有沒有戰如旋摻和最終結果並沒有什麽不同,他氣的隻是他的誆騙,想起他送自己入虎口火坑時那副理直氣壯的模樣他就泄氣,可怕的文化差異啊,要他如何同他做朋友呢?


    “我在教南筇南筠識字,但是我們沒錢買塾書。”無能為力地歎口氣,他決定讓這家夥好過些,畢竟他讓他笑過,雖然之後的代價讓他痛了很久,但他這一生還從來不曾那樣子與人笑鬧過。況且他的確沒錢,而南筇南筠因為也是奴隸所以同樣沒有絲毫收入,既然有人送上門挨宰,他自然不會放過機會。


    “好好,我明兒就去書樓,買整卷的給你們。”


    戰如旋如蒙大赦的樣子令盧若銘忍俊不住,挨宰挨得如此興高采烈的人還真是難得一見。


    旋兒見他雖然擺出和好的姿態又有了笑模樣,但眼神卻明明白白寫著無奈與隔膜,不由得心有不甘,不,他要的不僅僅是他的諒解,他要的是——,但是,他知道那不可能了,當日他在他的熱情下不知所措一點點冰消雪溶的純真模樣他是再也見不到了。


    “銘兒,我今天是來道別的,這一陣你忙得緊,早來怕碰不上你,所以才挑了這時候來。”癡癡看著他的笑靨,戰如旋苦笑著道明來意,“如今你有王爺親自照看著,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噢,婚禮打算什麽時候舉行?”避重就輕盧若銘表示了適當的關心,誰知道呢,這世界,多個熟人多條路。


    “不知道,總還要準備兩個月吧,如今我同師兄都沒了父母,隻好親曆親為了。”


    “那多好,豐儉由人一切可以自己做主,日子定下了嗎?”見他有些傷感,盧若銘禮貌地出言寬慰。


    “想選年初二,師兄說正好是我的生日,可以一塊兒慶賀。”


    盧若銘於應酬一道不大精通,說到這兒便有些辭窮。


    “對了,銘兒,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快一年了,也沒聽你說起過。”戰如旋也在沒話找話。


    想起那一輪山間早升的明月,盧若銘有些恍惚:“八月十五,我的生日是八月十五。”


    “和月節呀,那不是才剛過了?”


    “是。”和月節類似現代華人的中秋節,不過是換了叫法而已,那一晚他記得南王的情緒並不是很好,隻略喝了幾口便不勝酒力早早歇息了,孜萊的神情也很陰沉,嚇得他晚飯都沒吃飽就回去了,幸虧南筇南筠叮囑廚房做了些名為月食的可口小點心給他消夜。


    “晚了,銘兒,你早些睡吧。”相對無言了好一會兒,戰如旋終於落寞地告辭。


    “旋兒,”看著他遽然回身時眼中的企盼,盧若銘輕聲道,“祝你好運。”


    眼眶紅了紅,戰如旋突然撲至近前用力抱緊他:“銘兒,你以後有任何煩難都可以來找我,我一定幫你,我發誓。”


    任何煩難?真會說笑。但他陰冷已久的一顆心抵禦不了這曾令他感覺溫暖的熱情,他終是遲疑著與他擁抱了一下。


    “知道嗎?銘兒,”抽了抽鼻子,戰如旋略略退開身體認真端詳著盧若銘,“你扮成任何模樣都非常漂亮。”


    “但是對於男人而言,智慧才是最重要的。”盧若銘靜靜回視他,眼中閃爍的是不肯妥協的堅持。


    避開他的注視默然轉身,戰如旋悔愧之外的悲憫神情盧若銘在那個時候並不沒有看懂。


    “這是什麽?”第二天晚上回去,盧若銘看見屋裏放著兩個半米見方的木箱。


    “塾書。旋哥兒親自送來的。”


    “不是兩卷?怎麽這麽多?”幫著南筠將箱子起開,看見裏麵方方正正碼著兩摞書,清新的封藍色十分悅目。


    “旋哥兒說整卷塾書有24冊,這裏一共兩卷。可是哥兒,這麽多字呢,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學得完啊?”南筇南筠有些敬畏地說。


    原來這就是這裏的基礎教育課本,雖然易容後已換穿男裝,盧若銘仍是習慣成自然地跪坐在地上翻閱起來,隻不知這24冊要學幾年?


    “喲,銘兒你打算在家裏開塾館嗎?哪兒弄來的這許多書?”孜萊進來時看見盧若銘跪在書堆裏不由奇問。


    沒想到這裏人的初級教育還包含了天文地理自然科學,盧若銘十分驚訝,原以為他們也跟古代人一樣隻學習八股文章,“孜萊姊姊,這些書你們通常分幾年學完?”


    “六年,當然如果學得快也可以提早結業,之後根據各人情形選擇進入不同類型的書院業場,”雖然不明白盧若銘為什麽要問這些,但孜萊仍是知無不言,自從她將盧若銘建議的理家方式陸續付諸實施發覺的確節省不少時間精力以後,她對他的態度便有了些微尊重方麵的改變,“再以後就可以參與各類會試,或入仕,或業術,若想專心學問也可以進入學士堂繼續精修。”


    “是不是隻有正規書院業場出來才可以參加各類會試?”慢慢收拾起書本,盧若銘顯出一種漫不經心的好奇。


    “不一定,無論窮家或是富戶子弟為了種種緣由沒進過塾館書院業場的若是可以通過會試一樣有機會安身立命,也有些人雖然不曾參加會試,但機緣巧合得人栽培推薦的話也是可以獲得一席之地出人頭地的。但是,在咱們安槐所有這些人都必須是自由人,奴隸是沒有資格做這些事的,再就是女人,必須在父兄丈夫或族長的擔保同意下才能夠出去拋頭露麵,如有違背奴隸會受黥刑,女子則要被拉上公堂當眾施以家法,而且咱們安槐的這些規矩已是諸國中最為寬大的了,在甘棠奴隸或女人不經同意擅自讀書習字是要被判挑刑奪去目力挑斷腳筋的,並且各家可以不經過官府自行行刑,而在大簇,無論是否擅自行事一經發現一律抄家沒籍滿門為奴,而奴隸和事主則斬立決。”


    一番話直聽得盧若銘全身冰涼,這個女人的敏銳真不是他能抵擋得住的。


    看著盧若銘發白的麵色,孜萊自覺已經達到了恐嚇的效果,“不過,銘兒,如今在安槐,奴隸變為自由人已不是很困難的事情,並且女人外出謀事也不再新鮮,至於讀書習字這類事更早在咱們王爺當上監政以後便是民不舉官不究了,所以,銘兒,你是個聰明孩子,不要再想著幹傻事。來,時候不早了,你幫我看看這幾項開支應該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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