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藥己經煎好了,快趁熱喝了吧。”雖然蘇暮顏己經是皇帝通過聖旨召告天下的明妃,但錦兒仍然習慣性的叫她小姐,此刻,她小心翼翼的捧著一碗墨黑的藥汁,柔聲的勸慰著蘇暮顏。


    聞到那怪異的味道,蘇暮顏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凡是女孩子,沒有一個是願意吃苦東西的,蘇暮顏也並不例外。而那藥的難喝程度,也真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挑戰蘇暮顏忍耐度的極限。


    雖然蘇暮顏表麵看起來柔柔弱弱,但那其實不過是大家小姐都有的嬌生慣養,相府畢竟是大戶人家,多少要顧著點麵子,即使蘇暮顏是妾室所生,但除了平日裏受點冷落,也並沒有吃多少苦。


    可話又反過來說,正所謂人窮命硬,就是因為知道自己所處的不利境地,知道自己不會象朝顏一樣時時處處有人疼惜,所以蘇暮顏的身體極為為她爭氣,從小到大,連傷風感冒都很少有,就算偶爾生病,隻自己多喝點熱水,好好休息一下,硬扛也能扛過去,與藥更是無緣,也因此,此時麵前的這一碗藥,對她來說,更是難以下咽


    。更惶論,這藥,她己然喝了三天。


    輕輕的搖搖頭,蘇暮顏將視線挪開那看了就令她犯惡的藥汁,溫柔卻堅決的說道:“把它端去倒掉,我的身子早己經沒事了。”


    “小姐……”錦兒撒嬌般的叫道:“您就再喝一次嘛,太醫說了,這是最後一副,我保證喝過了這一碗,您就再也不用喝了。要是太醫再開,我就直接幫您把它扔到陰溝裏去。”


    “哦,是麽?”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涼涼的嗓音,“你的膽子倒是不小。”


    錦兒下意識的一回頭,看清來人後,驚的手裏的藥碗都差點掉下去,但緊接著下一秒,她立刻張開雙手母雞護小雞般擋在了蘇暮顏的身前,怒目瞪視著眼前這個害的她家小姐臥病在床的男人。


    蕭南予並不把錦兒的舉動放在眼裏,反而越過錦兒的頭頂,望向正在下床的蘇暮顏,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倒是養了個好奴才!”


    蘇暮顏站起身後立刻一把將錦兒拽到身後,拉著錦兒蹲身行禮道:“婢子年幼無知,說錯了話,衝撞了皇上,還請皇上寬宏大量,饒過她這一次。”


    蕭南予冷哼了一聲,對著錦兒說道:“出去。”


    錦兒想要開口爭辯,卻被蘇暮顏用力的扯了一下衣袖,看著蘇暮顏一臉嚴肅的表情,錦兒不敢違抗,隻好行了個禮,心不甘情不願的低頭走出房門。


    隨著錦兒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房內瞬間陷入了沉默。


    蕭南予看著麵前垂手低頭肅立,麵色還有幾分蒼白的蘇暮顏,內心忽然煩亂無比。他並不想來的,不想在這個諂媚又勢利的女人身上多花哪怕是一點心思,可是,這三天來,這個女人的容顏卻仿佛無孔不入般,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裏,讓他完全無法集中精力去做事情。


    他忽然有一點明白為什麽柯嘯雲會獨獨對這個女子如此難以忘懷,她表麵上所表演出來的淡然與無爭,對於象他們這樣心高氣傲的男子,委實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蕭南予警惕的告訴自己,這個女子絕不簡單,她對男人,摸的實在太透了。


    然而盡管如此,他卻依然沒有辦法完全摒棄掉她對他的影響力,剛才他在書房批閱奏章的時候,突然間毫無征兆的,一張清麗溫婉的臉攸然出現在他的腦海深處,那張臉上帶著他難以理解的感情,對他懇求的說道:“可不可以,不要是今天?”


    他一瞬間煩躁的將手上的朱筆遠遠的扔了出去,有一種莫名的怒氣在身上蔓延


    。旁邊的太監嚇的噤若寒蟬,動都不敢動。而當他終於開口說話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嘴裏竟然吐出“去月明樓”幾個字。


    景怡宮是皇帝寢宮,各妃子隻有在成親的那天晚上才能住在那裏,依例,皇後可以住三天,五大主妃可以住一天,其他妃嬪隻有在皇帝翻了牌子的時候才能住在那裏,雨露之恩一旦完畢,立刻就會被當值太監著人送回各自寢宮。


