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石於東海上界中,以為秦東門。『雅*文*言*情*首*發』’這是關於三川東海道的描述。昭娖一行人在馳道上奔馳了幾日後終於到達了臨淄郡。齊國亡後,被分為臨淄郡,膠東郡,琅邪郡等幾個郡。通過城門後,正式進入舊齊的國都臨淄。在經過郊外最初的安靜後,進入城區頓時外麵的喧嘩聲透過馬車的車廉傳進馬車內。


    臨淄作為此時最繁華的城市之一,大街上擦肩接踵,人來人往。因為沒有在秦統一六國的戰爭中收到戰爭的摧殘,因此格外繁榮。街道上作為馬車來往的道路上格外擁擠,越夫小心翼翼使著手中的馬鞭,讓馬兒放慢速度。中央供馬車專過的道路上馬車們來往頗多。


    齊國在春秋戰國時代是大國,都城道路有九軌。縱是如此,城中交通情況在高峰時期也是慢車而行。


    昭娖將車窗稍稍打開些,瞧著外麵的風景。


    《禮》王製中說:城中道路,男行左,女行右,中央大道由馬車通過。但是眼下時人並不恪守周禮。尤其是齊,這種東夷尊女之風善存之地。男女大防基本就是笑話。所以昭娖看見左旁有不少打扮靚麗的少女緩緩而行,巧笑嫣然。


    臨淄城內,耍狗鬥雞者不計其數。


    “咯咯咯咯————!”鬥雞相搏鬥尖銳的嘶鳴聲在人聲鼎沸中顯得格外刺耳。一個鬥雞攤子前,一圈齊人攏袖圍觀,看著中間的鬥雞脖毛怒張憤起怒啄,兩隻鬥雞鬥的格外凶狠。被啄落的雞毛在空中飄了幾個圈落下來。周旁圍觀的人隨著兩隻鬥雞竄上跳下,雞毛漫天飛神情格外激動。


    “彩——!”


    “咬,快咬啊——!”


    神情激動之餘,那些齊人伸出攏在袖中的手,挽起袖子脖子上血管暴出,臉上顯出興奮的潮紅對著那兩隻雞大呼小叫。看樣子有幾分恨不得自己也跳進去鬥一番。


    昭娖瞅著那些齊人亢奮的樣子,覺得頗有些不習慣,趕緊把車窗合上。


    “予——”剛將車窗合上突然外麵傳來越夫嗬斥馬匹轉向的聲音,然後馬車猛地朝旁邊一拐,昭娖的腦袋應著那股慣力一頭徑自撞向窗欞。發出“砰”的一聲響。車廂外傳來馬蹄急急敲在石板路上的聲響。


    “嗷——”昭娖淚眼汪汪抱著腦袋,張良趕緊把她攏入懷中,揉著她額角的紅腫處。


    “怎麽了?”見昭娖疼的淚眼汪汪,張良一麵給她揉額角舒緩疼痛,一麵提高聲音問外麵的越夫。


    “方才對麵駛來一輛車,見方向相對,不但不避讓,反而疾行相撞。”越夫手慌腳亂的穩住馬匹,聽得車廂內張良發問略帶委屈的回道。一旁的吳丫也被剛才嚇得小臉兒慘白。她努力的忍住哭,小嘴被咬的發白。


    越夫穩住車狠狠的就要去瞪那衝過馬車的禦者,誰曉得對方臉上一臉遺憾,貌似覺得這人太不識趣,竟然把車頭調開。


    一時間倒是把越夫自己梗了一口氣在喉嚨口。


    車內的昭娖聽了,由著張良揉她撞紅了的額角,不可思議道“甚?不躲反衝過來?這齊人到底是想做甚?”


