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上臨淄的道路三川東海道最是快捷的道路。


    馳道上馬車飛奔而去,昭娖坐在馬車內,偷偷用手指戳開一點車廉,想要看看外麵的風景。結果隻看見一排飛快略過去的樹。


    “駕!”越夫手中的鞭子狠抽一下馬臀,馬車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坐在車廉前的吳丫抓緊了車轅生怕被這速度甩下去。


    昭娖放下車廉,身體因為馬車因為速度的突然加快,不禁向後傾。她腳蹭動身下的席子回到馬車車廂最裏麵。


    “一點都不好看。”昭娖蜷縮起雙腿,不滿道。坐坐在她身邊的張良笑了起來。


    “馳道都是如此,若是阿娖覺得煩悶……”他唇角淺淺彎著,見昭娖好奇望著他。袖中的手指動了動探出去輕輕按住她袖下的手,見她沒有掙脫心中一喜。便更進一步撩開手上的布料直接握入掌中。手中的柔軟觸感讓張良臉色越發笑得燦爛。他將身子朝著昭娖挪近了些。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薑,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薑,德音不忘。”張良的嗓音低醇磁性,看向昭娖的眼裏都是笑意。


    昭娖察覺到他的力道,便順著他的手腕,將身子朝他依偎進稍許。她靜靜聽了他所唱的歌詞,聽出這歌裏有幾分調侃的意思,她立即裝著嗔怒的模樣對著張良的手臂就是一捶。力度很輕基本等於在瘙癢。誰知拳頭剛剛才揍到張良胸前的衣襟裏,這隻手立即被捉住,張良對上昭娖錯愕的雙眼,一拉她立刻就落進了他的懷裏。


    “你!”雙手被製住,張良深衣的兩隻寬袖蓋在她身上,昭娖頗有些氣惱,她頭抵在張良胸前,奮力揚起下巴瞪他。


    溫香軟玉在懷,雖然被昭娖狠狠瞪了一眼,張良也明白她並不是真的因為他的行為發怒。他把她圈抱在懷裏,下巴微微蹭著她額上的肌膚。


    “揚之水,白石鑿鑿。素衣朱襮,從子於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揚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繡,從子於鵠。既見君子,雲何其憂?揚之水,白石粼粼。我聞有命,不敢以告人。”昭娖眨眼,這是晉國的歌。話音裏音調稍有變化。能聽出來已經不是夏言了。


    “既見君子,雲何不樂?既見君子,雲和其憂?”昭娖被張良抱在懷裏,掙紮幾次不見他有放手跡象,也隨他去了。韓國出自晉,她聽得出來他是在唱家鄉的歌謠。昭娖也跟著模仿他的音調唱了兩句。


    “阿娖曾經答應我,要教我楚語。”張良眼裏含笑看著懷中的少女。昭娖抬頭露出雪白頎長的脖頸。


    如同一隻慵懶的貓,她瞟了他一眼,用懶洋洋的語調說道“知哉~”話語裏糅了幾分吳語的柔軟。可以稱得上柔媚的音調聽得張良抱緊了她,臉貼在她發髻上噗嗤一笑。


    “不過眼下良要先教阿娖齊語。”


    昭娖聞言不解的抬起頭,到下邳的這幾個月,她已經能大致聽懂,而且對話也不是什麽問題。


    張良一笑,“是臨淄齊話。臨淄是齊國國都,話語總是與齊國其他地方不同。”話語間他似乎沒有察覺到齊國已經不存在,為秦所滅。


    昭娖聽了,微微低下頭來。“這麽麻煩……”


    “是啊,如此麻煩。楚語也是同樣吧。”原楚國一路超過長江的界限,占地最廣。因此方言多變。


    “在臨淄會不會還看得到齊王宮?”昭娖說這話的時候帶了幾分輕蔑。當年齊國在山東六國中最後一個被秦國所滅。而且竟然是齊王建自己主動放秦軍入臨淄,秦軍不費兵馬之力便滅了齊國。


    張良一怔,隨後嘴角挑起一抹笑“怕也難了。”


    秦軍滅國,最要做的便是毀掉一國的重器和宗廟。代表王權的王宮恐怕也要被洗劫一空。齊王宮也不能例外。珠寶鍾器美女統統都要被送往秦帝都鹹陽。


    秦國每滅一國,就會建起一座所滅之國典型的宮室,再把奪來的寶物美女填塞進去。被秦所滅的山東六國莫不如此。


    “子房去過臨淄?”昭娖問道。


    “嗯,以前曾經去過。”


    “如何?”


