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走江湖的人,沒有不知道“緣顛”這個名號的。早在五十多年前,緣顛便已聞名江湖,憑借一身少林絕學,橫掃北方武林。


    起初,緣顛和尚在少林寺學藝,自十歲起不分寒暑,日夜練功,直至二十六歲時,自覺學藝有成,便想下山闖蕩。


    按少林寺的規矩,下山前必須練過少林寺三十六房的考驗,學有所成,方可下山。常人在少林學藝,沒到三十歲上下,連這三十六房的一半都走不完,隻因這三十六房不隻考驗武學,更要考驗佛學。就算你武藝通天徹地,悟不透佛理,也是枉然。


    但是世間的事哪有什麽絕對?


    世人以為少林寺僧人不到四、五十歲下不了山。


    可緣顛在二十六歲那年就連破了前三十房,最終是被第三十一房的羅漢堂首座擋了下來;直到五年後,緣顛再次闖關,這下三十六房中再無一人可阻攔,終於被他下了山去。


    世人以為武僧能夠精通少林寺一項絕學,便足以成為天下一流好手。


    可緣顛於武學一道天資過人,尤其擅長舉一反三,習得了“拈花指”便迅速想通了“參合指”、“破魔指”等指法精髓;習得了“伏虎羅漢拳”便領悟了“大金剛拳”、“韋陀掌”等拳掌招式。直到他下山之時,已學會了少林寺七十二絕技中的二十八門。


    當緣顛三十二歲,縱橫江湖,難尋一合之敵的時候,世人都以為他已是天下第一。


    可這次世人又錯了。當時,南方龍虎山有一個比緣顛僅僅年輕了三歲的道士,聽了緣顛的名頭,飄然下山,這個人叫“張縱禮”。


    後來人們才發現,這兩人是天生的對頭。


    一個是僧,一個是道;一個內力剛猛,一個內力陰柔。偏偏兩人年紀又相仿。二人約鬥了七、八次,都是不分勝負。


    直到四十年前,緣顛和張縱禮在蜀中樂山大佛腳下,連鬥三天三夜,緣顛終於憑著半招的優勢勝了張縱禮,可是當時二人都已年過半百。


    兩個五十歲的老頭子,為了天下第一的名頭爭鬥。想到這裏,二人同時放聲長笑,一個去往大相國寺,終日參禪禮佛,不再出手;一個回到龍虎山,專心煉丹搗藥,經營師門。


    隻是當時他們兩個都沒注意到,就在他們鬥得難舍難分的時候,一個十歲的孩童混在人群之中。


    那男孩兒眼中飽含著驚訝、欽佩和向往之情,一動不動的盯著他們,他們打了三天,那孩子就在那裏看了三天,家中大人無奈,便每日讓下人來給他送食物和水。直到僧道二人分出勝負,那孩子才肯隨長輩回家。


    那孩子叫“李白”,家人為他起字“太白”。


    如今的武林中人,共尊大相國寺“緣顛”為天下第一,不僅是因為他當初勝了半招,而是因為他所在的大相國寺,是能夠上達天聽的所在,是江湖與廟堂連接的樞紐。而龍虎山,畢竟距離京師太遠了。


    這段往事已經很久沒人提了,可是不提不代表沒人知道。相反,所有人絕口不提的事,更有可能是家喻戶曉的事。鄧無期也是在聽到鑒空說完師門,才想到這些的……


    “鑒空小師父……”鄧夜菡說道,“你真是緣顛前輩的弟子?”


    “出家人不打誑語!”鑒空說道,“我自五歲便跟著師父學藝了,如今也有二十個年頭了。”


    “那你來京所為何事?”鄧夜菡明知故問道。


    “噢,師父說讓我出來見見世麵,先跟著師兄拜訪幾個貴人,然後參加個什麽龍選。”


    “從龍大選?”


    “對,就是這個。”鑒空說道這裏,又歎了口氣,說道:“隻怕我又要讓師父生氣啦。”


    “這是為何?”卻是鄧無期問的。


    “我本來就笨,我師父看我練功從來都是唉聲歎氣的。”鑒空搖頭說道,“這次讓我出來和人比試,我肯定比不過別人,自然是要惹師父生氣啊。”


    鄧無期心道:“也不知他是真呆還是裝傻。他這一身正宗佛門內功,比我也不遑多讓,又有哪個小輩能及得上?嘿,這種程度緣顛前輩還不滿意?這位前輩也真是苛刻。”


    這卻是鄧無期有所不知,緣顛其實對這個小徒弟的武學天賦滿意的很,人前人後沒少誇讚。但每每看到鑒空專心練武之時,緣顛卻又不太高興。隻因他覺得自己這個徒弟對武藝未免太癡迷了些。


    緣顛一生隻收了這麽一個徒弟,對其自是傾囊相授。這鑒空敦厚善良,但卻不魯鈍,領悟能力很高,所以緣顛稍稍點撥之下,他的武藝便是一日千裏。鑒空自是心懷感激,一心想報答師傅,可緣顛年事已高,漸至無欲無求之境,無論對他做什麽,都是無悲無喜。


