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是殺戮開始了。


    一場屬於月三娘的,充滿怨恨的殺戮。即便她不知道這殺戮因何而起,即便她叫了月三娘一路的姐姐,此時此刻,還是免不了心驚膽戰。


    沒有誰會比見過死亡的人更懼怕死亡;


    但也沒有誰會比見過死亡的人更無懼死亡。


    所以在這充滿恐懼的殺戮中,杜雲笑毫不腿軟的努力奔跑。童兒在她懷裏一直默然。這個孩子是連哭都不知道了。杜雲笑想著進入綠林子之後的一切重重,心裏了然他應該是知道一切的……這還是個孩子啊……心裏歎著氣,不由把童兒抱得更緊,也更拚命地想盡快遠離那些幾乎響徹山林的慘叫。


    “別怕,閉上眼,堵住耳朵,我保護你。”她低聲地說。


    童兒含淚抽噎一聲,頭更深地埋進她懷裏。


    綠林子這地方,說是林子,但其實是一片遼闊的山地,廣闊而且道路崎嶇,周圍灌木叢生,路上碎石遍布,走不了多遠,杜雲笑已經衣衫襤褸,腿上都是帶刺灌木拉出的血道子,臉上也受了些傷。


    “我們先休息一下。”找到一處隱蔽的灌木,杜雲笑想帶著童兒繞到灌木叢後先躲起來。


    那些駭人的慘叫已經遠了也淡了,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


    雖然這麽想著杜雲笑還是難免提心吊膽,停下來觀察了一陣才慢慢試探著往灌木叢裏踏入了一步,誰知灌木叢裏突然就是一陣動靜,嚇得她趕緊想往後撤,腿還沒收回來,已經被死死抓住。


    “救,救我……”虛弱的聲音傳入耳畔,一個人努力從灌木叢中探出身來。


    “救救我……”他低聲地喊著,血淋淋的臉揚起來看杜雲笑。


    那雙眼睛很熟悉,這張臉也很熟悉。


    這顯然是趙老四商隊裏的某個夥計。


    杜雲笑有些疑惑,四下裏看看,眉頭皺起。


    “你……”她俯下身,想問夥計話。


    忽然一陣悉索聲音傳來,伴著細微的腳步聲,傳入杜雲笑耳中她瞬間心沉,手忙腳亂掙開夥計死抓著自己腳腕的手,還好這夥計傷得重,並沒有那麽多力氣能用,杜雲笑很快掙脫他的鉗製,抱住童兒很快地躲入不遠處一個隱秘的灌木叢後。


    沒有多久,一個漢子就走過來了。


    這人長得極瘦,而且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人。


    他很快發現無力躲回灌木叢後的夥計,臉上露出奇怪地笑容慢慢逼近,走到夥計麵前蹲下身,無視他驚恐地模樣抬手抓住人的頭發,迫他揚起臉來看自己。


    “我就說你跑不遠,對不對?”這人陰陽怪氣地說。


    夥計驚恐至極地看著他,一臉絕望。


    這人站起身去拖夥計的胳膊,這期間,夥計努力地往杜雲笑藏身處看,充滿恐懼和絕望的眼神讓人不忍心,可是杜雲笑隻能抱緊童兒,縮在灌木叢後一動不動。


    救不了他的,杜雲笑很清楚自己救不了他。


    即便閉著眼睛不去看,夥計被拖動的聲音還是刺耳傳來。


    夥計很快被從灌木叢裏拖拽出來,看見他扭曲的雙腿,杜雲笑才知道這人為什麽說剛才的話——夥計的兩條腿早是和廢人差不多了,放他逃到這裏分明是場戲弄。


    “那,那……”夥計被拖行著,一條胳膊被人拽在手裏,另一條胳膊卻在動作,抖動的想抬起來指指什麽方向,引來漢子一陣疑惑。


    “怎麽?”他低頭看這將死之人。


    灌木叢裏,杜雲笑也緊張地看著夥計。


    這個人如果把她和童兒的藏身之處指出來,那麽他們兩個,幾乎是無路可逃的。


    四目睽睽之下,夥計轉動的眼睛一直望著杜雲笑藏身的地方,抬手想去指,抬了幾次又都放下,最終是慘慘一笑,連視線也收回了望著低頭看自己的漢子。


    “老子……操、你、大、爺。”他低低說一句,氣若遊絲,咧嘴一個笑。


    靜寂。


    靜寂之後,是狂風暴雨的殘酷。


    杜雲笑不忍看,微微閉目眼裏有淚流出。


    自始至終,那個人是再沒有發出一聲慘叫,甚至其他任何些微的聲音。


    杜雲笑隻聽見風在耳畔呼嘯,蟲聲唧唧。


    一切靜下來後,是拖動的聲音。


    她抱著童兒走出藏身地,小心地看著一個漢子的身影拖動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月光下,那些血輒滲在泥土裏,染紅石頭與青草,顯出一種深暗的殘酷。


    杜雲笑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上去,為什麽要犯險,隻是覺得不能就這樣轉身逃跑,不能就這樣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跑,於是就跟上去。


