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甬道被楚軍盯上,軍需士卒調動頻繁,監督諸位將領的護軍中尉陳平自然得不了空閑,.


    突然一名將領打起營帳的門簾大步走了起來。見著陳平躺在折榻上睡著。剛想轉身就走,榻上傳來略帶嘶啞的嗓音,“有何事呐?”


    “中尉你不是正在歇息嗎?”將領回過頭來十分吃驚。


    陳平已經從榻上起身來,眼下有著一層青色,“眼下這光景,我哪裏能真睡過去了?軍法在呢,我陳平還舍不得這麽一顆腦袋。”


    將領聽了嘿嘿一笑,大步走過來將懷裏的的竹簡拿出來,遞給陳平。陳平瞟了一眼竹簡上的篆字,目光沉靜“大王要向大將軍調兵?”


    大將軍就是韓信,眼下正在討伐代國。


    “噯,中尉,你說這大將軍會願意嗎?”將領問道,征伐代國也要士卒,韓信又是手握兵權要是他不肯,還真的沒人能拿他怎麽辦。


    “這答應不答應可不是我能說的準。”陳平比對一下封泥上的印記,持筆在竹片上勾畫一個標誌,手中竹片放下陳平眼眸裏浮起一層笑意“不過……那位可是一片赤子之心。”


    來漢營這些時日,陳平也見過那韓信幾麵。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是從以往他的幾件事跡中就能大致推測出韓信的性子。


    少時葬母高地,□受辱在楚營不得誌轉向漢營,後來在漢營受漢王設台拜將這等殊榮。對韓信這種心懷青雲之誌又遭遇坎坷的人來說,漢王的知遇之恩甚至可以與父母的生養之恩對等。


    “大將軍對大王一片赤心,調兵之事不會難到哪裏去。”陳平說罷,複而一笑。


    公事說完,眼下又有難得的空閑,將領便和陳平聊起最近得來的八卦,“聽說最近不知道大王的寵姬戚姬如何得罪了成信侯夫人,被大王命令披發跣足前去謝罪。”


    這件事情當時也是被人當做笑料。一個小小的美姬竟然敢冒犯侯夫人,活該如此。


    “這大王處置還是過輕了。”將領和陳平說起這事感歎道,“畢竟成信侯也是大王重用之人,美姬冒犯羋夫人此等懲罰還是過輕了。”


    美姬這種生物向來在世人眼裏,命還不比不上一頭牛一頭豬。早在先秦七國並立之時,趙國平原君府中一名美姬朝一個腿腳不便的門客笑了笑,門客認為那名美姬是在嘲笑於他,向平原君請求殺掉那名美姬,不巧那名美姬是平原君最寵愛的姬妾,舍不得殺掉含糊胡亂搪塞過去了。


    沒想到平原君因此好色輕士的名聲傳遍了,門下門客紛紛離開。最終平原君殺掉那名美姬帶著人頭向那名門客謝罪,那些能人誌士才漸漸回聚到平原君門下。


    按著大多數人的意思,劉邦應該斬下此名不知天高地厚戚姬的頭顱,連頭帶道歉禮一同送至成信侯府上才是。


    陳平原本清明的雙眼裏浮上一層陰霾,“此事大王所為……算是折中,戚姬盛寵不知天高地厚尊卑,令她披發跣足前去謝罪,也是給她一個教訓。我聽說羋夫人按照禮儀並未見她,而是從後門讓戚姬進入,叩拜謝罪之後讓戚姬離開了。”


    陳平說的還算是客氣了。更真實的版本是成信侯夫人壓根就看不起這個戚姬,大門緊閉,還是府中一個奴婢把戚姬給拖到後門揪住頭發按著叩首,完了之後更是被奴婢轟出去了。


    殺掉一個美姬太簡單了,死了就死了。但是最折磨人的反而不是死,而是讓那些自視甚高的人一下子摔下來,讓他們看清眼前。讓他們之前最看不起的人去羞辱他們。


    劉邦通於此道,張良也明白。同樣的那個人也更是精於此道。


    想起當年在鹹陽,昭娖命令奴隸鞭笞秦國宗室一事。陳平嘴角不禁露出些微笑,果然還真是她的作風。


    就算她讓人當場斬下戚姬的頭顱,劉邦不會有任何異議。張良也不會因此有什麽波及。昭娖不要戚姬的頭,說到底還是看不起她罷了。讓低等奴婢一頓羞辱足夠叫戚姬在漢營中臉麵全無,在她心裏頭插了一把刀子,日後年年月月都不好過。


