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是過了好一會才出來,他從匈奴閼氏營帳出來的時候,衣襟稍有些淩亂,帽子下露出那張臉挺蒼白。『雅*文*言*情*首*發』


    軍士前來馬匹,看著陳平蒼白的幾乎沒有半點血色的臉,思之再三小心翼翼的問道“君侯,可還安好?”


    “嗯。”陳平應了一身,翻身上馬。


    冬日凜冽的冬風刮來,陳平雙腿夾緊馬腹,雙手拿起馬韁撥過馬頭就向漢軍軍營弛去。


    寒風不斷灌進他的領口,陳平沒有掩好帽子的那處缺口,反而任由寒風灌進來。


    劉邦原本是充能耐,犯了兵家大忌和大隊伍分開。後頭帶領那些被劉邦甩開的軍隊的將領乃是樊噲,長城內知道天子被匈奴所圍的消息後,迅速派出使者給樊噲送來一封帛書,帛書乃是蕭丞相令人送來的,其中提到要樊噲迅速拖著王黃和趙利的人馬,不能讓他們和匈奴匯合。


    樊噲看了之後,立刻就令斥候探得王黃和趙利隊伍所在方向,將他們的隊伍拖在那裏。在樊噲拖住這兩個人的同時,長安城內也調動了援軍迅速開赴太原。


    閼氏得了陳平的美色好處,自然心甘情願為那位美男子說上幾句好話。在單於那裏為漢天子說了幾句話。


    當然最終起了大效用的,是韓王信的軍隊遲遲不到,韓王信被樊噲給困在那裏根本沒法朝前移動半分。


    太原苦寒,匈奴和劉邦打了那麽幾天,不管是白登山上被圍的漢天子,還是在外頭圍困的匈奴,誰都說不上比對方好一些。


    匈奴單於見韓王信遲遲不到,不得心生疑竇,再加上閼氏在耳旁相勸,想起這寒冷的天氣幹脆撤掉對白登山的圍困。


    當日天起大霧,漢軍每人手持弓箭,緩緩退出包圍圈。時值漢軍的援軍到達太原,這時劉邦才真正的在心中鬆了一大口氣。


    他立刻將扣押的婁敬放出來,很是後悔中了匈奴的計策,又後悔沒有聽婁敬的話。封婁敬以關內侯的爵位,尊為建信侯。


    雖然他後悔,但是已經足夠讓劉邦體驗到韓信那句‘天子隻能帶兵十萬’的話之準之毒。他沒法否認韓信的將才,就像韓信說他在打仗上不如他一樣。


    二月天子從平城出發回到長安城。


    此次天子回長安,也帶來人事上的變動。戶牖侯陳平改封曲逆侯,曲逆縣有五千,也算是嘉獎陳平之前為他周旋脫困。


    回到長安,陳平顧不得先見妻子和兒子。徑自讓人備下熱湯,自己走到浴室裏把身上帶的衣物去全部脫掉。


    衣物丟了一地,好幾個豎人進浴室來收拾落在地上的衣物。侍女們手捧香料朝浴室內的香爐裏再添一份香料。浴室裏的熏香更加濃厚了。


    “那些衣裳不必浣洗了,燒掉。”陳平躺坐在浴磐裏,淡淡的吩咐道。


    “唯唯。”豎人聽到主人吩咐將換下來的衣裳全部燒掉,趕緊應承下來。


    張氏聽見丈夫這次有立功,改封的封邑人口都增加了兩三倍。高興之餘趕緊帶著兒子陳買前來慶賀丈夫。


    沒想到一來聽到的就是丈夫正在沐浴更衣的事情。


    陳買在心裏頭送了一口氣,又可以推遲一些時間去見父親了。他今年也快十歲了,雖然漸漸地已經習慣了在長安定的生活,但是依舊畏懼父親。


    陳平在桶子裏一泡差不多就是一個時辰,其中送往浴室內的香湯無數,還送了好幾塊洗石過去。府中的家臣見著搖搖頭:這次君侯隨天子出征真是受苦了!和匈奴那般蠻野之人在戰場之上打交通可真不是輕鬆的事。


