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慧站在小河邊,望著顧青城帶著小六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蘭家溝時,紅光已從林後悄悄升起,半天的輕雲,被夕陽渲染得反映出各種勻和的色調來,再看看遠處村中各家各戶的房頂上,都已冒出了嫋嫋的炊煙,原來已經是薄暮時分了。


    待他們的背影完全在自己的視線中消失了,她才緩緩轉身。


    內心幾分苦澀的同時,還夾雜著一絲絲的甜蜜。


    兩人剛才的舉動,算不算私定終身?


    這邊她還有一樁自小就定了的親事沒有解決。那葛二賴子一家就這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地在她的世界裏消失了。聽小六子偷偷告訴她,顧青城也曾經幾次差人進京偷偷找這姓葛的一家,但一直都沒有任何消息。


    而顧青城那邊,雖然二十二歲至今仍未娶妻。但這隻是顧青城一個人願意,他的父母根本不知道裴子慧這個人,而且以他們兩家地位上的懸殊來說,他們這一條路能走得通嗎?


    而且他隨軍南下,做為副將,這可是真刀真槍的上戰場,並非打幾個流氓,收拾幾個惡霸那麽簡單。


    這些事情總是越想越害怕,越想心裏越沒譜。


    裴子慧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時,天色已經擦黑。但是她竟然發現尤五龍和裴子唐都在家中。而且自家中人臉上的表情個個凝重,似乎是發生了什麽事一樣。


    “這是怎麽了?”裴子慧以為哪個店鋪或桌坊出了什麽問題,趕緊上前去問。


    裴二和段氏都不說話,宋玉梅也陰著一張臉。唯有尤五龍低聲說道:“子慧,錢老板死了!”


    “錢老板?”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又用奇怪地目光看著尤五龍,“哪個錢老板?”


    裴子唐在一邊拉了她一下,小聲道:“妹妹,是咱小姑父!”


    “啊!”這下她可是吃驚不小,屋內四下掃了一圈,又忍不住問道:“錢老板他不是正當壯年嗎?估計也就三十歲出頭的樣子,怎麽會說死就死了,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嗯。”尤五龍點頭,“據說是前些天晚上錢老板出去吃酒,喝到大醉才回家。回家後就直接睡倒了,第二天早晨被人發現時,人都已經硬了。”


    原來還是突然死亡,這樣說來臨死之前,連句交待都不會有了。感歎生命脆弱的同時,裴子慧不由更為顧青城的離開而心驚膽顫,上前兩步問道:“錢老板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我也是今天才聽說。”尤五龍道:“不過錢老板已經走了六七天了,今天錢家都已經圓完墳了,我還去拜了一拜。”


    “噢!”裴子慧一邊點頭。一邊看向了裴二,小心問道:“爹,我祖父祖母那邊知道了嗎?”


    “恐怕還不知道。”裴二搖了搖頭,“你小姑在錢家隻是個妾,而且嫁過去這麽多年也沒有給錢家留下一兒半女,所以她在錢家的地位可想而知,且又不是正妻,那錢家遇事怎麽會通知咱們裴家。而且剛才你五龍叔也說了,錢老板都走了七天了,要是你祖父那邊知道了,不會不告訴咱們家。”


    是啊!裴逸靜嫁過去這幾年,本來葉氏還盼著她能給錢豐言生個兒子,這樣一來補了錢豐言沒有兒子的缺憾,裴逸靜在錢家的地位自然不同了。


    可事情偏偏不是如此,她不但沒有為錢豐言生下兒子,而且連女兒也沒有。剛嫁過去那兩年,逢年過節的還能回到蘭家溝看一看爹娘,最近幾年,連回來的時候都很少了。大家自然是猜測她在錢家沒有自由沒有地位,所以回娘家之事自然也就不敢提及。如今錢豐言一死,還不知道裴逸靜的日子要怎麽過呢!


    一屋子的人都開始為裴逸靜的處境擔憂起來。


    尤五龍雖然沒有見過裴逸靜,心中也不免同情,歎了一聲說道:“我在錢家做了幾年夥計,錢老板夫人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不但性格有些凶,而且不容人。錢老夫人更是個重規矩和看重男丁的,娶了那麽多妾回去,就是盼孫子,若是二哥的妹妹一直無所出,恐怕在錢家的日子也是不好過。”


    “他爹,這事瞞也瞞不住,咱們還是到後院去告訴咱爹咱娘吧,也好讓他們早做打算。”段氏一邊說著一邊往身上套衣服。


    宋玉梅一把拉過歪在段氏身邊的裴子洋,說道:“子洋,外麵天黑了,你和梅姨在家等著,你爹你母親去找祖父祖母說事情,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裴子洋眼睛轉了轉,問道:“那我姐姐呢?她也去祖父那邊嗎?”平時他和姐姐在一起玩慣了,而且裴子慧對他的照顧也是無微不至,姐弟之間的感情甚至已經超過了母子之間的感情,所以裴子洋對裴子慧十分的依賴。


    “子慧也去吧!”段氏說道:“你祖母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接受不了,人多了也好勸一勸。”