    軟刀子磨人呐。『雅*文*言*情*首*發』


    陳平笑笑。


    **


    太子劉盈已經啟程關中,為父親劉邦鎮守住關中大本營。畢竟比起眼下的滎陽,關中才是劉邦真正在這場天下之爭中起家的地方。


    楚軍騷擾甬道,劉邦眼看著敖倉糧倉就在眼前,絕對沒有光受不還手的理由。


    “子房你說這韓信……他肯爽快將討伐代國的士卒調遣一部分過來?”幕府裏劉邦如此問道。


    雖然是劉邦自己看在蕭何的麵上重重啟用了這個年輕人,但是眼下他疑心最重最不放心的就是他提拔上來的韓信。


    張良望著滿臉憂慮的劉邦,垂下眼來,“大王,此時調令已經發出再憂愁已經無用了。”韓信此人張良初見他的時候就曾經好好觀察過一番。這人將才無人能出其右,但是性子卻是說不出的天真爛漫。張良也不可能拿著這個說服劉邦安心。


    “大王可還記得建成侯?”張良說道。


    建成侯就是曹參。眼下正在和韓信一起征討代國中


    前去攻伐趙國代國的軍隊,韓信擔任大將,但是其他位置的也有一起跟隨劉邦從沛縣出來的人。


    例如曹參。曹參原本是秦朝沛縣裏的一個獄掾,後來跟隨劉邦起事,封執帛,號建成君。在反秦中多有戰功甚至還殺了李斯的長子李由。


    劉邦被封關中後,他也將曹參升做了建成侯。


    “如今建成侯等也在軍中,大王不必過於擔心。”張良雙手攏在袖中,看著劉邦的臉一點點的平靜下去。


    其實有些事情劉邦自己都看得明白,隻是不過是想要尋個安心。


    張良知道劉邦在彭城之敗後曾經謊稱漢王使者潛入韓信所在的中軍大帳,將調動軍隊的兵符盜走。


    雖然從這件事情裏張良看出劉邦非常不信任,還有一點,就是在軍中韓信和那些將領和下屬就是那麽一回事。甚至相處都並不是很好。不然怎麽一群人睜眼放劉邦一行人就進去了?


    韓信精通於兵法,卻疏於人情世故。


    韓信不願意又能怎麽樣,下麵的將領與他本來就是製衡的關係。而且當年登台封將的時候,又有許多將領嫉恨他。多的是人想要拉他下來。


    從滎陽大營發出的軍令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韓信軍處。


    此時韓信正在與張耳圍困成安君陳餘,當軍令送到軍中大帳。韓信知道滎陽方麵受到的窘境,二話沒說立刻讓曹參帶兵趕往滎陽。


    楚漢雙方在黃河的對峙局麵依舊。


    昭娖的消息渠道要比滎陽城裏其他女眷要靈通很多,張良並沒有在她耳畔多說。隻是說一句楚軍前來侵擾糧道。


    昭娖就火燒火燎的讓家中的奴婢去將能弄來的糧食盡可能弄來,而且萬萬不能聲張,鮮肉什麽的加快製成肉幹之類。


    幾年的軍中生活讓昭娖對糧道之類的字眼特別敏感。當年巨鹿之戰中她就親眼見過因為軍糧不多而麵臨的窘境。


    如今聽張良說起通向敖倉大營的甬道受阻,昭娖幾乎就是馬上就想到了屯糧。


    也不是昭娖潛意識裏現代人的屯糧屯鹽癖好發作,而是兵荒馬亂糧食才是保命的根本。尤其是現在天下亂成一鍋粥,那些財寶還不如糧食來的保值。


    但是眼下城中也沒多餘的糧食,除非那些奴婢化身凶惡刁奴去和平民搶口糧。可惜昭娖也不是那麽喪心病狂的人。


    在她為一家子人口糧發愁的時候,鄭氏派人給她捎去口信。無例外的是要她好好把握懷上孩子之類。


    “女君?”魚見到娘家來的人一走,昭娖就沒什麽力氣的坐在席上。不由得走上去問了一句。


    “阿母叫我……”昭娖話說了半句,頭又疼起來。或許是因為很久一段時間忽視這個女兒的緣故,鄭氏對昭娖比較關心,從當初昏禮嫁妝操辦上到現在結婚後昭娖肚子上。


    鄭氏當年新婚燕爾就懷上了孩子,又加上張良年已而立,事務繁忙更加覺得女兒趕緊懷上孩子好一些。


    魚也能猜到一些,她輕歎一聲“女君也該如此的。”


    昭娖聽了隻差沒有抓狂,眼下這光景大人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問題,還說生孩子!要是不能給孩子一個好壞境她寧可不懷!


