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很簡單,就是我現在已經奉主人之命,將閨女給你們裴家送回來了。送回來的同時,不但奉上了銀兩,還有了再嫁不幹預的字據。至於其它好了壞了的,和我都說不著,有本事你們直接去錢府找太夫人和大太太去。


    此時的葉氏,表情就像整個吞下了一個剝了皮的雞蛋一般,噎得雙眼瞪得溜溜圓。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若不是誰給她找個台階下,恐怕就要噎得一命嗚呼了。


    “娘!”裴二覺得人都回來了,和這位辦差的人多說也是無益,於是上前勸道:“這位嬸子也就是被差來辦事的,您也莫要為難她了,她做不得什麽主。若是您有什麽不解的,大可以去錢家問一問。”


    去錢家問一問?


    聽到這話,連葉氏自己都覺得好笑。


    自己養了十幾年的閨女,晴天怕曬,雨天怕淋,夏畏酷暑,冬畏嚴寒,可謂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閨女終於長大,小心翼翼,百般嗬護中,終於一朝花開,驚豔四座。本想嫁到個大戶人家當少奶奶,結果皆不如意,隻好退而求其次做了妾,哪知老天不成美意,落得如此下場。


    還想去錢家問一問,自己的閨女嫁到錢家五年,她不但從沒見過這個姓錢的女婿,甚至連錢家的大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又何談去找錢太夫人和錢太太問上一問。


    葉氏不由得在心底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與此同時,氣息呼出的那一刻,她臉上的皺紋似乎突然間就深了些許。


    中年婦人見裴家人都沉默了,這才衝裴二微微一笑,表示感謝。


    隨即又將一個包著銀兩和字據的包裹穩穩當當地放到了一邊的桌上,緩緩說道:“還請各位勿怪。我們太夫人說之所以黑天之後將人送回來,也是顧著裴家和錢家的顏麵。希望各位能多多體諒我們太夫人的一片苦心才是。”說罷,那婦人又行了一禮,落落大方地說道:“若是沒有其它的事,那我就回去交差了,太夫人和大太太那邊還在等著。”


    葉氏本不想這麽輕易地就讓她走,可是不讓她走,又能說些什麽?撒潑耍賴?似乎這一切已經不管用了。錢豐言一死,錢家自然是錢太夫人和錢太太為大。隻是這家人家似乎和別人家不同,若是別人家死了男人,定要三妻四妾的共同守寡,以示忠貞。錢家可倒好,不但不讓她們在錢家守寡,反而還硬生生地將姑娘塞回了娘家。


    念頭閃過之間,那邊裴玉已經歎著氣擺了擺手,說了聲:“有勞你了,請回吧!”


    那婦人就無聲地轉了身,臨了還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梨花帶雨的裴逸靜。


    裴家人望著那婦人帶著轎夫走遠的身影,一家人瞠目結舌。


    肖氏當即就“嘖嘖”兩聲,瞟著桌角上的那包銀兩唏噓不已,“這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按理說休了也就休了,還這麽大方的包了這麽多銀兩來,要說這錢家的太夫人和大太太雖然都是女眷,但這出手還真是不俗……”正說著,肖氏就伸手去解那包袱,想看看裏麵到底有多少銀兩。


    沒想到卻被葉氏一巴掌拍開了,葉氏瞪眼道:“有你這麽當大嫂的嗎?還不知道為小姑難過,居然打起了銀兩的主意。”


    “哎喲娘,我可沒有。”肖氏趕緊解釋,“我就是好奇,想知道這大門大戶的錢家,到底給每個妾分了多少。”


    “分多少又能怎麽著?還不是同樣被休了!”甄柳倒是一臉不屑,既對那包銀子沒興趣,又不同情裴逸靜的遭遇。


    聽著兩個兒媳婦有些刺耳的話,再看看一旁雙淚交流的閨女,葉氏終於帶著不甘與憤怒掩麵痛哭出聲。


    裴玉也是身子一扭,蹲到一邊歎氣去了。


    裴二夫妻趕緊上前,這邊勸裴玉兩句,那邊勸葉氏兩句,兩個都勸過之後,再抽空安慰一下裴逸靜。


    而裴子慧眼前浮現的卻是當年宋玉梅被葉氏和裴三狠心休出裴家的場景。這錢家休妾好歹還給了些度日的銀兩,而且是錢豐言已經死了。這對裴逸靜來說也可以說成是一種新生。可是他們休宋玉梅的時候呢?就那麽一張紙幾個大字,一腳就把人家蹬了出去。


    葉氏做為母親,她心疼自己的閨女心裏難受,可她當時又想過宋玉梅的母親嗎?


    所以裴子慧對於裴逸靜的遭遇雖然同情,但對於葉氏,她覺得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她不是好麵子嗎?她不是想抱孫子嗎?休了宋玉梅娶了甄柳又如何?時至今日也沒見她抱成孫子,反而女兒也被休了回來。


    這算不算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報應?