    張良一雙黑眸盯著車前的車廉,“臨淄甚富而實。”


    昭娖聽了,歪了歪頭“真想看看。”


    從下邳去往臨淄,不是一天就可到達。到了夕陽西垂,還得找一處村莊借宿。村莊的村民都比較淳樸。瞧見張良和昭娖一身士人裝扮,儀表甚是俊秀。也很歡迎這樣的客人。不過還是出了一點事情。村中的少女們見著村裏來了兩個儀表甚是出眾的客人,立刻三五一群手牽手出來圍觀。雖然說日落而息,但是少女們對俊俏的客人興趣更大。


    房屋並不寬敞,再加上饗食剛用不宜立刻倒頭大睡。所以張良出來走動一二。誰知剛剛出門就迎頭而來一隻甚是青澀的桃子。


    張良揚起衣袖,寬大衣袖替他擋去飛向他額頭的果物。誰知桃子剛被擋下,一顆棗子又迎麵而來。根本就不給人留空隙。


    昭娖出來見到的也是張良被鄉女們圍了,用果子砸的“盛大”場景。


    吳丫看著那些齊女毫不“憐香惜玉”的把手中的果子朝張良砸去。不由得吞了口唾沫,雖然知道那些果物小,砸在身上也沒多大痛感,但是瞧著這密集的投擲。不得不讓人為張良的安全抹一把汗。


    昭娖麵無表情,眼睛隻是盯著那些嬉鬧砸美男子的齊女。未及,她轉身快步離開。


    “少——主!”吳丫一口少君差點脫口而出,昭娖停下腳步“你別跟來。”說罷,回過頭去,快步朝著村外走去。


    吳丫看著昭娖越走越遠,一跺腳,趕緊朝著張良所在的地方去了。


    “先生!先生!”吳丫身上挨了好幾下棗子,擠進那些村女的圈子裏。


    “少主她方才不知怎麽,發怒走啦!”


    張良一下子放下擋在臉前的寬袖,一雙眼睛盯緊了吳丫。臉上帶著點點的驚訝。


    “先生快點把少主找回來。”吳丫著急道。這時候野獸夜色出來傷人比比皆是。若是昭娖真有個什麽事情,那真的不堪設想。


    張良一聽,眉頭蹙起來。也不顧幾隻青棗伴著花朵砸在臉上。立即走出齊女圍成的圈子。齊女們雖然是手牽手包圍起來向美男子集體表達愛意,但是對方無意她們也不會死纏爛打。這時候的女子往往比較放得開,敢愛也敢迅速放手,不會過度執著。見張良走遠,齊女們唏噓一下自己的單戀和美男子的不知情趣,便各自散去了。


    男女衣裳此時雖然在式樣上沒有多大區別,但是男子所著的曲裾下擺卻是要比女子寬大些便於行走。此時一輪殘陽落在西天,染得天上白雲一層橙紅色。出了村外除了阡陌交通的田野之外,就是遠處連綿的山脈和一望無盡的平原。腳下的野草青青的,帶著無限的生機。昭娖站在田埂上望著陌生的景物深深的吸了口氣。齊地的空氣遠不比楚地來的濕潤,但是幹濕適中。遠處的齊人手持農具打算歸家。她抬起頭,看著這片天空。腳下的路順著通向對麵遠處的那片不知名的樹林。


    樹林在這個時代總是讓人有一種曖昧感。‘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這種偷*情野*合就是常在這種茂密幽深的深林中發生。遠古母係古風在齊國並沒有徹底消失,楚國也是一樣。每逢上巳節除了巫祝和巫女以舞以求天神外,便是男女相會定情幽會來招魂續魄,拂除不祥。男女情*愛歡*好中都帶著坦蕩蕩。完全沒有兩千多年後禮教的束縛。


    算算她這個年齡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也應該立於水邊,與男子相會結情的年紀了。可是她伸出手一算,自己現在的男人運可以用坑爹來形容。談的那個桃花運實在太凶猛,走到哪裏都被女人砸。昭娖一陣鬱悶。


    想起前世的那些異性緣好的男生萬萬不能要的說法,她心裏愈加的煩躁。貴族男人在女人方麵是個什麽德行,以前她就在昭座身上見識過了。七國美女網羅了一屋子,不但自己享用,要是看重個什麽士人也會很大方的把美女送給別人**好幾個晚上。當然要是鄭氏吃醋發火找茬打死幾個,昭座也不會在意。反正美女可以再買。


    臥槽!男人不管到哪裏都不是個好東西!