    “此事……君侯怎麽想的?”魚問道。


    “他也想……”昭娖之前和張良倒是提起過,他直接用行動來表示他的想法。“可是如今……魚你也知道,我……不敢……”


    “女君……這有甚敢不敢的……”魚簡直不能明白昭娖想的是什麽“當年主不是年年與秦人征戰,可是女君還不是有身?”


    這個主和女君指的是昭娖的親生父母,昭座當年仗沒少打,女人也沒少玩,正妻有孕之餘那些姬妾也沒閑著。


    昭娖頭一次發現自己和魚竟然有那麽多交流不通的地方,而魚還在孜孜不倦的勸說“生育嫡子乃是女君職責所在。”


    婚姻者上承宗廟下育子嗣。而孕育嫡長子是每一個正妻的頭號任務。


    “女君年紀漸長。”想起昭娖的年紀魚心裏就疼。


    二十三的年紀放在現代年輕的很,還是剛出大學的新鮮人,但是在兩千多年的楚漢時期卻已經是幾個孩子媽級別。


    雖然昭娖依舊美貌,但是魚還是擔心張良會有哪天去寵愛那些十四五歲嬌嫩姬妾。


    魚最後痛心疾首,根本就想不明白為什麽昭娖不願意生孩子。


    “女君呐……”她粗糙的雙手覆上昭娖的,“君侯膝下空虛,眼下君侯尚且對女君愛護之至。但是日後沒有子嗣,女君該如何自處?”


    昭娖一張臉都僵掉了。她深吸一口氣“此事也非我一人能定的。”


    她和張良之間沒有什麽避孕措施。她也隻是不想懷,但是懷不懷的上還真的不是她能說的算的。


    正如昭娖所擔心的,局勢對漢軍越來越不利。先是漢軍和楚軍在黃河以南那邊反複搶奪通往敖倉的道路,對於漢軍向前修築好的甬道楚軍一旦攻過來必定打砸毀掉,隻留下一片木頭碎片和雄雄火光給漢軍。


    甬道切斷,滎陽被困,因為糧食不能得到及時補充滎陽城內出現了饑荒。城內賣兒賣女隻為求得一口糧食的比比皆是。有餓的不得了的直接撲在樹上啃樹皮。


    雖然成信侯府中不至於是外麵那般的慘狀,但是比以往也難過了不少。


    昭娖下令府中的下人不管司職如何每日所用不能超過一碗粟羹。


    府中家臣奴婢倒也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樣的困難光景,已經有一碗粟羹飽腹已經滿足了,沒有生出什麽多餘的不滿心思。


    昭娖自己也是頓頓野菜稀粥度日。但是她卻是吩咐庖廚給張良的飯食中必須有肉食。在聽張良說起甬道被楚軍所截的時候,就讓家人子去尋肉製成肉幹。沒想到還真的派上用場。


    或許是營養跟不上還是其他什麽原因,最近一段時間她變得有些嗜睡,有時候一天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在睡眠中度過。因為張良事務繁忙,為了不讓他擔心,她也一直沒讓人找來疾醫診治。


    城外有楚軍重兵圍困,城內糧荒連連,甚至已經出現了易子相食的事情。張良忙完外麵的事務發現庖廚呈上來的膳食裏竟然還有肉脯,再看昭娖食盤裏除卻一碗稀粟米羹和幾根可憐的野菜外,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阿娖,”他眉頭皺起來喚了她一聲。


    昭娖有些不解的放下手中的箸,“怎了,膳食不合心意?”


