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從前天傍晚就一直下個不停,水瀾郡王看著雪景,卻沒有心情欣賞,他從窗前走回屋中,在熏籠前的大炕坐下,伸手在熏籠上烤火,“小公子可退燒了?”


    “還沒。”回話的是侍候郡王幾十年的總管,想他好不容易升上總管一職,臨近年關,等著他處理的事情多如牛毛,可這會兒,他也隻能全都扔下,因為郡王現在啥事都不管也不問,就隻在意世子獨生子的病情。


    說起來這孩子也可憐,一出生就跟著親娘在府外,名不正言不順,好不容易進府了,也正名了,親娘卻屢屢犯錯,被送回娘家去,他一個小娃娃啥事都不懂,可就是有人嫌他擋了路,要把他這攔路石給踢開。


    這世子妃也是個傻的,人家隨意說幾句不負責任的話,她就傻呼呼的鑽了套,是,小公子的親娘害她不淺,可小公子是無辜的,而且他是世子的兒子,是郡王的親孫子,她敢對他出手,郡王和世子怎能不震怒?


    明明拿得一手好牌啊!


    總管暗暗歎氣,麵上卻絲毫不敢表露,就怕郡王把氣出在自己身上,小公子的事,說白了就是女人之間的意氣之爭,婆媳兩個不和,把無辜的孩子牽連進去。


    “難道就沒有一個大夫,有辦法把小公子的溫度降下來?”


    “這?”總管苦笑,“回郡王的話,城裏有名氣的大夫都請來了,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把小公子的溫度降下來。”


    “再去找!”水瀾郡王厲聲命令,總管苦笑著應下,待出了門,所有憂心全都表露無遺。


    候在外頭的幾個管事忙迎上來,看他這神色,都知道是挨郡王罵了。


    “你們說,這事該怎麽辦?”


    幾個管事七嘴八舌提供建議,最後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管事提了一句,讓大家都閉嘴了。


    “小公子的外家是蔣家人,小的記得蔣家的姑老太太是黎家的老太太?才過世嘛!”


    “這事大家都知道。”怎麽在這個時候提這家子人?要是讓郡王聽見了,可就不妙。


    其他管事都不說話了,省得引火上身。


    “大家都知道,藍神醫是瑞瑤教的人,他女兒就跟在教主的身邊,聽說他這女兒醫術也不弱。”


    總管腦子轉得快,若是能請到這位來,就算沒治好,也不會有什麽事,畢竟她那麽遲才來,小公子的病已拖得太久,要是他有個萬一,蔣家人要怪,也怪不到郡王府頭上來。


    說做就做,總管立刻派人去通知蔣府。


    蔣大太太得知外孫重病垂危,慌得團團轉,根本就不知該做什麽,還是蔣大奶奶出麵多問了來送信的婆子幾句,蔣家人才知道,蔣茗婷的兒子在郡王府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還那麽小的孩子夾在嫡親祖母和嫡母之間,真是可憐啊!要是郡王妃是真心待他,斷不會明知他病重,卻不著急延醫救治,而忙著和長媳鬥氣,處置被長媳收買的下人。


    “母親,大妹如今已不是郡王府的人,孩子的事,您得幫她拿主意。”蔣大奶奶其實很想跟婆婆說,別慌,趕緊找人給孩子看病,再拖下去,萬一孩子有個不測怎麽辦?


    雖是庶子,蔣茗婷也被送回蔣府,但隻要世子沒有嫡子,他就有機會繼承爵位,等他繼承爵位,蔣茗婷這個親娘就出頭了。


    可是他要是夭折了,那就什麽指望都沒有了!


    蔣大太太便是因此才會慌亂失了分寸,幸而長媳提醒了她,“快,快,快,趕緊找大夫去給我的乖孫救命去。”


    蔣大奶奶的雙手手腕,被她抓得死緊,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索,大奶奶吃痛,卻不敢甩開她,隻能輕聲勸,“母親,您不放開媳婦,媳婦怎麽去找人救小公子?”


    “啊?喔,喔,喔!”蔣大太太整個人都蒙了,被長媳牽著走,蔣大奶奶看著搖頭,不過是個外孫病重,就讓向來精明能幹的婆母失態成這樣?


    她還沒想到,如果蔣茗婷的兒子將來承襲爵位,那麽身為他的外家,可以從中獲得多少利益?


    這也怪不得她,因為她忙著安撫婆母,根本無暇想太多,反倒是旁邊的幾位太太反應過來了,見她被大太太纏住不放,遂道,“我們幫大嫂去跟婆婆說一聲,這事畢竟關乎咱們蔣家的未來,可怠慢不得。”二太太說著就往外走。


    “是怠慢不得。”三太太也跟著往外走,其他人對望一眼,也提腳追上去。


    大奶奶朝妯娌們使了個眼色,她們才上前幫忙,把大太太拉開後,大奶奶便道,“這事是大事,不能不讓老太爺知道。”


    是是是。大房的兒媳們點頭,這麽大的事,去跟老太太說,隻是盡到告知的任務,可是沒有解決,還不是得老太爺出麵才成!與其浪費時間繞這麽一個大彎,還不如直接找老太爺去。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幾個人扶著大太太,一起去見老太爺。


    二太太等人還在為搶先大房一步,跑來跟老太太說,不免就有些洋洋得意,可是話說完了,老太太也昏過去了,屋裏亂成一鍋粥!卻還不見大房婆媳過來,這是怎麽回事?


