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哥從那個黑色的袋子裏拿出一個直徑約十五厘米的金黃色的小香爐,小香爐外麵包裹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防止來醫院的路上有大量的香灰撒出去。天哥把塑料袋拿下來,把香爐放在了病人床頭的櫃子上。


    就在這時,天哥停下手中的動作,閉著眼睛思考了一會兒,睜開雙眼,走到窗戶旁邊,向外瞭望,天哥的一連串動作讓我匪夷所思,卻也記得天哥的叮囑,現在不問,不疑,明天再問。


    天哥又從窗戶旁走到床頭櫃前,卻也沒有動作,隻是緊緊地盯著香爐。過了一會兒,天哥動了,慢慢地挪動香爐,擺弄了半天,將香爐放成了一個極其怪異的方位,香爐的兩耳是與床頭櫃的對角線平行,香爐的正麵,朝著小姑娘的頭頂。


    移動好香爐的方位,天哥又從黑色的袋子裏拿出兩根紅色的塔狀蠟燭,那蠟燭大約隻有十厘米高,但是特別粗。又拿了一盒未拆封的香,隨手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黑色的刀片拆開了盒子,盒子裏麵是一把一把的呈圓柱狀的香,香為黑色,稍微比市麵上平時賣的要粗一些,大約有一尺長。


    天哥又放下盒子,去衛生間仔仔細細的洗了洗手,回來,將兩根蠟燭正對著香爐的兩耳放好,拿打火機點燃,蠟燭黃色的光芒瞬間照向四周,讓整個病房被一種特有的溫暖所籠罩。又拿起一把香,我還以為要分為六根九根之類的上香,就自告奮勇,“天哥,我來吧。”天哥回頭朝我笑笑,“這回我來吧,下次你來。”


    豈料天哥將捆香的紙撕掉後,沒有把香分開,而是就那樣一把拿起,用香頭靠近放在桌上燃燒著的蠟燭。隨著火焰的轉動,整把香馬上就都被點燃了。一種奇異的香味撲麵而來,讓人瞬間心境就平和下來了。


    天哥將點燃的香慢慢拿起,用香的底部放在額頭上頂了一下,然後整把香全部插入了香爐的中央。天哥又從袋子裏拿出了一張符,放在蠟燭上點燃,將灰燼全部撒向上空。與此同時,天哥一下子就跪在了香爐的正前方,灰燼飄飄而落,落滿了他的頭頂,天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然後站起來,轉身看看我,竟然大大的打了個哈欠。唉,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身體肯定吃不消啊,,我連忙道:“天哥,你可得注意休息啊。”天哥隨意的瞥了我一眼,點點頭,說:“嗯,你去把那女人叫進來吧,就讓她一個人進來就行。”我答應一聲,就向外走去。


    哎,突然想起來,天哥不是說小姑娘醒來才叫她的家人麽,這會兒人家不是還沒醒呢麽,這把她母親叫進來不合適吧?不是說取了陽火才能醒麽?她母親的陽火也沒取啊?趕緊轉身看著天哥。


    此刻天哥正麵無表情的看著我,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看向天哥眼睛的那一刹那,突然心中一悸,感覺特別心虛,連有什麽問題都忘了。腦袋裏忽然靈光一閃,呀,壞了,天哥不是叮囑過照著做就好,不要問為什麽,我怎麽把這茬給忘了。


    趕緊轉身走到門口,打開門。門外的三個人一擁而上,六隻眼睛滿懷期望的看著我,中年女人哆哆嗦嗦的問:“大師,她醒了?”我無奈的搖搖頭,看見我的回複,他們希冀的眼神很快的黯淡下去了。


    那女人一下子就癱坐在了地上,我趕緊扶起來,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她身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阿姨,您和我進來,您閨女馬上就能醒,您二位先在外麵待會,一會兒醒了叫你們。”說著,把她扶了進去,反手閉上了房門。


    天哥將陪侍專用的椅子放在了床頭,看我倆進去,示意那女人坐在椅子上,我趕緊把那女人扶到椅子上,天哥拍拍那女人的肩膀,說道:“把眼睛閉上,我讓你睜開再睜開。”那女人用力點點頭,閉上了眼睛,黝黑的麵龐上滿是淚痕。


    ‘啪’的一聲,天哥的右手在那女人的頭頂輕輕地拍了一下,右手手指慢慢聚攏,好像吸出了什麽東西,當然,在我一介凡人看來,天哥手裏什麽都沒有,隻是空氣而已。


    然後天哥緩緩地翻轉手掌,小心翼翼的靠近姑娘的頭頂,手掌懸浮在姑娘頭頂的上空,這時候天哥突然快速翻轉手掌,用力向下一拍,‘啪’的一聲,在這靜謐的病房顯得格外有力,嚇我一跳,仔細看去,天哥的右手手掌嚴絲合縫的蓋在了姑娘的腦門心。


    那女人聽到異響,想睜開眼睛又不敢。我趕緊湊過去,天哥麵無表情的看著我,“好了。”接著。就向後走去。我詫異的看了天哥一眼。


    難道這就好了?就這麽簡單?