    曾經的戶牖侯官邸現在的曲逆侯府邸,全府上都是在歡欣中。張氏聽著夫君正在沐浴,自己牽著兒子走在渡廊上。天子是二月動的身,等到了長安的時候,已經是冬去春來。冬雪已經融化,嫩綠的草露出來,廊下的那些花卉也開放來。


    得知丈夫獲得天子賞識的張氏很有心情的在那處欣賞春景。『雅*文*言*情*首*發』


    留侯家此時也出行到灞橋踏春。


    天子此行的得得失失,張良沒有多少參與的意思。帶著妻子兒女到灞橋賞春景。


    三輛行駛的牛車持在路上,引來不少人的注視。侯太子不疑身為嫡長子,自然是獨乘一輛牛車。張良也是自己乘坐一輛,昭娖就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坐在一起。


    因為之前辟疆和伯姬都還年幼,怕他們見風生病,昭娖很少帶著他們出去。如今春去冬來,長安仕女少年皆出來遊玩的仲春,張良突發少年狂,決意帶著妻子兒女好好出來遊玩一番。


    伯姬一向是活潑性子,難得出門小丫頭根本就不要乳母,自己站起小身子去掀開牛車車廂垂著的竹簾,她看著外頭有著短打的農人,還有頭戴鮮花的少女路過。


    農人少女們的話語聽進小丫頭的耳朵裏就是一串完全聽不懂的問號。不過那些翠綠的樹木又很快吸引了她的眼睛。


    外頭的一切對伯姬來說都是稀奇的,就算是眼睛裏望著的那篇湛藍的天空,也要比自己在家裏看到的要藍要漂亮。


    見著一隻白鳥從茂密的樹林裏飛出去,她就能驚訝的張大嘴,好像很不思議那隻鳥竟然能飛那麽高那麽遠。


    昭娖見著女兒對外頭的東西那麽好奇,不禁讓她多看一些。


    伯姬過的還不如她小時候自由。在會稽的郊外,捕魚撿柴,有時候還會拿著根竹條當劍使。


    當行弛到灞橋上的時候,伯姬望見橋下奔向遠處的滔滔河流,驚訝的睜大了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手捏成了小拳頭一口咬在嘴上。


    秦地的河流如同秦人的脾氣一樣,奔湧遠去一不回頭。小丫頭一見到就驚呆了。


    辟疆雖然才三歲,但是平日裏挺多了乳母寺人對他管束的嫡次子應該有的模樣,又有意在母親麵前和一向和他爭寵的妹妹做個對比。於是很乖很乖的黏在昭娖身邊。


    灞橋始修於秦穆公時代,到了現在已經相當壯觀,橋路之寬比起現代的大橋有過之而無不及。車輛行駛之餘還有行人行走於兩旁。


    渡過了灞橋,再往東去就是驪山,驪山上有溫泉,但也並不是列侯們所能享受到的。


    過了灞橋後到了一處綠綠鬱鬱的草地,昭娖扶著侍女的手下了車。兩個孩子也被各自的乳母抱下來。


    這次魚沒有跟來,魚年紀大了,行動也開始不變。最近這段時間頭腦也不太清楚,記憶混亂,最喜歡做的事情也就是曬曬太陽,還有和人嘮嗑一下了。


    孩子們下了車,立刻被綠茵茵的草地還有在野花上翩躚飛舞的蝴蝶給拉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兩個孩子徑自拉上大哥,跑去撒野了。


    昭娖讓侍從和乳母好好看好三個到處野的孩子,望著孩子在草叢中歡樂的追逐歡叫,她臉上也露出笑容。


    “我們去那邊走走吧。”正看著不疑帶著弟弟妹妹們捕捉蝴蝶,昭娖就聽見身邊的男人說道。


    昭娖回過頭去,正好看見張良正望著自己。


    張良出門也不過是一襲深衣,頭上戴小冠。那副閑適的模樣,要是不說沒人知道他是萬戶侯,隻不過是尋常一名普通的前來踏青的士人。


    張良寬袖微動,手已經從袖口處探了出來向昭娖做出邀請的姿態。


    昭娖低頭一笑,將手放在他的手心裏。


    兩人一同走在萋萋的芳草中,濃厚的春草清香夾雜著不知名野花的芳菲撲麵而來。遠處還隱隱傳來男女對歌的歌聲。


    “很久沒有與阿娖這樣出行過了。”張良麵上帶笑,望向昭娖。


    昭娖點點頭,“是啊,我和子房還是十多年前在臨淄……”話說到一半似是想起什麽,沒有說完臉上浮上一層淡淡的紅暈,嘴角勾起來再也沒說下去。


    張良望見她這一抹難得的羞澀,輕輕握著她的手將她拉進一些。她那一抹羞澀的原因,張良自然也知曉。十多年前臨淄郊外的那一次,兩人險些以天為幕以地為榻做出一些香豔的事情來。


