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的大名,在昭娖聽來如雷貫耳。『雅*文*言*情*首*發』雖然她明白漢初可是有兩個韓信,一個是現在的淮陰侯韓信,一個是韓王韓信。不過後世一談起韓信,還是那個兵仙。


    在雲夢澤的那段事,昭娖也通過張良知道一些。陳平竟然出了那麽一個計謀,隻是用幾個武士就把這個前楚王給捆起來了。隻是張良在說到韓信被武士抓起來喊的那句話“狡兔死,良狗亨;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亨”眼裏沉靜的幾乎蕩不起任何漣漪。


    昭娖聽見那話,室內已經放了好幾個火盆,她還是打了一個冷顫。這句話從韓信的嘴裏說出來,被烹的可不隻是韓信這麽一個功臣。


    “子房……”昭娖帶著擔心看著張良。


    “阿娖無事。”張良笑道,“狡兔死,良狗亨;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所謂亡者,非喪其身,乃奪其威,廢其權。”


    “我無權,且無威信可言。不去攙和君臣相爭。沒有可擔心的。”張良麵容平和,看得昭娖心中原本的不安也被撫平了。


    她也沒想過張良要去朝堂上闖出一番多少事業。如今又還是劉邦整治那些個功臣的時候。張良在關中沒有蕭何那樣的聲名,手中也沒任何的軍權。如今還幹脆躲進家裏和妻子兒女過日子,不管怎麽看劉邦都沒有任何理由動張良。


    昭娖伸出手,握住張良廣袖下的手。她低下頭將覆蓋在他手上的袖子撫開。兩人手相牽,張良的手一如過去的修長,指腹和掌心間留下一層老繭,想來應該是少年時練習劍術留下來的。


    張良也低頭嘴角淺淺勾著,伸出另外一隻手將昭娖的手包容其中。


    兩人從吳中初遇到現在已經將近二十年,風風雨雨,合合離離。最終在他自己的努力下,兩人還是成了相濡以沫的夫妻,膝下育有三個子女。過去的不愉快已經不想要再去回顧,他也隻是想和妻子兒女好好的生活下去。至於長樂宮之中再起什麽風雲,他也無心去參與。當年他輔佐劉邦,很大一部分是為了向項羽複仇。如今項羽已死,天下歸一,他也該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


    “等到天下再安定一些,我就帶阿娖一起去回楚國看看。”張良將昭娖的雙手握在手心裏,手指摩挲著她的手背,雖然沒有比這更近一步的親密的舉動。卻是比那些肌膚廝磨間更加暖人心扉。


    張良的眉眼柔和起來,“嗯,楚國的雲夢澤,還有吳中的太湖,要不去齊國再故地重遊?”


    昭娖聽著就笑了,“子房你想著倒是好,辟疆呢?還有伯姬呢?”


    張良對小女兒很是喜愛,給她起名伯姬。隻是這名卻討不了昭娖的歡心,照著春秋戰國的叫法,女兒也應當被外人稱作伯姬的。


    嫡長曰伯,庶長曰孟。再加上春秋戰國對女子有姓無氏的規矩,昭娖本人能被人稱一聲伯羋,她的女兒也能被稱為伯姬。『雅*文*言*情*首*發』


    不過張良所有的起名天賦基本上都被大兒子不疑給用完了,嫡次子的名字齊太子就用過,別說女兒那名了。


    “把他們都帶去吧。”張良覺著這個根本就不是問題,“楚國水澤豐富,帶著伯姬一起去也讓她看看這大好風景。免得到了嫁人……”說到這裏張良沉默了下來,臉上原本的笑意也有些淡薄下來。


    昭娖望見他眼裏的笑意淡下來,話又是掐在那個地方,她也能明了他的心思。不由得昭娖就想笑,女兒才多大?一歲都還差點,還是滿地爬著學步。他怎麽一下就想到女兒十幾年後出嫁的事情?還為此鬱鬱寡歡的樣子。


    “伯姬還小,才多大?子房可要為她攢嫁資了?”昭娖臉上帶著一抹淺笑,略帶些戲謔說道。


    張良點了點頭,很是有幾分慎重“是該了。”