    張良輕歎了一口氣,手中的勁道更輕了一份。


    “齊地好鬥之風盛行,馬車相遇,以不躲反撞為樂事。”張良低下頭給昭娖解釋道。


    “啊?”昭娖在張良懷中驚訝的微微長大嘴。


    張良見懷中少女驚訝的微微長大嘴,笑了笑“無事。齊人雖好鬥,但並不無事生非。”


    這還不算無事生非啊!昭娖頗有些不可思議。雖然隻是馬車,但是車禍不管是馬車還是汽車,基本是斷手斷腳的事情。尤其是馬車這個還沒有個安全帶的。一但被甩出去恐怕都難活。


    張良對於臨淄的道路方向比較熟悉,他直接告訴越夫弛向臨淄一處處於相對比較安靜的棧舍。在臨淄這種地方消費,就算再省一大筆錢的消費是逃不了的。但是這次昭娖卻是見到張良出手付了費用。


    而且定的房間都非常不錯。一瞬間昭娖就跪了。這麽久,她竟然還不知道身邊的這個竟然還是個有錢人。


    將車馬行李安頓好,讓棧舍裏的女婢打了一盆水將行容打理一番。昭娖還沒來得及小睡一會,張良就到了她房間門口,邀請她一同去這臨淄遊玩一番。


    這一次他把越夫和吳丫都留在了棧舍,隻是他們兩人出去。


    昭娖是首次來到這樣的地方,不禁好奇了些。尤其看到臨淄裏沒有人不鬥雞走狗六博蹴鞠的景象後,驚訝之色更甚。


    “阿娖以前沒有看到這些?”張良低頭看她兩眼晶亮,麵頰緋紅如同三月初春枝頭帶著露水的桃花花瓣那般鮮嫩。他袖下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不禁微微一動。


    “以前在郢的時候,出門都是被阿姆抱著懷裏。府邸外麵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雖然當時對貴女的限製不多,但奈何她那時候隻是一個小孩。基本都是在後院呆著。


    昭娖腳尖在幹幹淨淨的道路上蹭了蹭,眼睛瞟到一家棋館停了步子。裏麵似乎很熱鬧,時不時有喝彩聲傳出來。昭娖透過半敞開的門往裏麵一瞧。發現裏麵好幾個人對麵坐著,舉著雙手正在猜拳的樣子。


    “六博?”昭娖看向張良,張良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輕拉過她的手走了過去。守在門後的女婢聽見客人的足音低下頭將門拉開。


    撩開擋在門前的幕布,展現在昭娖麵前的是一個熱鬧的世界。許多人坐在分坐在茵席上手持博箸進行博弈。


    棋館的女婢們赤足行走其間,為客人們奉上飲品。其中一個年輕人一個人坐在一張棋盤前。別人滿頭大汗或者苦苦冥思。倒是他靜靜的跪坐在棋盤前不發出聲響。昭娖看著奇怪不由得盯著他多看了一會。那年輕人察覺到人看過來的目光,也轉頭看過去。當他看到昭娖後不由得楞了楞。


    在最初的驚愕過後,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年輕人站起身來,身上士人的細麻袍子不見一絲褶皺。他開步走出席外下來穿履走到昭娖和張良麵前。


    “在下田榮,不知道君可是否與在下一弈?”年輕人彬彬有禮,言語間並不見齊人好鬥的急躁。一口臨淄齊語說得十分地道。走得近了,昭娖看清楚了青年的麵容,青年的麵容雖然與張良相比相差拂遠,但是麵容幹淨,而且眉眼間隱隱的透出一股傲氣。


    六博昭娖並不擅長,於是她連忙擺手“我並不通博戲之道,實在不能應下。不過我從兄或許能代我與足下一弈。”說罷,昭娖向旁邊稍稍一避,把張良給完完全全留給那青年。


    自稱田榮的年輕人見她自稱不擅長於棋道,反而把身邊的人給讓了出來,不禁訝然轉頭去看,正好看見那人麵如冠玉,眸如點漆。


    田榮雖然是田齊後人,但是家境富庶,再加上以前也卻見過男男女女不少美人,所以自持眼界甚高。但是看見那張麵孔到底還是禁不住愣神一下。他裝作不經意間視線瞟過那人的喉間,瞅見了那如玉肌膚下的一點凸起。


    張良察覺到對方的目光,不作聲色的微微垂首。抬起雙手向田榮行了一個平禮。


    “某張良。”雙手相持在胸前,張良秀美的容貌上露出無懈可擊利益性的微笑。


    田榮回禮,退步讓開“請。”


    張良做了一個相讓的動作後,便脫下履走到原來田榮所坐的坐席對麵。昭娖也脫履跟了上來坐在張良身後。


    六博棋在戰國時期在貴族和士人中非常風靡。一直到現在勁頭依舊不減半分。


    六博棋和圍棋不同,它的棋盤隱蘊了太極八卦: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故六博棋盤中黑白雙魚置於其中,周邊八方,四角為陰四角為陽,中心即為太極。