    現在想來,也是佳人在前年少難以自製。


    不過要再來一回,他也不會罷手就是。


    “自從嫁你,倒也沒出來好好遊玩一番這灞水風景。”昭娖話語裏難免就帶了一份奚落。“到了辟疆伯姬這年歲,你才肯出門!”


    張良聽了昭娖的話,微微一笑,此時他唇上也蓄起了胡須。和年少時麵若好女的美貌相比,年紀已經過四十的他倒是更有一份成熟的氣韻。


    他嗬嗬笑著,捏了捏昭娖的掌心。


    “這不是帶阿娖出來了嘛。”他笑著,他手上使力不再是聯袂而是將她輕輕帶到身邊,兩人肩頭交重,雖然比不上那些少女和情郎們的打情罵俏那般肢體交纏,曖昧百生。但兩人把臂前行卻讓人看見比那些打情罵俏更深的情誼。


    “以前我隻是來過灞橋兩三回。每次來去匆匆也無心欣賞這美景。自然也沒覺得有多少好看。”張良歎一口氣向昭娖解釋道。


    “你那會若是有這心思,天子不知該喜還是如何了。”昭娖自然聽得懂他那幾次經過灞橋是什麽事情。


    “如今可好,我也無俗事在身,可以陪著阿娖出來散心。”張良扶著昭娖的手臂走過一段稍微有起伏的一段路。


    兩人身邊可以見得那些多情的少女們正在四處張望尋找著自己的情郎,對歌之聲不絕於耳。


    昭娖聽著那些那些個年輕人對歌對得起勁,也揚起臉看著扶著自己的張良。


    “如此好春日,子房何不來一曲?”昭娖起了作弄他的心思,半是開玩笑說道。


    張良淺笑道“當然可以,阿娖好楚歌?楚人倒是也有對歌定情的習俗,我唱一首阿娖對上,可是相約一道去桑林?”


    昭娖呼吸急促少許,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是被張良給作弄回去了。


    她眉頭稍蹙,伸手對著他的手臂就是捏了一下,“不正經!”她低低說道,“都多大年紀了,還想著去滾桑林。也不怕蟲咬!”


    昭娖說著望了一眼不遠處的桑林,桑林口處已經有少女牽著自己的意中人如同一頭快樂的小鹿,奔跑進桑林之中。


    張良低低笑了兩聲,笑聲醇厚聽得昭娖轉過臉去,一副再也不肯搭理他的模樣。


    “是良輕薄,冒犯了阿娖。”他一邊說著,一邊去抱她的身子。在昭娖看來在外頭都臉紅的舉動他倒是做得完全沒有半點顧慮,絲毫也不在乎別人看見這麽一對夫妻在野外拉拉扯扯的調*情。


    最後昭娖自己都要被他這麽弄的不好再不搭理他。不過還是要求換了個踏青的方向,別走到那些野鴛鴦們相好的桑林去了。她倒是也不介意看場野外真人版行為藝術,但是她還不能沒臉沒皮的真的和張良像那些年少男女以天為幕以地為席的……陰陽交融。


    “阿母,阿母!”伯姬叫人折了一枝桃花,正拿在手中把玩,遠遠的瞧見父母前來,一下子就跑出去。身邊的人驚叫起來就要去護她。


    伯姬人小腿短,但是跑起來格外快。跑到父母麵前,白皙的稚嫩小臉蛋還帶著一串的晶亮的汗珠。


    昭娖蹲下身來笑著給女兒擦汗水,伯姬也不等喘上幾口氣,幾把手裏的桃枝朝母親麵前湊,嘴裏還奶聲奶氣的說“阿母,阿母,桃華,桃之華呢!”