    昭娖噗嗤一聲笑出來,差點就笑歪在張良身上,“你還真當真了?伯姬還小不到那時候。”她整整臉上的表情,還是給張良留了那麽一點麵子。


    “自然是要當真的,伯姬自然不能委屈了。”張良倒是一臉認真。


    此時伯姬的乳母抱著剛剛睡醒,鬧著要找父母的嬰孩來求見。張良立刻讓乳母進來,抱過女兒。


    伯姬的容貌或許要比哥哥辟疆更似張良一些,辟疆的容貌其實更加像昭娖。不過張良本身容貌就和美女差不了多少。昭娖也不怕自家女兒長大之後成了個女漢子。


    “不哭,不哭啊。”張良抱著女兒,哄逗了幾下因為見不著雙親哭鬧的伯姬。比起兩個兒子他倒是對女兒更盡心一些。


    伯姬在父親的懷中小貓似的哭了兩聲,然後安靜下來。望著父親直笑,快要一歲的女嬰容貌已經長開了,雪膚烏發再有一雙清澈溜圓的大眼睛,不管怎麽看都是叫人喜歡。


    要不是張良在長安城中和那些列侯們沒多大聯係,昭娖也不必幫著去搞關係,和那些侯夫人們聚會什麽的。女兒早就被她抱出去獻寶炫耀了。


    昭娖看著女兒笑的可愛,手指搔了下她細滑的小臉蛋兒,“伯姬,伯姬,快快長大,阿父給你金屋子呢。”


    張良食萬戶,是名副其實的萬戶侯。攢個十幾年看能不能給女兒攢個金屋出來。


    伯姬被母親的手指搔的臉上癢,她咯咯的笑起來伸出手就要去抓。可惜眼□上被包了一層又一層,人小力氣也不大,實在是扛不過隻好扭動著小身子。


    那副嬌憨的模樣,讓張良和昭娖不由得笑起來。


    **


    楚王韓信被降為淮陰侯,天子將將軍劉賈封為荊王,又把弟弟劉交冊封為楚王。這位前楚王,現在的淮陰侯到了長安後頗有些鬱鬱不得誌,在長安的列侯裏得罪了好幾個。連帶著淮陰侯夫人,以前的楚王後也在長安貴婦中頗受排擠。尤其是舞陽侯夫人呂嬃對這位淮陰侯夫人格外不客氣,這可是皇後的親妹妹,能在長信殿裏當著皇後的麵肆意大笑的人物。侯夫人們自然要以她為尊。


    淮陰侯在外頭直接說看不起那些列侯,還對樊噲說‘生乃與噲等為伍’,要知道舞陽侯可是拿著對待諸侯王的禮節來招待韓信,甚至還是跪拜迎送。呂嬃心裏透著一股火氣:還真拿自己還是以前的楚王麽!


    於是在呂嬃的示意下,眾侯夫人們有意無意的便給那位淮陰侯夫人難堪,甚至問她一些楚國的風物,又說起現在的楚王交。


    雖然說沒有直接說淮陰侯不好,但是眾夫人談論起來那位新上任的楚王如何仁德,話下也隱隱的透露出韓信是自己不仁不德,所以才會被天子所擒,降為列侯。


    自己都這幅樣子,還有臉說其他的列侯不配和他同伍,什麽東西!


    淮陰侯夫人被排擠擠兌的隻能左右賠笑,最後身體也出了問題。淮陰侯官邸中時不時要為夫人的身體忙碌一番。


    這些事情昭娖自然是知道的,雖然沒有和那些侯夫人一起擠兌淮陰侯夫人,但是也知道淮陰侯韓信是個二貨,在長安城裏得罪了一票的人。就差她家的男人還有酂侯丞相蕭何。她原本覺著韓信再怎麽犯二,也不會到自家頭上。