    我緊緊地盯著沉睡的小姑娘,等待著奇跡的發生。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小姑娘竟然悠悠轉醒,慢慢地睜開了美麗的眸子。好似再世為人,小姑娘的眼神中滿是迷茫。


    隨著小姑娘眼睛的睜開,我心中的欣喜隨之擴大,陰霾也消逝了不少。我扭頭一看,那中年女人還在緊閉著雙目,趕緊晃晃她,“阿姨,快快,你閨女醒了。”


    那女人聞聽此語,下意識的睜眼向她女兒看去。四目相對,小姑娘的記憶瞬間湧來,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我起身向天哥身邊走去,人最容易受氣氛的感染,看著這感人的場麵,我心中不甚唏噓,自然界有一個永恒的普遍的規律,自有文明以來就沒有辦法打破的一個規律,就是和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溫暖和歸宿。眼睛漸漸模糊,暗道,明天一定給母親回個電話。


    “別哭了,她隻能堅持到這柱香點完,有什麽話趕緊說吧。”天哥淡淡的說。我下意識的看向香,那香已經燃燒了三分之一了,可讓人驚奇的是,那燃燒過的香,居然沒有掉落,就和沒有燃燒似的,唯有香中央的紅點證明著燃燒的進度。


    那母女聽到天哥的話,忽然止住了淚水,就這麽看著對方。“閨女,是媽不好,沒有照顧好你啊,讓你這麽早就。。。是媽對不起你啊。你打媽兩下吧,媽這心裏實在難受啊。如果那天晚上媽連夜就過去,說不定你不會到這個地步,要是我早點找到大師,你也能。。。是媽的錯啊。”說著,那中年女人留下了悔恨的淚水。


    小姑娘卻搖著頭笑了,“媽,您別這麽說,是我對不起您啊,我現在真的很後悔,以前沒有好好努力,沒有讓您過上好日子,事到如今,卻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啊。我現在就擔心我走了以後,誰會還心疼您呢?誰來照顧您呢?誰給您養老呢?”


    正所謂‘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中年女人聽到女兒在臨死之際沒有惋惜她自己命苦,沒有怨天尤人,反而是擔憂母親,眼中的絕望之色更濃。。。


    我扭頭看看天哥,心裏卻不由地咯噔一聲,天哥在我身邊,麵無表情,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一點兒情緒都沒有,一個普通人怎麽可能如此的鐵石心腸,麵對生離死別一點兒觸動都沒有,突然後背感到冷汗直流,沒有感情的人是最可怕的,可是,人要是沒有了七情六欲,他還是人麽?


    小姑娘突然對著我淒涼一笑,說道,“小師傅,麻煩您把我兄弟叫進來。”那純潔的眼神中我竟然看不到一點兒哀傷,隻有滿滿的對母親的擔憂。我趕緊奔出去,那兩個年輕男子正在相擁而泣,我急忙說:“快,醒了。”他們顧不上擦眼淚,一把推開我,就撲了進去。我把門關上,反身走進去了。


    房間內,病床旁,兩個男人淚眼婆娑的看著她,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小姑娘卻一臉平靜,對著兩個人說:“我出租屋的枕頭底下,有我這麽多年的積蓄,密碼是咱媽的生日,這個錢,你們不要動,留著給咱媽養老。咱爸走的早,媽一個人把咱三撫養大,有多累,有多苦,你們都知道。我是不行了,以後媽的身體,就靠你們多照顧了。”說著,小姑娘原本平靜的麵龐也泛起了一絲漣漪。兩個男人不住的點頭,那個年輕一點兒的哽咽道“姐。。。”卻已泣不成聲。


    我扭頭一看,那香已經點燃了三分之二了。小姑娘朝他們擺擺手,頓了頓,看向我,說道:“兩位師傅,我前幾天躺在這兒雖然不能言語,可是我能聽見人說話,你們是好人,從我躺在這,來了那麽多大師,沒有一個是帶著東西來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二位答應。”


    我又怎麽能拒絕將死之人的要求呢?連忙點點頭,說道:“您說,隻要我們能做到的,義不容辭。”


    小姑娘點點頭,眼中滿是欣慰,“我想讓二位大師在我死之後,有閑暇時間的話去看看我媽,就算是代我看了。”我用力點點頭,“好,我答應你,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那我謝謝二位大師了,這輩子無以為報,下輩子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二位的大恩大德。”小姑娘微笑著向我們抱拳致敬,隻是那笑容裏滿是淒涼。


    中年女人緊緊地抓著小姑娘的手,生怕她飛走,眼睛裏沒有一點兒情緒的波動,哀莫大於心死,喃喃自語:“是媽對不起你啊,讓你這麽些年跟著媽吃苦受累,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就。。。媽對不起你啊。”


    小姑娘深情的注視著母親,調皮的笑了,“媽,您千萬別這麽說,您給我們的夠多的了,下輩子,我還想做您的女兒,您答應我,我走了,您也要好好的生活啊。”


    看著自己女兒期盼的眼神,中年女人緩緩地點了點頭。


    天哥古井無波的麵龐好似有了一絲觸動,說道:“不用擔心你母親了,史昊天已經安排好了,我會給你找個好人家投胎的。”聽見天哥說自己名字,我心裏頗有些怪異,也沒有說什麽。


    那香已經燃盡,紅色的點也消失不見,一把筆直矗立著的香轟然倒塌,化作灰飛。


    小姑娘慢慢地閉上了雙眼,嘴角帶著一絲微笑徹底離開了這個胺髒齷齪卻又充滿善意的人世間,帶著對母親的不舍,對人世間的留戀,對生命的渴望,永遠的離去了。那嘴角的微笑是因為天哥的保證,亦或是母親的點頭,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我們永遠不得而知了。


    香燃盡,香玉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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