    棋盤中有三十二個行棋點,四角寓意東南西北,由此起步,最後歸中。


    張良和田榮各自從自己的棋子中取出三枚平放在己方棋盤的角內。田榮伸出左手做出請先走的姿態。


    “君請持黑。”


    張良微微頷首,伸出袖中的手。


    原本收於袖中的手攥成一隻拳頭,突然攥緊的拳頭一變。


    “四!”田榮沉聲道。


    張良一笑,他右手大拇指正緊緊的貼在掌心上。另一手仍在袖中沒有出指。


    田榮點了點頭,將棋盤中的棋子沿著格子的斜線前進幾步。


    “三!”


    “五!”


    “二!”


    昭娖坐在張良身後,發現田榮幾次都答對,而他的棋子也漸漸的在棋盤中一點點的向棋盤中的太極進發。她不禁皺起了眉頭。旁邊女婢已經奉上酸酪。昭娖拿起來,淡淡的羊奶膻味漸漸在鼻下彌漫開來。


    田榮伸出手,張良眼睛看著他那兩隻緊攥著的拳頭。或許是因為之前或許過於順利的緣故,他麵上頗為自得。


    “四!”


    “八!”


    “六!”


    張良的聲線並不高,沉沉的,但是有如金玉相撞發出的悅耳聲響。


    黑色的棋子一點點朝著中央進發,離行道上的白子越來越近。


    兩人都舉起雙手,猜下次對方伸出的指數。


    “七!”


    “四!”


    “八!”


    猜拳的聲音此起彼伏。張良的棋子應該再過一格,但是前麵卻是田榮的棋子了。張良抬眼對田榮笑了笑,道一聲“失禮了。”便伸手拿掉了田榮置於那裏的棋子,作為己方的“俘虜”。


    猜拳仍在繼續,但是棋盤上的形勢漸漸和開始變得迥然不同,一開始田榮占了絕大的優勢。但是現在卻頗有些難解難分了。


    “六!”


    田榮睜大了眼,看著張良一隻手伸出五指,另一隻手卻緊緊的攥成拳沒有伸出一指。他倒是猜錯了。


    見猜錯他很是驚訝,眼裏流露出難以相信的神情。


    張良雙手仍停在那裏,等待田榮出拳。


    “三!”


    “九!”


    “一!”


    兩人輪番出拳,棋盤中的形勢一再變化。昭娖在張良身後看得連眼都不眨,陶杯中的酪已經用完,但她忘記了叫女婢再續上。


    最終張良的棋子搶先一步到達太極。


    “承讓。”張良攏起雙手向田榮稍稍一禮。然後從棋盤一側中取出一隻沒帶銅絲的博籌。


    博籌共有六支,等最後清算雙方各得博籌定勝負。


    田榮薄唇抿緊,眉頭也深深皺起來。張良抬眼望見他那抿緊的唇角,嘴邊的的弧度悄悄翹上了些。


    “七!”“三!”“五!”


    見著張良從棋盤一側拿起帶有銅絲的博籌後,田榮眉間皺的更深,原先自得的表情已經不見。甚至額頭上隱隱的出了一層薄汗。


    昭娖聽得身後女婢輕輕走動,換下她的那隻空陶杯。


    她一雙眼睛盯緊了張良的臉,張良麵上不動聲色,既不見得意,也不見喜悅。他雙手抬起來手中出拳連連。


    終於田榮拿起了一隻沒帶銅絲的博籌。但是他氣息隱隱的已經有些不穩。越是心中不安,方寸就越大亂。


    張良的棋子再一次將田榮的棋子逼死提走。所謂的六博棋乃是模仿春秋戰國的軍製:以五人為伍,設伍長一人,共六人。所設置而成。六博棋最大的樂趣不是在猜拳,而是鬥巧鬥智,相互進攻逼迫,將對方逼入死路。如果說這是博弈兩人進行的一場小型戰爭也不為過。


    六支博籌,若想取勝必須至少取得四支。眼下張良已經取走兩支,田榮取走一支。棋盤側的博籌此刻隻剩下三支。所以接下來的博弈恐怕要是比方才更加激烈和殘酷。


    兩人的眼睛分別盯緊了對方藏於袖中的拳頭,一刻都沒有放鬆。


    周旁也在下棋的人們也漸漸注意到這邊,轉過頭來。


    張良唇邊的那抹笑現在也淡去,點漆似的眼眸中盈盈透出銳光。


    田榮的棋子行到張良棋子之後。他露出一絲欣喜的笑,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伸手提走了那顆棋子。