    張良在家無事,在逗弄女兒教導兒子之餘也修起書來。


    韓信在長安到處得罪人,也和張良一樣稱病不上朝。聽說留侯在修兵法方麵的書籍,遣人送了拜帖就過來了。


    昭娖聽到淮陰侯前來拜訪的消息,真心不知道韓信又要怎麽犯二。不過還是整理了一下和張良親自前去迎接。


    按照禮儀男女主人是要在中堂給客人行禮迎接入室。


    而韓信一看到張良身邊的昭娖,腳下不禁一怔,眼裏的光彩頓時變得有些古怪起來。張良看著韓信眼裏的神情並不是男人見著貌美女子的驚豔,而是一種見著什麽不正常事物的驚訝。


    “請吧。”張良抖了抖寬大的袍袖把韓信請進室內。修書的房間並不在會客的堂廳,而是張良常呆的一處書房。這時昭娖也不親自跟著送客人到書房,主要是她並不怎麽想和這個在外頭得罪人一片,還要連累妻子賠笑臉的男人多呆。


    昭娖退下回到正房裏,這時房間裏的乳母正在鼓勵兩個孩子站起來,原本辟疆已經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誰知道妹妹伯姬在他身後一拉,立刻就把他給拽的一屁股砸了下來。反而伯姬自己倒是扶著坐在榻上嚎啕大哭的兄長的肩上,仰著頭一副常勝將軍的樣子。


    乳母們嚇得趕緊把兩個孩子分開,被女孩子欺負到那份上,留侯家的少君辟疆也真夠可憐了。


    昭娖聽著小兒子的哭聲,趕緊走進來。而辟疆見著母親來,哇哇哭著一頭紮進昭娖的懷裏,嗚嗚哇哇的哭訴著妹妹的不厚道。而伯姬坐在乳母懷裏,見著二兄獨占母親的懷抱,嗚嗚哇哇的哭,不但不害怕反而笑嘻嘻的看著。


    昭娖看著自己這麽一對兒女處成這樣,不禁長歎。


    書房裏,韓信很快將那張曾經在楚營中見到過的麵容丟到一邊去了。留侯雖然是給天子做謀臣起家,但是少時富貴讀書頗廣,而且也曾親自在潁川一帶親自帶兵,愣是用一千多的兵力和秦軍周轉了差不多有一年之久。


    韓信精通用兵布陣,和項羽的那一套又有不同。兩人一說起兵法上的事情便格外投入,以至於豎仆奉上來的蜜水也被遺忘在一邊,隻顧著交談去了。


    “今日信倒是帶來魏公子所編的兵法。”韓信談的起興,才想起自己帶過來的東西,趕緊伸手入袖中掏出一卷布帛。展開來看布帛已經有些陳舊,上麵的字跡還是魏國自己的文字。


    魏公子也就是魏國公子無忌,當年五國聯盟抗秦,公子無忌領五國之軍大敗秦軍,甚至一路追擊到函穀關外,聲名大噪。之後五國皆獻兵法,公子無忌便編成了那麽一部兵法。


    張良看了看那上麵已經褪色發毛的邊角還有那與眼下孫叔通推行的隸書完全不一樣的魏國文字,他是懂行的人。知道這並不是讓人重新謄抄一邊的副本,恐怕是韓信找來的真跡。


    張良自然非常高興,看著上麵所記述的兵法連連稱好。而後又將自己當年在下邳所學得的黃石公兵法說出一些和韓信討論。韓信聽了張良那一套安內平外,不僅僅針對士兵排陣還用到計謀安撫謀士兵卒外鬥敵人的說法非常有興趣。


    兩人這一聊,就算是飯食都是在書房裏用的。用完膳食之後繼續,一直要到宵禁快開始了,韓信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淮陰侯,良且有一語相告。”就在韓信起身告辭的時候,張良突然說道。


    韓信有些微怔,“留侯請說。”


    “淮陰侯,此間之時非楚漢相爭之時了。麵對天子也該有所不同。”


    韓信對張良的話,似乎有些明白,似乎又有些不懂。他朝著張良一禮後便朝門外走去。張良送他到中門口,這次韓信也沒和對著樊噲似的說什麽‘我竟然和你同列’的話。張良在那裏看著韓信上牛車的身影,也知道自己的話恐怕韓信都沒聽到心裏去。


    他雖然稱病不朝有兩年之久,但是朝裏發生過的事情還是心裏清清楚楚。張良看著韓信的馬車行出中門,最後消失在兩扇逐漸關閉的門扇中。


    當年在滎陽大戰中韓信那封求封齊王的信帛埋下的多疑種子,已經破土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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