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娖帶著新來乍到的陳平在楚營裏竄走,陳平頎長的身姿引來眾多楚兵的側目。『雅*文*言*情*首*發』楚地地熱,男子身材大多不高,像項籍那樣的基本是沙子裏掏珍珠。北方男子身長普遍要比南方高一些。


    陳平偶爾聽見楚人的低低私語。雖然他聽不懂話語的內容,但也能大致能猜到他們在談論他的長相和身長。楚兵對昭娖很恭謹,陳平隻見昭娖拉住一個楚兵眼角瞟了一眼他,開口說了一些什麽,楚兵聽後立即相當恭敬的為她指明了個方向。


    昭娖就這樣一路把陳平待到他所居住的帳篷前。陳平抬起雙手行禮道謝,昭娖還禮之後轉身正欲離開,突然背後傳來一聲輕呼“昭舍人請留步。”


    昭娖疑惑的回過身,隻見陳平站在原地嘴角噙著一抹溫和的微笑。他抬起手臂,寬袖隨著他的動作滑下,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臂來。隻見他的指尖朝著他自己的額角點了點。


    青色的袍袖和那截手臂映襯的更加顯得他膚白,昭娖臉上呆了一會,然後傻傻的伸手觸向與陳平方才一樣的位置。手指觸摸到一片濡濕還有冰涼的發絲。這麽久昭娖竟然沒有發現自己額發竟然有發絲亂了。


    看見昭娖一句發現她的額發有亂,陳平再次持起雙手向昭娖一禮。臉上原本溫和的笑意裏帶了稍許的快活,他轉過身去手撩開營帳前的垂布側首進去。


    昭娖看著陳平頎長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垂下的幕布中。


    她手指迅速將額角的發絲順好,走回自己居住的營帳中。原本她是和龍且虞子期居住在一個營帳裏的,如今他們三人如今各得了軍職,倒不用再像以往那般擠在一起了。


    昭娖回帳,將身上的漆髹甲甲扣解開,隨著束縛的失去。甲衣立刻脫離了她的身體。昭娖提著那副沉重的髹漆甲丟在塌邊,坐在塌上把短靿靴脫去的時候。營口的幕布卻被人撩起來。


    昭娖的動作就遁在那裏。虞子期年輕俊朗的臉在營帳中的燭火下越發模糊。


    “子瑜?”低沉的男聲讓昭娖挺直了腰。虞子期並沒有穿合甲,隻是一副斷深衣的打扮。


    “子期,這麽晚了還不歇息?”昭娖來不及再把脫下的短靿靴穿回去。隻要趕緊在榻上跪坐好。


    “這才剛入夜,入睡也未免過早。”他也不見外。平常三個人都是見慣了的,他也坐到離塌不遠的坐床上。


    坐下後虞子期沉默半餉並不開口說話。外頭蟋蟀鳴叫和兵卒走動尋營的聲響在這一片寂靜中格外明顯。


    “子瑜……”虞子期開口道,“將來反秦大業有成。你想做什麽。”


    昭娖被他問的一愣,不禁抬起頭去看他。發現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此時越發幽深。她轉過眼,微微低下頭。不一會就笑了出來。


    “如果我昭成能活到那個時候的話……”昭娖的笑在朦朧的燭火裏格外模糊不清。戰場上變化萬千,就算是主將也有可能喪命。她當初一心一意想要從秦軍手裏活下來,結果現在她又把頭往秦軍長戟下伸。哪天真血濺沙場了都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人。


    “如果能活到看見項將軍入函穀關,我……”昭娖頓時卡殼,如果那個時候她還活著……她想做什麽,她想了又想竟然自己都得不出一個答案。


    晚風將營帳的垂布吹起一些。外麵濃厚的夜色便灌了進來。


    郡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地方,一群前兩日剛剛從城中退下來的韓兵正在修整。一個軍士點清前幾日攻陷城池帶來的輜重。


