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夫人在外院的回事處,老夫人借來一用。秦侞暮明事以來,第一次見西忠郡王府的人。這一屋六七人,都是郡王府的世仆,他們與老夫人倒很熟識,一一上來見過禮。


    秦侞暮就站在老夫人身邊,也沒人打量,看上去都穩妥本分,可秦侞暮總覺得這些人哪裏怪怪的。


    老夫人卻不認為,她讓趙嬤嬤給幾個年紀大有體麵的管事引了座道,“今兒也不是交賬的日子,難為大家夥兒走這一趟。”


    左下首坐著頭發半白的微胖老人,瞧著還要比老夫人大上幾歲,他不苟言笑地道,“您言重了,您一年裏也鮮少叫上我們幾回,就是天上落冰雹子我也要過來的。”


    郡王府的人向來都是嘴甜又勤懇低調,老夫人慣喜歡與他們打交道,溫溫和和地道,“卻是難為大掌櫃你們了,隻是暮姐兒長大了又聰慧,尋思著管事掌家現在也得讓她學著了,遲早是要與你們交道,所以讓你們來見一見。”


    秦侞暮如再長高一點,她就會發現原本都低頭垂耳的眾人之間,突然騰起來一股無形的躁動,像被溫火逐漸煮熱的水。


    而這個大掌櫃,老夫人與秦侞暮提過,之前在郡王手下做事,是個極有體麵的。郡王府是皇支,府中的仆人都沿襲本姓,但這個大掌櫃,郡王脫了他的奴籍,賜以齊姓,名仲申。陪嫁縣主之後,京都的一應莊子鋪麵的事務都是他統籌匯總。


    齊仲申稍一抬起鬆搭的眼皮朝秦侞暮望去,秦侞暮正等著,與他見了半禮,他行動不便,坐著回禮。


    還尚未看清他的模樣臉色,他沉下臉嘶啞著道,“老夫人說的就是這個理兒,姑娘是長大了,我昧看一眼,與縣主有幾分相像。”


    老夫人笑瞟了秦侞暮道,“大掌櫃好眼力,暮姐兒是眼睛與鼻子像縣主,照我看,若臉盤也像就更好看了。”


    “姑娘還有長。”齊仲申咳嗽了幾下,喝口茶緩了緩,“不論像誰,現在就出落得好,往後也隻怕是更好。”


    秦府的姊妹裏獨秦侞妍長開了,但看胚子個個都是好容貌的,老夫人最愛聽的就是別人誇自個兒的孫子孫女,樂得合不攏嘴,“大掌櫃的嘴是菩薩麵前開了光,一說就靈,我自然信的。好了,你們來得辛苦也不閑話,早些將賬看了,你們也歇息歇息。”


    這個賬對得十分詳盡,出入支與結餘,明項暗項都有記述,老夫人哪裏有疑惑指出來,那齊仲申一聽就能說出子醜乙卯來。


    秦侞暮看不懂這記賬的樣式,那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目眩眼花,就聽趙嬤嬤在耳邊小聲解釋。


    自年後,光是京裏的四個多月的賬,對了一整個上午,老夫人花了精力累得不行,“還有城郊北邊兒那個莊子,我就不看了,勞大掌櫃照顧暮姐兒看看,我要回去歇一歇。”


    說著老夫人留了從自己莊子上特意找來,做采購的秦真家的陪同。


    城郊北莊子上有齊仲申一個小院子,他日常就在那兒住著,管事掌櫃要找他回事兒,也在那兒。這還不到收作物的季節,莊子上的賬也不過是零星幾筆。


    老夫人是做完了正事兒,給秦侞暮說話,大家增進感情的機會。秦侞暮心裏感激,但對著一屋子的男人也有點尷尬。


    書鵲扶著秦侞暮在羅漢榻上坐下,秦真家的笑著雙手擎了賬簿給秦侞暮看,莊上的賬分了兩本,一本記莊田的收成交易、日常支出,一本單辟出來的放債支出,二者相合才是總盈虧。


    秦真家的也是管莊子的,賬薄一拿在手裏就清楚了,這恐怕是為給秦侞暮看懂,故意重新分開做的賬。郡王府的人也算成了精,聽老夫人的意思,也未挑明了說,他們卻猜得這樣準。


    秦真家的暗自嘖嘖歎服,笑道,“我還是頭一回見這麽利索的賬!三姑娘您看,這個叫四柱結算,分舊管、新收、開除、見在,就是現在朝堂裏頭的官老爺們也用的是這一套算法。”


    總的不過添添減減,秦侞暮要來了算盤,比照著秦真家的詳細解釋,照賬麵打了遍算盤。又單拎出收成入項按市麵價算過,得出每畝田地的產量,別的她也不看,把算盤珠子撥勻了道,“這麽看,反季的蔬菜長得倒不錯。”


    眾人都當她小,被她一連串的動作整得有點發愣,齊仲申手裏的茶盞也端了好一陣兒,才想起來喝一口,卻是涼了。


    書鵲給他換了盞新茶,他謝過了,籲一口氣道,“姑娘是真長大了,今年是不錯。城北這個莊上搭了棚子,出來的蔬菜賣得比肉還貴。以前是專往府上送的,後來……後來閑置了,管事來問我怎麽辦,我琢磨著拆棚子也是筆費用,不如繼續種著讓賣了去。”


    秦真家的收了賬,書鵲請她在外院管事等回話時小坐的抱廈喝茶。


    秦侞暮看著自己的膝頭,神遊了會兒道,“以後就還是送府裏來吧,開春這麽久也沒吃多少新鮮的蔬果,盡是地窖裏頭的幹貨,不如住莊子上的。”


    齊仲申從來都是笑比河清,也不知是被秦侞暮的埋怨逗樂了,還是怕自個兒一直板著臉嚇著她,彎彎眼道,“這話不錯,常吃那些幹貨,上火。姑娘要得空,上莊子上看看走走,動動筋骨才好。”


    “您說的是。”秦侞暮感受到他的善意,回以笑容,又道,“大家夥兒趕路也累了,晌飯也該擺好了,吃過了都歇一會兒再走。”


    一個中年管事要攙齊仲申起來,他揮手道,“你先去,我還有事兒跟姑娘嘮嘮。”


    書鵲見勢,送各管事出去,秦真家的沒看見秦侞暮出來,眼珠骨碌碌一轉,上前道,“書鵲就在這兒伺候著,我送管事們去吃飯。”


    書鵲連謝數聲,待他們出了院,就在正屋門口守了。


    齊仲申說是要嘮嘮,卻從懷裏掏出個小煙鍋子,礙著秦侞暮在又不能抽,他不好意思地道,“姑娘見諒,我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不拿出這物什來,我轉不動腦子。”


    秦侞暮一下就看見那煙鍋上的墨玉嘴,大齊等級製度森嚴,不符身份地位地穿戴是要吃牢飯的。這樣的墨玉,再有錢的商賈也不敢用。


    齊仲申捕捉到她的目光,也看著煙鍋子道,“這個是郡王爺賞賜給我的,說來姑娘還從未見過郡王爺。”


    齊仲申的眼中有一絲波動,他躊躇了片刻,好像分外艱難地張了張口又把話咽了下去,轉而道,“我看姑娘眉間帶愁,似有期盼,不如姑娘說來聽聽?”


    門口的書鵲聽到些稍末,悄悄兒回頭看,秦侞暮心事重重地笑了笑,啟開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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