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唐律法,進城門都是要交稅的,根據身上所攜貨物的輕重,依法繳納稅款,但貪汙之事自古有之,守城官吏不多收些銀錢,又哪裏有油水可撈?


    昨日李棄歌等人進城之時大鬧了一場,加上厲蒼秋和淩霄漢都在,守城士兵當然不能再提起稅款之事。


    可是此時卻又與昨日不同,鄧家兄妹帶著一眾車馬鏢師,緩緩進城,守城的稅吏自然是要依律法收稅款。隻聽那領頭的稅吏走上前來,大手一撥楞算盤,眼皮也不抬地說道:“你們這輛大車東西,加上幾十號人,怎麽著也得交紋銀五十兩!”


    紋銀五十兩相當於當時普通百姓數十年的生活費用,雖然對於武隆鏢局這種大富人家來說不算多,但卻也遠超正常的稅費了。


    鄧無期冷冷的瞟了一眼那稅吏,不動聲色地說道:“放屁!”


    那稅吏聽後臉上勃然變色。他自然知道自己是獅子大開口,但這乃是他的習慣使然。平日裏若有大型車隊騾馬進城,他也都是先說一個天價,若是對方此時肯服個軟,說兩句好話,他自然也樂得給對方減輕一部分,但仍然是要撈上一筆的。


    隻是如此一來,他不僅麵子上等到了滿足,手頭上得到的好處也絲毫不少。


    向鄧無期這般直接表示憤怒的自然也有,但是那都是富貴人家的子弟,多半是大罵他一頓“瞎了你的狗眼”之類的,而後亮出身份,便大搖大擺的進了城去。


    可此時他看見鄧無期一身粗布衣裳,絲毫不像是有來頭的人,便上前兩步,輕蔑地說道:“哼,我今兒還就不放行了。”


    隨後走到車隊最後,掀開那輛馬車的箱子,隻見其中放著兩隻玉雕獅子,當真是活靈活現、鬼斧神工一般。


    他不過是個小小的稅吏,何曾見過這等寶物?一時間呼吸都急促起來,隻覺得頭暈目眩,強自鎮定,心道:“運送這麽華貴的寶物進京,想來是邊陲之地的富庶人家,我雖然搶不了這兩個玉獅子,但多少也得刮下他們一層肉來!”


    打定了主意,回頭看向鄧無期,說道:“你這車裏裝的東西如此沉重,看來我要你五十兩紋銀還是少了!”隨後一拎算盤,裝模作樣地撥弄了幾下,白眼一翻,說道:“該當一百兩才對!”


    一大一小兩個和尚就站在車隊後麵,方才自然也看得見箱中之物。此時見那稅吏為財物衝昏了頭腦,竟然開口索要一百兩,不由得搖了搖頭。小和尚心道:“如此貴重的東西自然是要送與朝中權貴的,你一個小小稅吏,今日得罪了這些人,日後那權貴追究起來,隻怕是凶多吉少。”


    想到這裏,便暗暗長歎一聲,小聲對一旁的大和尚說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唉,師兄啊,世人為何偏偏參不透這道理?”


    大和尚笑著點了點頭,也小聲回道:“自古錢財動人心,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可是世人卻不知,這‘錢’字也凶險的很。”


    他二人一唱一和,卻被鄧無期盡數聽了去。聽到那小和尚叫大和尚為“師兄”,鄧無期心中很是好奇,也懶得與那稅吏糾纏,回頭喊了一聲道:“關兄弟,打發了他。”


    武隆鏢局的一個中年鏢師當即上前,俯在那稅吏耳邊輕輕說了幾句,那稅吏一聽說是送給當朝相爺的,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上下剛被錢帛點燃了的血液,此刻卻盡數涼了下來,還哪敢攔阻?當即滿臉堆笑的放行過去。一邊笑著,一邊摸了摸脖子,似是慶幸自己小命還在。


    待他們這隊車馬過去,就輪到了那兩個行僧。他二人並未攜帶細軟,老僧不過是背了個破布包袱,小和尚也是輕裝簡行,故而這兩人實則是無需繳納稅費。可那稅吏在武隆鏢局一行人處吃了小虧,此時便成心想在後麵的人身上撈些油水。


    “兩位師父,進城需交三兩稅銀!”那稅吏定了定神,對二僧說道。


    “三兩!?”小和尚一愣,隨後撓了撓圓滾滾的腦袋,笑道:“施主,我佛勸世人莫染三毒,可你在這轉瞬之間已染了兩毒了。”


    “啊?”那稅吏又是一陣摸不到頭腦,說道:“小和尚別裝傻,快拿錢來!”


    他這麽一說,那小和尚雙手一攤道:“方外之人何來錢財?”


    “沒錢?”那稅吏說道:“那對不住!你這小禿驢今日別想進城了!”