    點清完畢後他立刻向這支隊伍的軍師也是韓司徒走去。張良單腿跪下,地上平鋪著一張羊皮地圖。


    韓王成臉上還沒有擦去廝殺過留下的痕跡,他遲疑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張良。


    那是一個對於男人來說過於秀美的麵龐,此時麵龐上一雙長眉微蹙不知道在謀劃著何事。


    “司徒。”韓王成猶豫再三,.“我們攻陷城池不易,為何秦軍來奪城池要棄城而走?”張良每次攻打下城池立即下令搜求補給軍糧。秦軍每次來反攻,也不念戰直接放棄城池的事情多的是。因此到了現在這隻韓軍還沒有一個真正的安家立命之所都沒有。知識在潁川一帶流通作戰。


    “大王。”張良抬起頭來,“大王可知孫子曾曰: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


    “如今我寡而敵軍甚重,若死拚硬守。隻會為敵軍所俘。願大王明察。”


    韓王成自己雖然沒有雄才大致,但好歹能分辨出張良所說的沒有半點錯處。一開始項梁借給韓國的兵力就不足,韓地被秦控製已久,秦軍勢力如同老樹結根。先時後天對他們都頗為不利。比起齊楚對秦軍氣勢洶洶開戰,他們也隻能在秦軍的大後方給人家搗些亂了。


    韓王成自嘲的一笑。韓國當年積貧積弱。甚至要用鄭國在秦國挖渠來消耗秦國國力這種法子來自救。如今六國皆起,哪個不是和秦國開戰,哪裏像他……


    張良的指尖稍稍在羊皮上幾個位置點了點然後劃過一道線。黑眸越發黑深,他們現在手裏的兵力不過千人之眾。想要取得很大的戰果基本不可能。


    他注意到韓王成情緒那一瞬間的低迷。他也不想去多加勸慰。需要他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韓地的風和楚地都不同,帶著北地的粗獷和豪情。張良身上甲衣前的係帶便在這樣的風中瘋狂舞動。


    他手扶住身邊的樹幹,微眯起雙眼看著樹林外的山川河流。對於這一帶他相當熟悉。腳下地麵坑窪不齊一步邁下去,動作比方才稍微有些快,懷中僵硬的被硌了一下。貼近肌膚的地方他放著一塊白玉。他手抬起來想要撫上胸口位置,手微微抬起便又緩緩的落了下去。樹林裏的樹葉搖動更劇烈了。


    **


    陳平初來乍到,自然是得不到任何很高的位置。但還是得了一個並不是太難看的武職。當然無法與從會稽起就跟從項籍的將領相比。


    在昭娖的印象中,陳平並不是武將而是謀士。而陳平對於項籍的任職沒有半點不滿。笑意盈盈的接過的那塊堪比小石子的官印。


    這偌大的楚營以項籍為中心,兩派勢力糾纏不清。


    陳平白皙的麵色和外頭那些麵色黧黑或者古銅色的楚兵有很大區別。如果不事先知道他的以前的那些事,很多人認為這又哪一個出身高的人。


    但很快也沒幾個人去關注一個剛剛上任的士人了。對秦作戰方針由項籍先提出來,劉邦做後補。但昭娖在幕府裏也沒見著劉邦對項籍提出來的條例有多少意見,大多都是點頭或者是“我劉三對行軍不懂,將軍說了就是。”


    原本項梁定下的項劉兩人共率軍攻打陽城,倒是現在已經變成由項籍一人做決定了。


    駐守陽城的是在東阿之戰中被楚軍打敗的司馬欣,殘兵敗將在眾人眼裏根本就不足為慮。陽城攻破隻是時間問題。


    昭娖外出幕府一趟回來,手裏多了一個小青銅筒。上麵印著項梁的武信君封泥。


    她將手中的青銅筒雙手交給項籍“將軍,武信君送來的密信。”


    項籍站在沙盤前,轉過身,放下手中的翎羽單手取來拆開抽*出裏麵的絹帛。待到看完,項籍麵有慍色。


    “田榮豎子!”說罷,手中絹帛重重朝沙盤上一拍,頓時上麵的山川河流邊化作流沙再也看不清了。


    “怎了?”昭娖見他發怒出聲問道。


    “田榮那豎子,回齊國之後廢了齊王,自立為齊相。叔父要他出兵,豎子竟然還要楚趙兩國殺前齊王和王弟才願出兵。他到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項籍雙眉緊皺,咬牙切齒的模樣昭娖壓根不懷疑要是那個田榮在他麵前,他會毫不猶豫把人提起來摔死。


    楚人並不管齊國內部如何亂,但是因為他們自己的事而觸及到反秦的事了,就難免讓人窩火。


    “田榮小兒,他一條命全仗我叔父解了東阿之圍才得以保全。不然他早和他那不爭氣的阿兄到黃泉相聚去了!”