    這樣一來可就難壞了鑒空小和尚,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一個好辦法:盡心練好師父教給的武藝,這樣師父一定高興。於是練武更加不辭勞苦,不避風雨。


    可緣顛真正希望看到的,恰恰並不是他的武學進境,而是佛學體會。故而每次看到鑒空專心練武,都覺得他是舍本逐末,浪費了鑽研佛法的機會,當然會搖頭歎息。


    熟知他這搖頭歎息,在鑒空看來就成了在感慨自己不用功,於是練武練得更加賣力了。也虧得是這師徒二人,一個單純一個豁達,就算互相會錯心意,還能一起生活二十年之久。


    那日,忽然有僧人自寺外而來,聲稱拜訪師伯。緣顛請他進來後,發現是自己師弟所收弟子,法名“鑒真”。


    這鑒真也有六十歲左右了,對於佛法的領悟也絲毫不在緣顛之下,而且口齒伶俐,善於辯駁和講解。緣顛問起他來大相國寺的原由,鑒真便說,自己想在一個月後進京一趟,尋一位老友,並為自己第六次東渡日本做些準備。


    緣顛一聽,心中忽有所動,便打發自己的弟子,也就是小和尚鑒空,在一個月後與他同往長安,一來二人互相能有個照應;二來鑒真不僅佛法深厚,更善於講解闡述。隻盼鑒空能受他耳濡目染,也好早早的得悟佛道。


    鄧無期聽鑒空講完,又疑惑道:“小師父與緣顛前輩學藝已有二十載了?”


    “正是。”


    “那不知你本姓什麽?是何方人士啊?”


    “阿彌陀佛。小僧本姓江,是洛陽人士,家父江雷。”


    “江雷?”鄧夜菡奇道,“你父親是九州善人江雷?那你為何會拜師拜到大相國寺去?”


    “阿彌陀佛。小僧原來也不知道是為何,還是後來聽家父對我說的。”


    “那江大善人對你說了什麽?”


    “小僧一歲多的時候,家父帶我去大相國寺還願,家師當時見我父親滿麵的善緣,便上前詢問來曆。”鑒空說道,“後來知道我父親是九州善人,便大大誇讚了他一番,留他在寺中盤桓幾日。”


    “唔……”鄧無期思索道,“積德行善,該有福報。”


    “是啊。後來他們倆談論佛理,我就在旁邊聽著啊。”鑒空說,“後來家師談論豎三世佛的時候,提到了未來佛,也就是彌勒佛。我當時不知也怎的,就在一旁‘咯咯’地笑,邊笑還邊爬到家師打坐的蒲團上,盤腿坐了上去。”


    “有趣,有趣。”鄧夜菡笑道,“沒準你還真與佛家有緣呢。”


    “阿彌陀佛。想必當時家師也是這麽想的吧。便與我父親約定,待我五歲的時候,可以去大相國寺拜他老人家為師。”


    “原來如此。”鄧夜菡眼珠一轉,指著鄧無期問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他不是女菩薩你的哥哥麽?”鑒空歪著頭反問道。


    “哎呀,誰問你這個了?呆和尚。”鄧夜菡嗔道,隨即拍了一下鑒空圓咕隆咚的光頭,說道:“我問的是,你可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鑒空揉著被拍了一下的光頭,皺眉說道:“不知道啊。”


    “我問你,”鄧夜菡笑道,“大概半年前,你爹的壽宴上,有個女子搗亂,是也不是?”


    “對啊!我爹寫信和我說過了。”鑒空說道,“莫非那女子是女菩薩你?”


    “呸!”鄧夜菡給氣笑了,罵道:“真是個呆子。那女子是西域大梵天宗的弟子,出手阻攔她的,就是這位鄧無期,鄧大俠。”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鑒空喜道,“居然是恩人!小僧在此拜謝!家父雖然名望甚高,但武藝低微,若非鄧大俠出手,怕是要丟好大的麵子!”


    “小事一樁!”鄧無期笑道。


    “對了!”鑒空又問道,“小僧很久沒回家啦,不知道我父身體如何啊?”


    鄧夜菡又一拍他的光頭,說道:“這個你別問我哥哥,他嘴笨,我來說給你聽。”說完,滔滔不絕的講述起來……


    李棄歌、荊天留和楚卿恒三人,自水月塢處與其他朋友分別,便返回禮部侍郎府。


    在途中,好巧不巧的正撞見鄧家兄妹引著一眾鏢師在緩緩行進。那兩杆大旗實在紮眼的很,離著幾十步遠就看見了。李棄歌三人快步趕上,同時高聲呼喊道:“鄧大哥!夜菡!”


    <!-- 雙倍活動不在活動期間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醉枕長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楚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楚客並收藏醉枕長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