    己故明妃的寢宮是流雲閣,因為畢竟剛死了人,不太吉利,也不適宜居住,因此在流雲閣西麵很遠的地方指定了一座頗不起眼的小樓——月明樓,作為蘇暮顏這位新晉明妃的居所。


    蕭南予本想就這樣把她象那座小樓一樣晾在一邊,就如同古往今來無數的深宮怨女一般,在這深不見底的皇宮大院中孤獨終老,可他的身體和思想卻如此輕易的就背叛了他。當他說出了“去月明樓”這幾個字的時候,心中竟然有種解脫,終於可以得見那張容顏,不再飽受騷擾之苦。


    可剛一到月明樓,就聽到這個女人拒絕吃藥,而那個該死的奴才,竟然還在一邊推波助瀾。


    想到藥,蕭南予就不得不想到蘇暮顏吃藥的原因,而想到那個原因,更是讓他氣憤的想要親手掐死蘇暮顏。


    這個該死的女人,竟然給他在新婚之夜昏死過去!


    那天夜裏,出於要徹底斷絕柯嘯雲對她的心思的想法,他強要了蘇暮顏,可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子卻表現出了與她的氣力絕不相稱的勇氣和決心,她不顧一切的掙紮,反抗,拒絕他的接觸,雖然她的力氣完全無法與他相抗衡,可她卻不折不撓,隻要有一點機會,就不遺餘力的想要逃離他的掌控範圍,當她終於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不得不臣服於他的身下時,她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我己經是你的妻,服侍你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並不排斥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我隻是請求你,可不可以,不要是今天?”


    這樣的請求,若是換了別的時候,作為一個可以在無數明槍暗箭中存活下來並且最終總攬大權的一代英明帝王,他是一聽會聽,一定會考慮的


    。可是那個時候的他,眼裏,腦子裏,都隻有眼前這個女人,他忘了自己是為了什麽才對她做這種過分的事情,他甚至隻看到她的嘴唇上下開合,卻完全聽不到她在說什麽。


    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她,強迫自己去想就是因為她,才讓他失去了柯嘯雲這個一個可信任的左膀右臂。有了柯嘯雲這個借口,他忽然對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覺得理所當然起來,是嗬,這個女人是罪有應得,誰讓她是蘇琮的女兒,誰讓她心機如此之深,誰讓她和她的爹爹聯手逼走了柯嘯雲。


    ……


    他瞬間慌了神,一把用被子將她牢牢裹起,隨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急迫的衝著門外叫喊著:“太醫,快給朕傳太醫……”那聲音中,竟然有一絲手足無措,可惜,在那樣忙亂的場景中,無論是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信息。


    太醫的結論是,饑餓,勞累,再加上情誌刺激所引發的促然昏厥,並無大礙,好生將養兩日即可。


    他聽到這個結論,心才稍稍的放下一點,而此時,他也才意識到自己的衣衫不整與情緒失控。那一刻他決定讓她住在月明樓,因為他要把她放的遠遠的,讓她絕對沒有機會象影響柯嘯雲一樣去影響他,因為,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太多太多。


    想起這些,蕭南予決定來見她的那一時激切瞬間淡去許多,他是皇帝,是淩蒼帝國真正的王,他絕不會允許一個女人成為他要做的事情的絆腳石。冷冷的看向依然無言肅立的蘇暮顏,蕭南予心裏的感覺己不再是疼惜,而是覺得矯揉造作,聲音冰涼的開口:“幹嗎不說話,啞巴了?”


    越是在逆境中長大的人,越是會擁有其他人難以企及的敏銳感觀,蘇暮顏隱忍與淡薄的性子,無疑使她感知他人的能力更為細膩。剛才蕭南予腦海裏的思想不過是片刻的事情,可蘇暮顏卻仍然感覺到了隻這短短時間,蕭南予的心裏己是覆海翻天。


    雖然她不知道蕭南予的心裏到底為什麽會產生如此大的波瀾,但從小小心謹慎慣了的性子還是讓她小心翼翼的開口:“臣妾在想,皇上日理萬機,怎麽會有時間來臣妾這裏?”


    這本是司空見慣甚至有些拍馬的一問卻正好戳中了蕭南予的痛處,沒錯,國事都忙不過來的他,怎麽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一個無關緊要的妃子的寢宮?這一問令他覺得這個女人似乎看穿了他心裏對她的一點點在意。


    麵色一沉,蕭南予極為惡劣的說道:“到你這兒?明妃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朕是要去你姐姐朝顏那裏,不過順道路過,忽然想起你似乎是朝顏的妹妹而己


    。”


    蘇暮顏剛剛向愈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一晃,雖然早就知道自己和朝顏的差別,雖然對自己到宮裏以後的境遇多少會有預期,可被人如此明刀明槍的刻意對比與傷害,還是令她的神經稍稍的刺痛了一下。


    看到蘇暮顏的表情,蕭南予忽然有種占了上風的感覺,這是自與這個女人相遇以來,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這種感覺令他心情大好,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聽說你與朝顏一個是嫡出,一個是庶出?”