    齊楚趙,如今三大反秦勢力現在僵持住了。


    昭娖笑笑,“將軍毋要為此人生氣,如今章邯新敗,士氣低迷。就算沒有齊國兵力,也在掌握中。齊人好私鬥,戰事多敗少勝獨勇而眾弱。要不如不要。”


    齊人的性格昭娖曾經感受過再加上齊國的曆史。她對齊人的觀感並不太好。雖然說三大反秦勢力,但實際上如今章邯顯弱,楚國挑起反秦大梁。齊國的作用有些類似於不來無傷大雅,來了錦上添花罷了。


    “能忘記國君被秦人餓殺之仇,此種人要來何用。”昭娖在項籍身邊勸道。


    齊國末代國君田建便是在齊國滅亡後活活被秦人給餓死的,別管這個國君生前多不著調,但是一旦被秦人所殺這就是齊秦兩國的世仇。連世仇都能放置到一邊,這個新齊相的人品和血性也夠世人好好唾棄一番了。


    項籍臉上的怒氣逐漸消散,唇角勾起一抹笑來。


    “你說的對!”說罷,拍手讓外麵的人進來收拾沙盤附近的狼藉。


    攻城之日近在眼前,項籍下令讓兵卒好好休整明日旦日時分大吃一頓攻打陽城。饗時之前,昭娖從項籍那裏退出來正好看見陳平。


    “陳君子。”昭娖叉手道。


    “昭舍人。”陳平還禮。


    “明日便要攻城,陳君子在此……”昭娖帶些疑惑道。


    “平第一次隨軍出征,諸多事務並不明了。還望昭舍人指點。”說罷陳平再拜。他一拜,昭娖隻能還禮。而且得避開身子不受禮。


    昭娖已經不是第一次出戰,所以要準備的之前早已經備下。於是昭娖也能空出時間來幫助陳平來準備一些東西。


    “君子以往沒有隨魏王出征過?”昭娖拿起一支長戟試了試鋒利程度,問道。太仆雖然隻是掌管王室車馬,但秦少府都能帶兵打仗,太仆跟隨魏王出征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陳平笑笑,“平無意於兵馬崢嶸,”殺人誅心,役人役心。他對自己親身上戰場以掙取戰功的興趣並不大,匹夫之勇易得而智者難得。比起那些名將他更傾向張儀蘇秦這種謀士。


    項籍一來就給他封了個武職,雖然品級高但也不是他真心想要的。


    “再者,魏國事務統統都由相國一人統轄,不需勞動魏王。”陳平想起在魏王宮的那些歲月,心底有些酸澀。


    魏國的相國是陳勝身邊的周市,這個昭娖知道。要是算起來,周市還是劉邦的死敵。她將擇好的長戟等物整齊擺放好。東西都準備好了她告辭離開。


    陳平看著昭娖離開,半餉他收回目光笑了笑。


    城陽之勝幾乎沒有半點懸念。項籍為主劉邦為輔攻破城陽,攻進城陽,昭娖跟隨項籍走進縣府。


    “傳我命令,屠城!”項籍臉上血腥味濃厚還未散去,轉身下令道。


    昭娖一呆,見傳令官就要退出去立即喝住“且慢!”


    “屠城之事萬萬不可!”昭娖急道。屠城,不僅僅是那些被俘虜的秦軍,連同那些平民都不能幸免。


    “為何?”項籍沒料到昭娖竟然會出言反對,問道。


    “將軍起兵反秦,乃是因為秦行無道,政暴虐。如今冒然屠城恐怕於將軍之名有損。”


    項籍沉默了一小會,抬起眼問“你先告訴我,你昭成是不是楚人,是不是祝融後人。”


    昭娖雙手持在胸前,垂首回答“臣乃羋姓昭氏,祝融之後。”


    “那你告訴我,秦人扣我懷王,滅我楚人社稷。該殺不該殺。”


    昭娖遲疑一會答道“該殺。可陽城之民並非秦人啊!”


