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黑,黛黑色的一片,天地一色,四野空洞無物,寂靜無聲,自己恍若踏在兩麵玄青色的鏡子之間。


    啪嗒啪嗒,腳步聲,自己的心跳聲,渺遠如同鬼魅,四散開去。


    接著往前路探去,黑愈發地濃稠了,腳落在黑魆魆的地麵上,十分燙腳,如同熱湯一般,隻傳來一陣陣疼痛,炙熱滾燙,如同火烙一般。


    唯捫心自問道:


    我是誰?


    在做什麽?


    此番又是身在何處?


    伊始,耳邊開始有窸窣聲響,起風了,血腥之氣撲麵而來,血海彌天,哀嚎淒惻,栗栗膽寒。


    繼而路遽然促狹變小,黃沙抔抔,屍骨遍地,每挪一步,便是“咯咯”的可怖聲響。


    不知道何時,眼前竟陡然多了一道人影,周身披了一襲紅袍,身材枯瘦如柴,傴僂作態,銀月色的麵具發出慘淡的光,兩翼露出慎人的畜生耳朵,忸怩而動。


    咚……咚……咚


    “你是……你是……誰?”


    “我?”那身影淒厲一笑,“我就是你啊……”


    ※※※


    夜色如墨硯,濃不可化。


    九霄之上,藏青色的蒼穹有繁星點綴,忽明忽暗。


    風蝕要塞屹立於峽穀的至高之處,嚴峻陡峭,山勢巍峨,多生險路危崖,四下無蔥蘢林木,乏濤濤怒河,僅一條淙淙小溪汩汩經過,此刻也已斷流,闔然沉寂。


    行人從遠處驚鴻一瞥,這風蝕要塞無一物傍身,煢煢孑立,形若一道孤獨的天塹,無比險峻,崔巍至極。


    風蝕要塞其兩翼有兩道天橋般的圓台相築,隱隱突出,相連長達幾百米之遠,原本是用於戰事之時奔走告急。


    當下,班傑正佇立在風蝕要塞的圓台之上,依欄聽風。


    入秋後,夜風呼呼作響,帶著微末寒意,班傑舉目遠眺,整片風蝕要塞的領地一片晦暗,除西澤峽穀仍有星火點點,燈火闌珊,可以算是人煙尚存。幾十年來,此地旱情加劇,不少原住民早已拖家帶口,逃離此地。


    班傑原本的宏圖大誌此時化為泡沫,心下一片感慨,扼腕歎息。


    正極盡感傷之際,屋內突然傳來了一陣清脆的聲響,猶如黃鶯一般的呼喊。


    “班傑叔叔!班傑叔叔!醒啦!這個人醒啦……這個人醒啦……”


    隨聲音循去,隻見小盧卡上氣不接下氣蹦跳著朝自己疾奔過來,拽著自己的衣角就要拉自己朝屋內去……


    “盧卡,休要胡鬧,應該還沒有那麽快的……白天他還……”


    話正說到一半,目光已經隨著盧卡所指之處望去。


    “咦?”


    那淺灰色的薄紗床幔果真窸窣作響,巨大的紫紅色華蓋上的流蘇也輕微的拂動,盡管那少年臉色仍舊蒼白,嘴唇幹癟,形如枯槁,周身皆毫無血色。但唯獨眉心卻微微蹙起,輕輕的顫動。


    盧卡和班傑二人,放緩了腳步,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隻屏氣凝神,徐徐向那少年人走去。越來越近了,少年人那張臉愈來愈清晰,輕輕撩開那床幔,柔滑的流蘇從少年人的鼻尖滑過。


    班傑吞咽了一下,定睛朝那少年人看去,細細打量:除卻那微蹙的眉毛,其餘仍舊沒有絲毫的生機反映啊,胸脯癟癟的,沒有絲毫的起伏,呼吸停滯,心跳……


    對,還有心跳……


    當下,班傑心中疑慮橫生,早已不能顧及那麽多了,便俯下身來細聽那少年人的心跳。


    “嗬……”


    不料,正當班傑俯下身去的那一刻,那少年人長吸了一口粗氣,巨大的氣流,呼呼作響,從四周空氣中,喉道,氣管,鼻腔,一並湧入,胸腔無比誇張的隆起,小腹緊縮,巨大的氣壓使這年輕人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般,鼻翼微張,牙床裸露。


    “嗬……啊……”


    詐屍?