    跟著那個人一路走,杜雲笑才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跑出當晚的宿營地太遠,可能夜裏,加上山林地勢的關係,其實有大部分路都在繞圈子,現在跟著走一走,沒有多久就又回到原地,那個被風的坡崗出現在眼前,還有一些動靜,都從坡崗那邊傳遞過來。


    看著那個人繞過坡崗轉入坡崗後,杜雲笑咬牙帶上童兒,小心艱難地怕到坡崗上。


    坡崗上的深草與巨石是很好的遮掩,杜雲笑躲藏好,冷目看著底下一切。


    下麵的情況慘不忍睹,就像多年前大家傳聞的那樣,甚至比那更淒慘,所有的人都死得很慘,手手腳腳遍地,難分你我。


    而到這時候如今仍舊活著的,隻有一個趙老四,被捆綁在一棵樹上,月三娘站在他麵前。


    月三娘的手裏有刀,她冷漠的,一刀又一刀割在趙老四身上。


    趙老四被割了舌頭,嘴裏湧出血和破碎的喊叫,很痛苦但不刺耳。


    似乎是感覺到什麽,月三娘忽然頓了頓,慢慢轉頭。


    與她的目光對上,杜雲笑下意識的一委身,同時趕緊擋住童兒的眼睛,將這孩子護在懷裏。


    這樣的月三娘,已經不配做母親了。


    也已經不配讓童兒看見。


    “怎麽了?”注意到月三娘長久愣在那裏,在她旁邊,一個高瘦的男人輕柔出聲詢問,他的聲音在這夜色中有一種奇怪的魔力,簡單的音節充滿魅惑滋味。


    “不開心嗎?”他的手指卷著月三娘的發絲,絲絲纏繞。


    月三娘忽然丟了刀。


    ”走吧“。她低聲地說,轉身離開。


    那人的手微微跟上去,挽留般勾著月三娘的一縷發絲。


    “好啊,等等我。”他輕笑著說,眉梢眼底都是邪氣。


    不知是否錯覺,杜雲笑總覺得這人似乎看見了自己和童兒,也知道他們在那裏,轉身的瞬間,他眼神往坡頂望了一眼,嘴角一個細柔的笑容,左手用奇怪的動作微微撣了肩頭,好像拂去什麽看不見的灰塵,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那種讓人心底泛寒的笑容嚇住,童兒在杜雲笑懷裏一哆嗦,這個本就老實的孩子變得越發安靜。


    但是這個人跟在月三娘身後,很快就離開,周圍餘下的還有一些人好像是他的手下,在板車上搜刮著趙老四他們的貨物,還有夥計們身上的各種值錢物品。這一切杜雲笑一直看著。等所有人都走了,她和童兒才敢輕輕動作。


    童兒似乎睡著了沒什麽反應,杜雲笑抱著他下了坡崗,本來想離去,猶豫一時,到底慢慢踱到趙老四他們身邊,暫且先將童兒安放到地上,自己則盡力找了一些衣料碎布和樹葉石塊之類的,把這裏每一個的屍身都盡可能的遮蓋起來,免得他們曝屍荒野。


    做完這一切天幾乎已經亮了,杜雲笑一個人在這仿佛修羅地獄般的場景裏停駐片刻,看了看著慘烈景象最後的模樣,走去抱起童兒匆匆離開。


    山林很深也很遼闊,野地大的無邊無際。


    童兒在杜雲笑懷裏一直安靜,老實的連熟睡的呼吸聲都顯得過分輕微,杜雲笑開始沒想太多並不在意,走了一段路,太陽漸漸出來,杜雲笑才慢慢覺得有些不對。


    ——這樣的天氣按理說人是應該醒了,但童兒一直沒有什麽動靜。


    “童兒?”試探著,杜雲笑叫了童兒一聲。


    懷裏的孩子靜而無應。


    “童兒?”杜雲笑又叫了一聲,孩子還是沒有反應,心裏不免沉了沉。


    找了一處光亮的地方,杜雲笑將童兒放下來,怕露水弄濕孩子衣服,她小心地把自己的裙擺墊在底下,半摟著把孩子放下,這才發現孩子好好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嘴唇青紫起來,雖然沒有什麽動靜,但孩子小臉皺做一團眉頭緊蹙,明顯十分痛苦的樣子。


    而最顯眼的,是他耳下貼近脖頸處,一個泛青的小點。


    這……杜雲笑微微睜眼,手指碰了下那個小點,指尖忽然一陣尖銳的刺痛,對著陽光仔細看了好一陣子,杜雲笑才發現小點正中是一枚細若銀毫的飛針,瞬間想到昨晚那個男人邪性的笑和他微撣肩頭的動作……好狠的人,連個孩子都不放過!杜雲笑一時間恨極。


    小心翼翼地幫童兒拔出這跟銀毫針,杜雲笑隨手擇了草葉將針彎曲刺在草葉上,然而裏衣撕下一縷布條,裏三層外三層把這根帶著銀毫針的草葉包好,塞入袖兜。


    此仇不報非君子。心裏恨恨想著,杜雲笑抱起童兒匆忙外山外走去……


    眼下當務之急,該是尋個能求醫問藥的地方,給這孩子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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