    裴子洋一向很懂事明理,雖然對於娘親和姐姐去祖母家而不帶他一起有些意見,但還是眨著眼睛重重點了點頭,並且奶聲奶氣地說道:“娘,那你可帶著姐姐早點回來。”


    “子洋乖!”段氏在裴子洋的臉上親了一口,又安排尤五龍到裴子唐的房間休息,她和裴二帶著裴子慧就出了門。


    此時外麵已經大黑,月朗星稀。幾個人借著月色很快就到了裴家二老那邊。


    由於這幾年裴二家賺了不少錢,也沒少幫襯裴玉和葉氏。所以這葉氏見到裴二一家的態度,就比以前好了一些。倒是肖氏還是原來那樣,而這位幾年前娶進門的甄柳,雖然這幾年間也沒有給裴三生出孩子,但性格卻是極其囂張的,就連葉氏似乎都怕她幾分。


    裴二兩口子帶著裴子慧天黑時分匆匆趕來,想必就是有事。所以裴大和肖氏,裴三和甄柳都迫不及待地過來看熱鬧,都以為會有什麽好事呢!或是他們又來給裴家二老送什麽好東西來了。


    然而一切卻是恰恰相反。


    “啥!”聽完裴二的話,裴玉第一個從炕沿上跳了起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裴二,顫抖著聲音問道:“二啊,你說的這事兒準嗎?你是聽誰說的?”


    裴二實話實說,“爹,我幾年前雇的那個掌櫃的尤五龍之前不就是錢家的夥計嗎?這種事情他怎麽會隨便說與我。而且他也知道我小妹與錢家的關係,定是錯不了的。靈堂他都親自去過了。”


    那邊葉氏忍了好半晌,終於悲愴地哭了出來,兩腿一蹬拍著大腿就哭道:“哎喲我的靜兒啊!你的命怎麽這麽苦啊!你也不給娘爭點氣,都說讓你到錢家生個一兒半女的,現在可倒好,兒子沒生出來,連個女兒都沒有。這錢老板兩手一撒就走了,你在錢家可怎麽呆啊?”


    葉氏每次提到生孩子的事,甄柳就忍不住要瞪她一眼。之前還是悄悄的瞪,到最後葉氏說得次數多了,她就開始明目張膽地瞪。


    “哭!哭!你就知道哭!”裴玉斜了段氏一眼,氣道:“當初還不是你非得將逸靜嫁到錢家,說什麽有錢人家的日子好過,做妾也沒關係。現在你讓逸靜怎麽辦?就在錢家靠到死嗎?”


    “還能怎麽辦?”葉氏一嗓子就吼了起來,瞪著裴玉就凶道:“還能怎麽辦?我不也是為她好嗎?誰叫她不爭氣生不出孩子來。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這是她自己的命,我們能怎麽辦。本來還想著借她的光過點好日子呢,這可倒好……”


    葉氏話沒說完,轉身出去的裴三又走了進來,指著門外說道:“爹,娘,院門外停了一頂轎子。”


    “轎子?”葉氏止了哭聲,“這天兒大黑的了,哪會有轎子來咱家。”


    裴二和段氏臉上同時一緊,裴玉也倒吸了一口涼氣。裴子慧也在心中叫了一聲:“不好!”


    果真如她所料,裴逸靜一身孝服,手裏夾著一個包袱從轎子上走了下來。除了兩個轎夫身後還跟著一個中間婦人。


    待他們走得近了,裴逸靜的眼圈就紅了,再委委屈屈地叫了一聲娘之後,眼淚就撲籟籟地落了下來。葉氏嘴角抖動兩下,什麽也沒說出來,最後隻拉著裴逸靜的手,進得屋去。


    那個隨從的中年婦人也走了進來,她五官飽滿,但滿目嚴肅,看上去有幾分威儀。她先是給裴玉和葉氏行了一禮,繼而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家老爺在七天前走了,今天也圓了墳。我家老夫人和大太太作主說,既然老爺都不在了,家中布行也沒有人經營,而且老爺沒有留下兒子,祖業也無人繼承。這日子定是要日漸凋零下去的。所以太夫人和大太太就商量著把沒有生養的妾氏都送回娘家,並相贈一定的銀兩。還有若日後能改嫁的,絕不幹預的字據,這些一並都在包袱裏。”


    一段話,把裴玉和葉氏說得一愣一愣的,這不就是把人給休回來了嗎?


    葉氏瞥了那包著銀兩的包裹一眼,雙目就橫了起來,指著那中年婦人就道:“我也不知道你在錢家是個什麽身份。不過我也看明白了,你們錢家這不是明擺著將人給休回來了嗎?一包銀兩就想給我們打發了?”


    那中年婦人緩緩低頭,輕緩道:“我是在太夫人身邊侍候的。至於銀兩的事,是太夫人和大太太作的主。被休之人銀兩的數量都相同,您若是有什麽不滿的,盡可到府上找太夫人和大太太說去,我是個下人,就是為主人辦事的。”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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