    大太太昏了頭,可大房的長媳可是個明白人啊!肯定知道該怎麽做的,就算拖也早該把大太太給拖過來了。


    二太太忙派人去打探,才曉得人家真是個明白人,沒來見老太太,而是徑自去見老太爺了!


    想想也是,老太爺的人麵廣,要找大夫,找好大夫,自然得往府外找,老太太再要強,也隻在後宅內院,真要讓她請大夫,她能請來什麽樣的大夫?她能請動的,人郡王府請不動?郡王府若請不動的,她老太太一個內宅婦人,就能請得來?


    失策!失策啊!二太太扼腕。


    老太太還昏著呢!她們想走也走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大房在老太爺麵前露臉了!


    其實要是沒有蔣十七老爺家失火,大哥他們失蹤的事,老太爺早就知道小公子生病的事了!偏偏所有事都擠在一塊兒了!他難免顧此失彼,便把小公子的事給漏掉了,現在,聽長房婆媳這麽一說,他方才反應過來。


    該死,怎麽會在這個時候,老太爺隨即派人去請大夫,自己則要趕去郡王府關切,大房婆媳自然要跟著去,他沉吟半晌,最後還是點頭同意了,臨出門,對總管交代,“去跟老太太說一聲。”


    “回老太爺的話,老太太已經知道了。”


    那她怎麽沒鬧著要跟著去?


    “老太太一知道就昏過去了,二太太她們全都在跟前侍奉。”


    “嗯,好,讓她們好好侍疾,可別怠慢了老太太。”


    總管點頭應下,心說,怠慢誰也不敢怠慢老太太啊!


    蔣老太爺帶著長房婆媳,很快就到郡王府了,雖然蔣茗婷被送回蔣家去了,可她生的孩子還在郡王府,他身上有一半蔣家血脈,知道孩子病了,孩子外家來探望,郡王也不能攔著不讓進。


    老太爺以為孩子是在內院,沒想到他卻是在外院,而且他的住處離郡王的書房很近,這是郡王打算自己就近照顧?


    不等他回神,大太太已經抹著淚,嘴裏喊著肉啊!心肝的往屋裏衝,待看到躺在床上,小小的身軀時,大太太心都要碎了,幾乎要站不住,整個人一直往下滑,大奶奶幾個妯娌拚命的要扶住她,就怕她出糗。


    最後還是跟著來的婆子們有力氣,一把托住大太太,這才免了她在郡王跟前失儀。


    老太爺和隨後趕來的大老爺兄弟都覺得丟臉,不過郡王倒是體諒她一片慈母心腸,與蔣大太太這外祖母相比,郡王妃這嫡親祖母可就真是太假了!


    郡王看在眼中,心裏無限感慨,他同意讓隨蔣家人來的大夫為小公子診脈。


    郡王府的總管看了一圈,發現沒有藍棠,也沒有黎淺淺,不由覺得奇怪,再派人去打聽,才曉得,黎淺淺和蔣家的關係根本不如他們所想的那麽好。


    因此蔣老太爺壓根沒想到,黎淺淺身邊的藍棠,可是藍神醫的女兒。


    果不出總管所料,蔣老太爺帶來的大夫,診完脈後,紛紛搖頭,孩子太小,這病又拖得長了些,現在想治,怕是難了!


    隻是沒人敢直言,該為孩子準備後事啦!


    世子接到蔣家來人的消息,丟下拉著他要他主持公道的親娘和媳婦,匆匆趕來外院,誰知才跨進門,正好聽到大夫們說,請恕他們無能為力,。


    當即腳下一軟,他都三十出頭了,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兒子,現在,他們竟然告訴他,他們無能為力了,孩子就要死了?


    縱使是個大男人,乍聞噩耗也難免承受不了。


    就連得知世子妃小產,流的是個男胎,打擊都沒現在大,無他,小公子打在娘胎就是他看著長大的,到他出生,翻身、扶著他的手學走路,看著他喊爹,這些點點滴滴,日積月累下來的感情,豈是世子妃那還沒出生的孩子能相提並論的。


    也因為如此,世子恨死世子妃了!他能有一個健健康康的兒子,容易嗎?前任世子妃就是個心狠的,她自己不能生,也不許別人生,好不容易他有了個庶長子,現在的世子妃又不安好心,想要置他於死地,這叫世子如何能忍?