    看見女兒如此興奮,昭娖也相當給麵子的湊到桃花前一嗅,“春日至,阿芳菲。”


    張良彎下腰一把將女兒抱起來,小丫頭坐在父親懷裏一下子開闊了視野,相當的開心。


    “伯姬,阿父教你詩。”


    “嗯!”伯姬雙眼晶亮,答應的很快。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張良一邊抱著還帶著一股奶香的女兒,一邊教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小丫頭搖頭晃腦,似乎學的像模像樣,突然望見天空上掠過去的一隻大鳥,拍手叫起來“阿父,阿父!大鵬!”


    **


    天子出征被匈奴所誘,困在白登七日。但是也並不是完全的丟了麵子,他令樊噲留在代地繼續討伐,自己也沒在長安呆多久又率軍東進,圍剿韓王信的餘部。


    等他回來,在蕭何主持下修建的西宮前殿已經完工。


    高大的闕矗立在宮殿之前。宮殿之壯麗讓劉邦非常生氣,他在質問蕭何如今天下尚未安定勝敗還未可知,為何要修建如此過分高華壯美呢。


    蕭何說出那句日後說明皇家宮室多壯美的原因的話,“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宮室。且夫天子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


    後又以詩經小雅中庭燎中的一句“夜如其何,夜未央”給西宮取名未央宮。


    當長安的列侯還想著是否有幸可得知這座還在修建當中宮廷的壯麗時,突然傳來趙國丞相欲要行刺天子的消息。趙國丞相貫高被滅三族,趙王張敖也被押送入長安。


    正在天子要給趙王定罪的時候,新封的代王天子的哥哥劉仲封地收到匈奴侵入,代王劉仲棄國而逃。


    匈奴的厲害,劉邦是見識過了。如今再打,還有那些諸多等著機會的異姓諸侯王們,此時婁敬又給他出了一計:和親匈奴。


    此時前朝後宮的隔離並不重,前朝婁敬給天子出策和親的事情就傳到了後宮。


    戚夫人千嬌百態的躺在劉邦的懷裏,媚眼如絲。


    “今日,賤妾見陛下甚是不開心。可是賤妾侍候不佳麽?”


    劉邦還沒從方才那場**中完全脫離出來,他閉著眼手裏摸著寵姬光滑的背脊“不是你,是和親的事。”


    “和親?”戚夫人問道。


    “婁敬說是請和親匈奴,可是讓誰去呢?朕也沒有合適的公主。”


    戚夫人眼珠子轉了兩下,“這也是,和親的公主若是生母出身低微,若是去和親也怕沒交兩姓之好,反而惹下禍事。結兩姓之好向來是嫡女之事……可惜……”


    話猶未盡,榻上的劉邦眉頭已經皺上來。


    幾日後,長信殿的皇後呂雉聽聞天子有意讓自己已經嫁人的女兒和離和親匈奴時,險些癱倒在禦座上。


    舞陽侯夫人呂嬃當時也在場,慌亂上前扶起姐姐。


    “阿姊,阿姊!此話說不定是誤傳!匈奴那等腥膻蠻野之地,縣官怎會讓嫡長女前去和親!”


    呂雉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住跪在下麵那個在戚夫人宮室之處當值的寺人。


    “陛下當真對戚姬這麽說的!”


    寺人觳觫跪伏在地,“奴萬萬不敢欺瞞中宮!夫人侍寢之時,奴從旁聽得陛下有意讓公主和親!”


    呂嬃覺得姐姐伏在自己手上的那隻手臂顫抖不止。


    須臾,呂雉麵上的神色漸漸轉為平靜,恢複了身為皇後的雍容。


    “你做的很好,我要賞你。”呂雉望著下麵跪下的寺人笑道。


    寺人大喜之下又是對著皇後行禮。


    呂嬃看著寺人退下,轉過頭來勸解姐姐“阿姊,說不定這賤奴聽錯了呢?”


    “聽錯了?嗬嗬,阿嬃啊你太小看你的這個姊夫啦!”呂雉拍了拍她的手,笑得滲人,“當年廣武澗,他為了大業,連生身父親都可不顧,又何談阿樂?以一女換取太平對他來說可是相當的劃算啊。”


    明明是大好的天氣,長信殿內也不冷。可是呂嬃看著姐姐臉上的笑容,似有一股陰冷透過她身上的層層錦衣,直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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