    “那些庶民”項籍長臂一抬,手指指著門外,“一個個不知我楚軍之義,反倒幫助秦軍來拚死抵抗,這種愚昧之徒何須教化顧忌。我此舉便是要用他們的血來昭告天下,若是膽敢助秦軍者,便是如此下場!”說罷,對著傳令官一揮手。


    昭娖被項籍的邏輯搞得又氣又想笑。恐怕他這麽一搞震懾是震懾到天下人了,但是是逼得別人為了全家老小的命更加和他拚到底吧!


    “子瑜勇智有餘,這婦人之仁卻會是害了你!”項籍說完,便大步走了。


    昭娖麵色難看一路目送他離開,等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的時候她才回過目光。屋內的寂靜像一張網猛的就把她罩住。


    她咧開嘴,嗓子裏似是被擠壓出幾聲笑。笑聲嘶啞難聽。


    婦人之仁,可最終誰才是真正的婦人之仁?!


    項劉大軍屠城。昭娖站在城牆上,身後的楚將站著等她的指令。銅護臂下的手已經攥的指節發白,她垂眼竭力平伏下自己心中的情緒。不帶半點情緒說“開始吧。”


    “嗨!”身後楚將領命去了。


    不多時,城門裏一群黑衣黑甲的秦人被楚軍持著長戟趕出來。


    “跳下去!”趕到城門的護城河處,楚軍大聲叱喝著手中長戟刺向那些秦軍。慘叫聲咒罵聲噗通的落水聲不絕於耳。被俘虜的秦軍先淹殺,隨後陽城縣的黔首全部被像牲畜一樣趕下護城河。


    “阿母!大母!阿父!我兒!”此類慘叫之聲就連高處的眾人都能聽到。楚軍在護城河邊朝護城河內大力投擲下石頭等物,很多庶民拚死向護城河河邊遊去迎麵砸來大石最終沉入河中。


    “你們這些楚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一名婦人半浮著抱住自己孩子的屍體放聲大哭,但她的哭聲隨著一塊大石砸上她的額頭戛然而止。


    劉邦站在城牆上,看著護城河那裏單方麵的殺戮也不由得稍稍別過去眼。


    護城河之上飄滿了屍體,屍首相枕。有些是被淹死的,有些是被岸上的楚軍活活砸死的。護城河裏的水被死人的鮮血染的鮮紅。大群的烏鴉盤旋在護城河上美美的享受一頓美餐。


    項籍看著如此景象,鼻子裏發出一聲哼笑。


    昭娖看著護城河上浮屍片片,將那原本寬闊的護城河河麵全部填滿。庶民身上的白衣漂浮在水麵上。鮮紅的血水將白衣沁透。紅白攙和,屍體相疊。其中甚至還有婦人和孩子的。


    昭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憤怒的烈火,這火焰沿著全身的血管蔓延到手腳末梢。她咬牙生生忍住。指甲早已經刺入手掌中,殷紅的血珠冒出來。


    她微微垂下頭來閉上雙眼,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麽。能做的她都做了。可是她還是不能挽回什麽。


    之後,項籍以昭成有功,賜以五大夫的爵位。


    晚上楚營慶祝陽城大勝。昭娖隨口找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沒有前去。整個楚營裏都可以看到圍著篝火大口喝酒吃肉的楚兵。


    昭娖站在營口想起白日裏那些庶民臨死前的慘叫和掙紮不由得一陣惡心。


    剛剛想轉身離去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清越的嗓音,“昭大夫且留步。”


    昭娖回過身去,看見陳平站在火把下,融融火光將他昳麗的麵容照的格外清楚。那雙眼上也沒火光蒙上了淡淡一層光芒,昭娖一看那副妖妍的模樣莫名的讓她有些想起了狐狸精這種生物來。


    “陳君子?”


    “今日大營之內人人都在祝賀。平也厚顏請昭大夫一聚。”


    陳平是魏人,宴席之上全是楚習,他幹脆就找個理由出來了。


    昭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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