    蘇暮顏努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盡量聲音平穩的回答道:“是,姐姐朝顏是夫人所生。”


    “也就是說,你是妾室生的?”象一隻捉到老鼠的貓,蕭南予將這種殘忍的遊戲玩的津津有味。


    深吸一口氣,蘇暮顏猛然抬起頭,她的娘親為了她在蘇府忍辱負重,更給了她能力所及範圍內一切最好的東西和最多的愛,她絕不允許有人侮辱她的娘親,即使那個人,是淩蒼獨一無二的王。直視著蕭南予,蘇暮顏聲音平和卻堅定清晰:“皇上說的的確沒錯,可是臣妾心裏,還有另一種分法。”


    “哦?”察覺到蘇暮顏的反擊,蕭南予頗感興味的眯起了眼睛。


    “在臣妾心裏,姐姐是由姐姐的娘親所生,而暮顏亦是由暮顏的娘親所生,在此一意義上,她們都是娘親,是我和姐姐眼裏,分別卻都獨一無二的娘親。”


    蕭南予忽然一陣尷尬,其實他的生母胡太後,當初也並不是正宮娘娘,隻是因為他當上了皇帝,才母以子貴,升為太後。自己剛才那些話,其實是連自己也一並侮辱進去了。


    這種尷尬很快轉成了惱羞成怒,他怒聲說道:“大家小姐生的女兒和奴才生的就是不一樣,粗鄙無禮,枉朕還本想看在朝顏的麵子上對你稍加照拂,如今看來,你倒是一點也不值得!來人……”


    火氣正盛,蕭南予對著快步趨來的小太監怒喝一聲:“擺駕,回禦書房!”說完,也不等小太監傳旨開道和蘇暮顏行禮拜送,一拂袖子,徑直轉身出了月明樓。


    蘇暮顏在皇帝身後蹲身行禮,聽到門外的奴才也刷刷的跪下了一大片,好一會兒,直到皇帝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再也聽不到,錦兒也從外間的屏風後轉了進來,蘇暮顏才在錦兒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


    “小姐,你們,都說了點什麽啊?”錦兒小心翼翼的問,她在門外聽到後來皇帝的聲音似乎很大,很怕她家小姐又受了什麽委屈。


    蘇暮顏苦笑著搖了搖頭,她不過是想為錦兒安排個好的歸宿,然後平安的生活而己,為什麽這麽簡單的願望,偏就無法實現呢?


    輕撫一下錦兒柔滑的頭發,蘇暮顏略帶欠疚的說道:“錦兒,我衝撞了皇上,恐怕你要陪著我受苦了。”


    錦兒搖搖頭:“小姐,錦兒不怕受苦,隻要和小姐在一起,錦兒什麽也不怕。”


    “傻孩子。”蘇暮顏看著錦兒認真的樣子忽然輕笑了一下:“你放心,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把你送出宮去,如果我們現在就沒了鬥誌,那怎麽行?”


    “對哦!”錦兒很容易就被蘇暮顏的情緒所感染,跳笑著說道:“到時候小姐就和我一起出去,這個皇帝這麽壞,我們還是一起去找表少爺,或者,或者最好我能想起以前的事情,而我又剛好有個哥哥,然後小姐就直接嫁給我哥哥,那我就可以叫小姐嫂子了。”


    “你這小鬼頭,一天到晚想什麽呢?”蘇暮顏聽著錦兒的胡思亂想啼笑皆非,輕輕的敲了她一個響頭。多虧了有這麽一個小丫頭在自己身邊,要不然,這日子,恐怕就要更無聊了吧。


    正笑鬧間,忽然門外傳來太監高聲的傳唱:“蘇貴妃到!”


    這麽一個後宮之中,隻有一個貴妃而己,不是自己的姐姐蘇朝顏又還能是誰?聽了這聲唱諾,蘇暮顏急忙整衣斂裙,急步趨了出去。


    剛出門,蘇朝顏己經帶了四五個婢女迎麵而來,還有一些打扇執塵的小丫頭和公公候在外麵。蘇暮顏看到在夏日明媚的朝陽下,蘇朝顏就仿佛一朵映日怒放的嬌豔芙蓉,肆無忌憚綻放著自己的絕世芳華。


    那一瞬間,蘇暮顏竟然覺得有些晃眼,麵前的這個女子明媚而不可企及,仿佛聚普天之下所有光華為一身,而自己,恐怕將永生永世,都隻能在她無邊無盡的陰影下殘喘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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