    這件事情,第二天早晨在蘭家溝就引起了軒然大波。


    不但是裴逸靜躲在自己的閨房裏不敢出門,整個裴家都是大門緊閉,鮮少有人出來走動。怕的就是走在村街上突然有人跑過來問裴逸靜的事。所以裴家人都很聰明的學會了閃躲。


    肖氏和甄柳自然是怪裴逸靜影響了裴家的名聲,所以有事兒沒事兒地就在葉氏母女麵前一頓嘮叨。裴逸靜多半時候是選擇沉默不言,而葉氏雖然牙尖嘴利又護女心切,即便如此,她也沒有什麽話堵她們的嘴,所以也難免忍氣吞時幾時。就連一向說話有些力度的裴逸華回到家裏,麵對肖氏和甄柳的控製,她也覺得無話可說。隻好私下勸母親和妹妹暫且先忍一忍,隻盼著時間久了,肖氏和甄柳就慢慢將這件事情淡忘了。


    對於裴逸靜被休一事,其實最難放下的人是肖氏。因為每逢有嫁娶婚配之事,鄉鄰之間最重的不是品貌,不是女紅,而是這家人的名聲好不好。她還巴望著裴子橋娶一個好人家的媳婦,裴子蓉嫁一個好人家的婆家呢!被裴逸靜的事這麽一攪和,恐怕又增加了難度。所以她豈能像裴逸華說得那樣,時間一久就忘了。


    事情非但不是如此,而是恰恰相反。


    自裴逸靜被休回來的那天開始,肖氏嘮叨這事兒,幾乎就成了家常便飯一樣,一天好幾遍。


    偏偏裴逸靜又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不但不會在兩位嫂嫂麵前說好話,也不會幫忙幹活。早年在娘家時她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嫁到錢家之後,雖然沒什麽地位,但也終究是個妾,粗活累活是用不到她的。所以她回到娘家之後,除了躲在閨房裏繡花,就是出來吃飯,吃了飯桌子一推,又回去繡花。


    這可是讓肖氏和甄柳積火不淺。簡直就如一顆定時炸彈一般,不知道哪一天火氣堆得放不下了,自然就要爆發出來。


    然而,還沒等到肖氏和甄柳爆發,裴家的另一件事又來了。這正應了那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的老話,沒過幾天,裴家果然又出事兒了!


    當時裴子洋哭得鼻子直冒泡,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報信,“爹!娘!我祖父正在用藤條抽我三叔呢!你們快去救救他吧!三叔的背上都出血了!”


    正在園中種菜的段氏,趕緊擦著手走了出來,問裴子洋怎麽回事。裴子洋才六歲,支支吾吾哪說得清楚。裴二和段氏不放心,撇下農具就往後院跑。裴子洋受了驚嚇在後麵抽抽答答的喊娘,裴子慧隻好帶著他也追了上去。


    進了裴家二老的院子,看樣子這藤條的刑罰已經結束了。院內寂靜無聲,倒是屋內站著一排人。


    裴大和肖氏站在一邊不說話,裴逸清有些呆呆地歪著腦袋看著。裴逸靜躲在自己的房間不出來,唯有甄柳一邊捶打著跪在地中央的裴三,一邊哭罵:“你個不要臉的,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身份。二哥讓你到鎮上幫著看店鋪,是看得起你。你可倒好,還利用這個方便在外麵找了小的,若不是被我弟弟撞到,你還想瞞我到什麽時候?”


    這幾年裴二家日漸富裕起來,店鋪也是越來越多。但是裴二一直想著自家富了,就幫一幫親戚。所以鎮上開的分店,有的交給裴三管理,有的交給金柱管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曾想到,竟然出事了!


    裴玉在那邊喘著粗氣,一雙眼睛氣得通紅,一副已經打累的樣子。


    再看裴三,後背處果然有幾道通紅的血印子,顯然是被院中那條兩寸寬的藤條抽的。


    葉氏在鞋底子上麵磕了磕煙袋,拍著大腿說道:“三啊!你到是說說,你在哪裏找了個女人,她是哪家的姑娘還是媳婦,究竟養在了什麽地方了?養了多久了?”


    “不是姑娘,也不是媳婦。她們都是鎮上窯子裏的。有半年了。”裴三一扭腦袋,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


    “們?還們?”這下葉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聲音都變得挑高了調,“還不是一個?”


    裴三看著裴玉越來越紅的眼珠子,嚇得躲到了葉氏的身後,用蚊子般的聲音在葉氏耳邊說:“娘,是兩個。”


    “你,你這是盼著娘死得快呢!”葉氏一把將他推開,指著甄柳就說道:“三啊!柳兒可是你的第二個媳婦了,她是個什麽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還當她是原來的宋玉梅那種軟柿子,可以任由你捏嗎?”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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