    這一慎人的場景,小盧卡從未目睹過,遽然而來,竟是嚇得往後連退幾步,生生地跌倒了,小腦袋更是狠狠地撞到了身後桌腳的雪鬆木上。


    “唔啊……好疼……”小盧卡麵露疼痛之色,一麵用力用小手揉搓著自己的腦袋。


    也不必說小盧卡,此番情境就是連班傑也從未見過,突如其來的詐屍,腳下也一陣踉蹌,重心不穩,險些一個趔趄也要步了小盧卡的後塵。


    縱然如此,班傑終歸是風蝕要塞的人,雖說心下一驚,但也絕不可失了身份,偶像包袱怎麽可以丟呢?當下,端正神情,心緒稍穩,便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年輕人來。


    那少年人原本還妝容安詳,麵容說不上有自己俊俏吧,但起碼還是個粉麵小生。隻是如今炸個屍的功夫,居然蓬頭垢麵,一副狼狽之狀,像個馬夫。


    少年眼神空洞,如同龜鱉打挺一般起身之後,仍舊是自顧自地大口喘氣,怔怔地朝著房間的一片空氣發了好久的呆,嘰裏咕嚕地說了幾句鳥語。


    “唔……班傑叔叔,這人嗚嚕哇啦的,你聽得出來他在說什麽嗎?”


    班傑眉頭緊鎖,顯然也不知道這年輕人嘴中所念,但還是一本正經地應到:“大概是什麽咒語吧,這人雖說是你父親的客人,但與我們素未謀麵……此番我們要小心了。”


    當下,林生的頭腦一片混亂,似乎自己剛從死亡的罅隙之中僥幸鑽出來,仍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混沌之間,竟說了幾句胡話,喊了幾聲藍琳的名字。


    可是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呢?林生仍不斷思考著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明明自己還在那片黛色的鬼魅幻境之中,和那道黑影中的男人說著什麽。


    緊接著就是一股股強大的氣流,猝不及防從自己的喉管裏順勢灌入,那略微發涼的新鮮空氣,呼呼地直往他的身體裏竄,片刻就灌滿了他的肺,之後,心髒就生猛有力地,突突地跳動起來,跳得生疼。


    對了,心髒?他似乎又想起來了什麽!


    想起來了。


    自己好像不久前在聖哥安達峰中了那幫人中領頭兵士的一箭,胸膛被生生地穿了一個大洞,就連自己的心髒也被那蛇骨箭叼走了,咦?按理說自己此刻應該已經死了。


    躊躇間,林生便朝自己左邊的胸膛望去,不出所料,果真纏繞著一匝一匝的繃帶,十分厚重,此刻正傳來一陣疼痛,隱隱作祟。


    正要放膽伸手去揭,一聲怒喝從旁邊傳來,倒是嚇了林生一跳。


    “年輕人,切不可以揭那紗布,如此重的傷勢,你能活過來已經是大幸了,居然還如此粗野對待……”


    林生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隻顧著自己思考事情了,就連身邊還站著兩個人居然都忘了,竟晾他們在一邊那麽久,心生歉意。


    淺作一躬後,便舉目望去,隻見那兩人一高一矮,一壯一老。


    高的,五十不到,他的發色偏暗金色,胡須也如是,隻是稀稀疏疏,拉碴異常。一雙淺色眸子小而黯淡,卻又不失銳利,偶爾靈光一現。


    除此外,其身材勻稱,肩膀微張,肱二頭肌微微隆起,以此推斷,應是精通刀術之人;再看其腳步微曲,脊背微微弓起,氣息平順,已擺出十足架勢,可進可退,林生相信,哪怕自己此時淩空一躍偷襲他,他也能須臾間做出反應,想必此人修為不低。


    矮的,十歲左右,身體瘦小不堪,和自己小時候竟有幾分相似。白色中發,略微卷起,眸子卻是古怪的黑褐色,鼻子高高隆起,嘴唇薄而殷紅,應是個嬌生慣養的小雛雞。再看其雙手,纖細稚嫩,指甲蓋中潔淨如洗,由此推斷,應該還是個文弱雛雞,壓根不會舞刀弄槍。


    此二人,一前一後站著,身著華服,袖間繡著一朵精致的藍紫色風信子,眼神中略帶驚惶之意。


    當下,林生心中已一目了然。


    從床上微微坐起,道:“此地是哪裏……敢問這位前輩如何稱呼?”


    小盧卡和班傑二人,被一個毛頭小子前前後後盯了半天,期間還一言不發,加之方才詐屍的驚惶未消,心中早就發毛了。


    好在這小子現在居然開口說話了,一看原來是個會說話的活物啊,心下倒也是送了一口氣,眉目也略略舒展。


    “問你話呢……班傑叔叔……”小盧卡的手肘子輕輕地頂了一下班傑。


    “呃……啊……年輕人……你的傷勢還未痊愈……切不可胡亂移動身體,這裏是風蝕要塞,你稱呼我叫班傑就好了。”班傑正色道。


    哼。


    林生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自信無比。


    為自己方才的一頓推論感到無比的滿意,心下一陣歡愉,八百集的柯南果真是沒有白看,自己的觀察能力,細致入微,有如天神一般,此番一切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


    當下,林生艱難挪了挪身體,頭輕微地下曲。


    言辭懇切,說道:“那麽,麗貝卡·凱利在此感謝風蝕領主,班傑大人的救命之恩……”


    聽罷,班傑麵色大變,眼神失焦,立馬打住了林生的話


    “啊……麗貝卡,不要胡說!你稱呼我叫班傑就好了,我是這裏的管家,你可是我們領主大人的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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