    世子妃大概還不知道,這輩子,她就算調養好了身子,丈夫也都不再進她的房,近她的身,她想懷孩子?除非她出軌,否則這輩子是不可能有親生的孩子了!


    這些都是後話,眼下,世子眼前一片漆黑,他沒想到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竟然就要跟他天人永隔了!


    他的動靜太大,自然瞞不過屋裏的人,郡王讓人把世子扶進來,世子看到躺在床上小臉燒得通紅的兒子,幾乎站不住,郡王對扶著兒子的人揮揮手,讓他們把人安置在椅子裏,不想世子掙脫開,直奔兒子的床前。


    “這才幾天,怎麽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侍候的丫鬟們暗自飲泣,她們哪知道啊!不過就是受了驚嚇,一般孩子受到驚嚇,不就喝碗安神湯就沒事了嗎?誰曉得她們小公子喝了沒用,體溫還一路飊高,嘴裏還說著胡話。


    “大夫們怎麽說?”


    “都是一樣的話,沒人有能耐把孩子從鬼門關拉回來。”


    這可怎麽辦啊!蔣大太太聽著眼都直了!她的外孫子啊!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他娘下半輩子依靠誰去啊?


    “郡王,小的聽人說,瑞瑤教的藍海是神醫。”總管小聲的在郡王身邊提了一句。


    郡王聞言轉頭瞪他,“怎麽不早說!”


    “回郡王,藍神醫隨軍出征東齊,眼下雖是班師回朝,可畢竟離水瀾城很遠。”


    郡王剛剛有了點希望,不想就這樣被人打破,心裏來氣,抬腳就要往他身上招呼,不想,世子開口了,“父王等等,兒子有話問他,我記得藍海有個女兒,也是習醫的,對不?”


    總管連忙點頭如搗蒜,“是,是,這位藍小姐此刻就在水瀾城,啊,不對,應該是在溫泉客棧中,她應該是跟在黎教主身邊。”


    “還等什麽!趕緊派人去請啊!”郡王大吼,總管翻身應諾就往外走,蔣老太爺看得傻了,藍海,藍神醫,他聽說過啊!沒想到他會是黎淺淺的人!渾渾噩噩間,忽地靈光一閃,他算計黎家兩個外甥時,用了藥的,可是他們兄弟兩卻像沒事人一樣,難道是因為,他們身上有藍神醫給的藥?所以他下的藥對他們兩沒用?


    因溫泉客棧在城外山上,這一來一回可得花不少時間,而且,也不知道,藍棠會不會答應前來,於是這一晚,郡王府前院的人徹夜未眠,就盼能早些傳來好消息。


    郡王看著燈花爆開,不由暗惱,方才派人出去時,怎麽忘了交代一聲,若是藍棠答應要來,就放個紅色的煙花,若不答應,便放開綠色的煙花,免得叫他們在城裏等得心慌。


    好容易等到了天亮,才有小廝匆忙趕回來稟報。


    “回郡王,幸不辱命,總算是把藍小姐給請來了。”


    “人呢?”既是請來了,那人呢?郡王急急問道。


    小廝低著頭回答,“小的騎馬跑得快,藍小姐和黎教主乘車,就在後頭。”


    郡王這才按捺住脾氣,黎淺淺她們到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她們一到,藍棠也不跟人多話,直接就進了內室,為小公子看診。


    黎淺淺走在後頭,噙著笑和郡王父子見禮,“郡王爺、世子爺請見諒,我家姐姐知道患病的是個孩子,心裏很是焦急,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人家急是為了他家兒子、孫子,就算想怪,也不敢怪啊!


    不一會兒,藍棠就出來了,她皺著眉頭道,“這孩子是中毒了,在此之前,是受到了驚嚇是吧?那毒就摻在安神湯裏頭,喝得多,這毒就中得深,不過好在還有救,現在,就看你們啦!”


    什麽意思?郡王父子和屋裏所有人都被她的話所震住,中毒?中毒?這位小姐你有沒有說錯啊!?所有的大夫都說他是受到驚嚇,所以發的高燒,現在你竟然說是中毒,這是在鬧怎樣?究竟誰說的才是對的?


    還有看他們什麽?


    黎淺淺笑著為他們解惑,“我家姐姐手裏,有藍神醫煉製的解毒丹,不過這藥不便宜,總得問你們一聲,才好給孩子服藥。”


    換言之,你們要不同意,我們就不給孩子服藥啦!“不管花多少錢,隻要把孩子治好就行。”郡王趕忙開口。


    藍棠點點頭,轉身進去,不多時就又出來道,“行啦!你們進去看看孩子吧!誰是負責貼身照顧孩子的?過來一下,我有話要交代。”


    郡王父子是頭一個進去內室的,之前紅著臉奄奄一息的孩子,現在臉色已然和常人無異,隻是還睡著,沒有醒。


    世子見狀撲到床前,伸手試探兒子的氣息,感覺到比之前強壯,不禁落下男兒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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