    “阿娖膳食中怎麽沒有肉脯?”張良問道。


    “眼下城中糧食告急,能有一碗粟羹就不錯了,哪裏還奢望有肉脯。”說罷低下頭持起箸夾起一棵野菜。


    “別吃這個。”張良跪直了身子,身子已經俯下來,手按在昭娖持箸的手上,歎了口氣“這個食用多了對身子也沒甚好處。”


    昭娖抬頭看著他,張良放開按在昭娖手背的手,將自己食案上的肉脯分了一半到昭娖碗裏。


    昭娖差點沒跳起來,“作甚!這是給你準備的,你在外那麽多事。我在家沒你那麽辛苦,吃了也沒用。”


    “癡言。”張良完全不理昭娖的話,他徑自將肉脯分給昭娖。“夫妻自當一體,沒有我食肉脯而妻子隻能用米糠的道理。”


    張良幾乎將大半部分的肉脯分給昭娖後,跪坐在那裏也不動箸。愣是看著昭娖將那些膳食用完之後才用自己的那份。


    昭娖放下食具,看著張良執箸用膳,不由得偏過頭,抬起袖子將眼角幾點濕潤擦去。


    楚軍對滎陽的圍困發似鐵桶一般。蕭何送來軍糧送不進去,城裏頭的漢軍也出不來。而城池裏頭的糧食一天比一天少。


    無奈之下,劉邦派人向項羽請求講和,條件是將滎陽以西的土地劃給漢王。


    項羽想要答應,沒想到範增決不同意議和,但是項羽因為陳平之前用的離間計對大將們多有忌憚,沒有立刻聽從他的話。


    幕府裏,劉邦看著麵前那個麵如冠玉的青年。即使是眼下人人吃不飽的年月,仍然無損於他半點美貌。


    張良袖手站在劉邦身側,看著那名青年。


    “今日寡人宣中尉前來乃是為了一事。”劉邦將撐在額頭上的手放下來,“前段時日楚軍斷我軍甬道,寡人求教於中尉,中尉道可用重金在楚軍中行離間之計。可如今大軍已經圍城,為之奈何?”


    陳平垂下眼想了想“項王能用之人不過範增鍾離昧龍且幾人而已,如今項王已經疏遠鍾離昧等大將,身側能為他出謀劃策之人唯有亞父範增一人。若是讓項王與亞父離心,就是斬去其一臂膀!”


    劉邦似有所思點了點頭。突然外麵有軍士來報。


    “大王,大將軍遣來使者!”


    劉邦上次因為滎陽被圍,向正在攻略齊國的韓信發出援救的命令。此時韓信派來使者劉邦連忙宣召入帳。


    陳平默不作聲退到劉邦身邊。與張良一邊一個。他在劉邦身側站定眼角餘光微微掃過張良後目光迅速垂下。


    不多時使者進來,奉上韓信的書信。劉邦拆開封泥取出其中的書帛一看,信中韓信說齊人狡猾多變,反複無常,又處在和楚國交界的地方,如果不設立一個假王來安撫局勢,請漢王立他為齊國的假王。


    劉邦一看火冒三丈,立刻破口大罵“老子在滎陽被困,想著你什麽時候前助我脫困,沒想到竟然還想做王——”


    話音還未落下,劉邦兩隻腳突然痛了起來。不用想,是張良和陳平一邊一個在踩他的腳。


    “大丈夫平定諸侯,要做就做真王,做甚假王!”劉邦一下改口,又看向張良,“子房有勞你代我向大將軍授予璽印。”


    “臣奉命。”張良從劉邦身側走下來,雙手攏袖對劉邦拜道。


    項羽對帳下鍾離昧等幾個大將疑心不已,懷疑他們投靠了漢軍,就派使者前來打探虛實。而告訴劉邦如何招待這位使者的正是陳平。


    陳平對付這個使者的手法很簡單,一開始劉邦盛情款待這個楚軍使者,得知是項王派來的時候吃驚說‘我原來還以為是亞父派來的使者’說罷讓人把準備好的菜肴撤下。


    使者回去和項羽一說,項羽果然開始懷疑起範增。範增被項羽氣的已經無話可說,當憤怒辭去,而項羽也沒有出言相留。


    可憐範增還沒走到楚都彭城就背上毒瘡發作身亡。


    張良一行人已經上路,為了能順利到達齊國,劉邦給張良配了百名武士護送。


    露天的馬車上,坐著的不僅僅是成信侯張良一個人。還有一個眉目婉約對於男子來說過於美貌的少年。


    少年似乎身體不適手臂靠在車欄上。身體隨著馬車的簸動而動幾下,他頭靠在手臂上雙目緊閉,似是已經睡過去了。


    張良見狀,吩咐禦者駕駛小心一些。


    一路行駛到一處水濱停下,武士們去水濱抓魚做飯。昭娖才幽幽的醒來,她看著張良已經站在車下手指劃過她的發絲。


    她眨眨還未睡清醒的眼睛,身子動了動胸口碰在車較上,原本隻是輕輕的一碰而昭娖卻已經是疼的眼淚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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