    張良見棋子被提走也不見急惱。


    原本被提走的那顆棋子的位置非但沒有被田榮自己的棋子填補上,反而讓張良從後麵追上逼死。


    一隻博籌再次被取走。


    六支博籌,三支已經被張良取走。最後的結果如何已經明朗。周遭觀棋的齊人嘖嘖稱奇。


    “這名君子已經在此處幾日了,幾日以來場場連勝。今日還道‘隻求一敗’,結果現在就心願達成了。”周旁的人笑道。聲音不大,但是足夠旁邊人聽得真切。不禁有竊笑聲響起。


    “君子技藝高超,某心服口服。”


    張良一方已經有四支博籌,已經不需再比,田榮雙手持起向張良行禮認輸。


    張良也退避開不受禮,雙手持起,口中道“不敢,本是良僥幸。不敢受禮。”


    昭娖見張良取勝,不禁露出微笑,拿起手邊的陶杯一口氣喝下去。杯中的羹剛入口昭娖的臉色立刻凝固,下一刻立刻丟下陶杯,袖子捂住嘴連連咳嗽。


    張良聽見昭娖在身後咳嗽的厲害,連忙反過身扶住她。昭娖整張臉都埋入衣袖裏咳嗽的渾身顫動不已。


    他一手扶著昭娖,轉眼看著那隻被丟在地上的陶杯,翻開一看,竟然是茗羹。


    “這是……”張良抬頭看向一旁的女婢。


    他聲音微微沉下,女婢立刻“噗通”一聲跪倒,說話都不利索“先生、先生明察!這隻是茗羹、茗羹!”


    所謂茗羹就是用茶葉和米一起燉煮而成的羹。這時候並不習慣茶水的苦澀,所以用其他之物一起烹調。


    昭娖常年在南方的楚地,並沒有嚐過這種煮茶法。而且現在隻有巴蜀等地有清水泡茶之法。並且被嘲笑成整天沒病吃藥的那種。


    她受不了這種味道。


    “想必是不習慣吧。無事無事!”有人出來打圓場。


    女婢跪伏在地渾身顫抖。女婢的性命不值幾張羊皮,但是秦法規定主人家不可以私自處死奴婢。故能算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張良聽得昭娖的咳嗽漸漸平伏下來,她拉下擋在臉前的袖子,露出水光瀲灩如秋水的眸子和嫣紅的麵頰。楚楚可憐的望著他。


    張良轉回身子向那邊的田榮道一聲“失禮。”然後從袖子裏掏出秦半兩放在光潔的木質地板上。扶起昭娖穿上鞋履離開了。


    在他們走後,棋館內的人不知道誰說了句“那個小郎竟然比女子還要美貌啊。”


    秦法有規定,不能私自相聚談話。故雖然讚同這話的人多,但是也沒有人敢出言讚同,各自散回自己坐席之上。


    坐在自己茵席上的田榮緩緩的轉過目光,看著已經半合上的拉門。


    外麵昭娖被張良扶著,她已經緩了過來。嘶啞著嗓子道“方才你真厲害。”


    張良聽見,扶著她的手不禁重了些許,那雙鳳眼裏立即明亮了起來,如雨後清澈的湖麵。


    “你這麽想,我很高興。”他在她耳畔低低道。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喜悅。


    說話呼出的熱氣嗬的昭娖耳垂一癢,她不禁微微扭過頭去,來躲避那雙瀲灩的雙眸。眼眸轉動間,突然發現自己的袖子和張良的衣袂處似有水痕浸濕的痕跡。想來應該是她打翻的那碗茗羹的“功績”。


    張良順著她的目光回瞅到自己衣袂上的那塊深色。幹脆袖下的手就探了出去拉起昭娖的手就往另一條街道大步走去。


    昭娖被他一拉差點撞到他身上。


    “去哪裏?”昭娖突然被拉走,心中有些不喜。


    張良回首,笑道“自然是再去置辦衣物。”清麗明朗的臉上突然綻放的笑容,讓昭娖傻傻的跟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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