    話音剛落,那稅吏隻覺得後腦上一痛,似是被人用石頭丟了一下,便大罵著回頭看去,卻見到一女字笑靨如花、似嗔似喜的看著自己,隨後貝齒輕起,說道:“我替他們付了錢啦!你別為難這二位師父。”


    那稅吏這才發現腳下有一枚小銀錠,足有五兩重,當即彎腰撿起,隨後又是癡癡地看向那女子,隻覺得對方說不出的美豔。這稅吏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見識了玉獅子這種財帛重寶,更見到了一位絕代佳人。


    這女子自然便是鄧夜菡。她對後麵的那兩個和尚頗有好感,此時便出手幫他們解了圍,而後衝他們招了招手,說道:“兩位,如不嫌棄便來同行一程吧!”


    隻見那小和尚又施了一禮,說道:“甚好!多謝女菩薩!”可是那大和尚卻麵有難色,說道:“師弟,我還有個朋友要尋呢。”


    “那你自己去不就得了?回頭我們在宮門碰頭。”小和尚滿不在乎的說道。


    “唉,師伯說你佛性雖佳,玩性卻也不小。我今日才看出來,也罷,你去吧!”大和尚搖了搖頭說道,隨後朝鄧夜菡雙手合十,施了一禮說道:“我這師弟就勞煩女菩薩照顧了,貧僧先告辭了。”說完,頭也不回的進城去了。


    鄧夜菡見他走遠,便領著那小和尚到隊伍前頭去見鄧無期,二人互相施了一禮後,鄧無期便問道:“敢問小師父法號。”


    “小僧法號鑒空!”


    “‘鑒’字輩?”鄧無期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尋思道:“鑒字輩是當今佛家第二大輩分了啊,所有鑒字輩僧人少說也得五六十歲了,可這小和尚才二十多歲啊?哦……多半是在扯謊。”


    隨後又問道:“方才我聽那位大師父說,‘錢’這一字凶險異常,不知是何用意?”


    鑒空笑了笑答道:“我師兄的意思是,‘錢’這個字,左邊為‘金’,右邊為‘戈’。故而錢之所在,必是金戈之所在,因此他才說凶險異常。”


    “原來如此……”鄧無期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


    此時車隊已離開了城門位置,鑒空坐在車隊頭裏,情不自禁地回頭看向城門,見方才那稅吏仍看著自己等人的方向,怔怔出神。


    鑒空便雙掌合十,歎了一聲道:“短短一炷香時間,三毒盡染,世人果多愚癡!”


    鄧夜菡聽他神神叨叨的念了這麽幾句,好奇地問道:“什麽三毒盡染?小師父在說誰?”


    鑒空頭也不回地反手一指那稅吏,說道:“佛曰世人有三毒:貪、嗔、癡。那位施主已然犯盡了。”


    “何以見得?”這話卻是鄧無期問的。


    “見財起意,向幾位索要大筆銀錢,此為‘貪’;求財不得,遷怒於小僧,此為‘嗔’。”鑒空說道,“本來嘛,這兩毒雖狠辣,但來得快去得快,倒無什麽打緊的。可是……”


    “可是什麽?”鄧夜菡問道。


    “可是他方才見了女菩薩你的如花樣貌,動了癡念。這才是真毒啊!”鑒空說道。


    “噗……”鄧夜菡聽他讚自己美貌,情不自禁的一笑,又問道:“你為什麽叫我女菩薩,而不是女施主?”


    “你肯舍財相助素不相識之人,這就是佛心。有了佛心怎還能是普通的女子?我對普通女子自然稱施主的;但是對姑娘,還是得稱‘女菩薩’。”


    鑒空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盤膝誦起經來:“觀自在菩薩,形深般若波羅密多識……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此時鄧夜菡和鄧無期對視一眼,見這小和尚居然自顧自的念起經來,都暗暗稱奇。


    鄧夜菡是奇他似呆非呆、懵懵懂懂,時而糊塗時而清醒,卻又佛性深種,每句話說出都是悲天憫人,好奇之下便想知道他的來曆。


    鄧無期則是聽他念經之時語氣綿長悠遠,這分明是內裏充盈之人才能做到的。一時間又驚又疑,心道:“這小和尚內功純正的很,而且內力不弱於我啊。隻是為何從未在江湖上聽過他的名頭?”


    他自幼身負家族重托,加上諸多奇遇,方才混得個‘一指穿雲’的名頭。卻沒想到,眼前這小和尚鑒空比他小了五、六歲,也有這般了不得的修為。


    二人心中各懷謎團,卻又不能打斷鑒空誦經,隻好默默等待。


    又過了一盞茶時分,鑒空算起來自己已念了數十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便不再吟誦。


    鄧無期見他停止誦經,連忙問道:“小師父,不知尊師是哪一位?”


    鑒空撓了撓頭,說道:“師父就隻有一位啊,哪裏來的那麽多位?”


    “額……我哥哥是問你師父叫什麽名字。”鄧夜菡笑道。


    “哦哦……”鑒空這才反應過來,甚是恭敬地說道:“家師法號‘緣顛’。”


    <!-- 雙倍活動不在活動期間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醉枕長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楚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楚客並收藏醉枕長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