    昭娖越想越往詭異的思路跑。渾然不覺張良已經一路追了上來。張良見她一個人孤零零站在田埂上,連忙走了過去。


    “阿娖。”他喚了一聲,昭娖依舊站在那裏,並沒有回過臉來。夕陽照在她身上,將她睫毛都染成了金色。


    “阿娖?”張良見她並無反應,聲音大了些。就去拉她的手,誰知剛碰到她衣袖就被甩開。


    昭娖猛的轉過身來,咬牙切齒,“被那些齊女扔的可盡興?”她杏目圓瞪。話語裏都有一種能察覺到的怒氣。


    貴族講究心平氣和,就算是發怒,也要講究維持姿態。像昭娖這般的倒是少見。


    張良當下便是一愣,“這和齊女何幹?”


    “何幹?”昭娖望見他一副懵懂無辜的模樣心中火氣更大,“齊女熱情大膽,敢問子房可曾動心?”昭娖嘴角露出笑,原本攏在袖中的雙手伸出來作勢要點在他胸口。


    誰料想手指尖還沒戳到他胸口上,倒是被張良一把抓在手中。


    “阿娖!”他語氣急切,“那些齊女實在不是我所願!”


    現在美男子被女子手拉手圍了扔鮮花水果的實在不是什麽新鮮事。青年男女借此定情也有許多。


    “不是你所願,難不成是我所願?!”昭娖聽他申辯,心中火氣莫名的蹭就旺了。她皺起眉頭將要將手抽*出來。誰料張良的力氣比她大的多,一下子掙脫不了。


    “爰采唐矣?沫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薑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張良直直的看著昭娖,念道。


    昭娖麵上一怔,這是詩經中的《桑中》,本是男子邀請女子相會的情詩。張良這時候念出來是什麽意思?


    “隨我來。”說罷,張良拉著她快步走向田埂的另一頭。昭娖被他拉得一起往那裏走。


    齊地近海,雨水充沛,物產不錯。即使是郊外,也能看到果樹。張良放開昭娖,徑直走到那棵果樹前,伸手摘下了一個很小的果實。轉身交給昭娖。


    昭娖單手接過那隻很是青澀的棗子,有些不明所以的盯著張良。張良此時臉上沒有了方才的急切,反而有些從容,黑色的眼眸透出晶亮的光芒看著昭娖。


    昭娖被他的眼神盯的感覺脖子後麵的寒毛都要快立起來了。


    她手心裏出來一層薄汗,滑膩的差點連那顆青棗都握不住。昭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青棗,再抬頭看了一眼眼中似有希翼的張良。揚起手來,朝著他就丟擲過去。


    青棗砸中張良胸口位置,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響然後從他的衣襟上滾落下去。


    張良被砸不怒反而露出愉悅的笑來,他的手伸進左手邊的袖中,掏出一塊玉璧走到昭娖麵前,持起她的手,將那塊溫潤無暇的玉放置在她手中。


    昭娖小時候見識過許多玉璧玉玦,自然明白白璧無瑕的白玉的價值。


    她眼中浮現了驚訝的神色,張良把白玉放置在她手中。唇邊勾出一抹笑。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他合著她的手把她掌心裏的那塊白玉包了起來。白玉溫潤沁涼,覆在外麵的張良的手掌溫熱。


    原來他把她拉到這裏來隻是要她砸他麽?


    昭娖心中的怒氣被變成好氣又好笑的古怪情緒,她順著張良的力道把那塊玉握緊。掌心裏的那塊玉吸了她的體溫,有點溫度了。


    “日後你要是棄我而去,我便把這玉打碎了,還你。”昭娖攥緊手中的玉,揚起下巴道。嘴角是壓抑不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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