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降臨,盛夏臨末。秋初寒氣漸循,論劍台上人人裹緊衣物,凝視著天地劍方之上來回影動劍隨的路數。


    有人橫劍收步,亦有人直刺抬腳。劍影閃過,樹葉沙沙,從陽光飽滿到落霞孤鶩。少年背著手,呼吸均勻,腳下的氣海外旋一陣起一陣落,直到耳邊響起銅鑼炸響,梅子鶴喝上一口清茶潤潤喉嚨宣布了第十五場對決的結果,報出了今日最後一場論劍的名單。


    第十九場,北歌劍派路撿對飛劍峰熊文。


    熊文站在論劍台上,收起輕搖紙扇的動作,恭敬地朝著身後坐著閉目養神的黑袍老者。黑袍老者的鬥篷寬大,將整個身體麵容遮蓋在黑袍之下。


    可能是因為老者身上並沒有顯露出高手的氣息,所以就算大家都覺得飛劍峰論劍台上的老家夥有問題,也不會有意地去注意一個氣息上連秋水境都沒有的人。


    黑袍老者咳嗽一聲,抬手示意熊文可以去了。於是乎,熊文縱身一躍落在天地劍方的比試台上,打開折扇仰首看向北歌劍派的論劍台。


    這是除了真武殿外唯二的兩人宗門,一位是聞名遐邇的劍仙溫北,另一位則是叫做路撿的年輕人。


    看著年輕人的那雙眼睛,熊文眉頭緊鎖,心中估摸著這個叫路撿的家夥應該就是在黔陽城酒樓外蒙麵殺害自己弟弟和長老師叔的少年。不過他也是猜測,到底是不是還得和其過招之後才能確定。


    “飛劍峰熊文,請賜教。”


    熊文為了體現他飛劍峰作為冀州第一大劍宗的不凡氣度,合起折扇背後,伸手請教發言。


    論劍台上,易容過後化名路檢的方子軒迎麵躍上,身後易融劍劍鞘脫落,劍身在晚霞的映照下熠熠發光。宛若一條溪流的波光粼粼溪水被夕暉灑滿,數不清的遊魚順流而下,一躍而起,別具情景。


    易融劍?果然是他!梅子鶴現在比誰都確定這個叫路撿的北域劍宗第一人就是殺死青蓮劍派傳人李喜的殺手。隻是這樣的人年紀輕輕就被奉為北域護國公,劍宗第一人,而且還有著劍仙溫北的庇護,青蓮劍派甚至太皇太後李氏家族,真的能對其造成威脅嗎?


    方子軒負劍道:“北歌劍派,路撿。”


    真武殿的論劍台上,小道姑看著那把她再熟悉不過的易融劍,拉扯著蘇千洛的衣角,小聲嘀咕。


    蘇千洛也心知肚明,一邊感歎少年易容術的高明,一邊摸摸小道姑的頭解釋道:“師姐知道小道姑想那個小子了,他會來找咱們的。”


    小道姑的眼角落下一滴淚,指著比試台說:“師姐,打起來了。”


    天地劍方上,方子軒言罷瞬間,熊文揮出手中折扇上藏著的劍鋒,貼身劃開少年胸口白袍。劍鋒淩厲,白袍頓時撕開一道劃痕。熊文借勢逼近,用盡全力刺出扇中短劍。


    殘影!


    熊文以為自己一招致勝,可麵前的白袍忽然模糊起來。


    越極輕步輕鬆一躍,身影早已不知在何處落腳,少年手腕撥動,指尖輕挑劍柄,劍身自上而下,揮出一道劍氣。


    劍氣掠過,錚錚鳴響。


    劍氣!


    熊文轉身揮扇,劍氣與扇子相撞,嘣的一聲,扇骨斷裂,扇紙殘碎滿天亂飛。


    方子軒落下比試台,完全沒給熊文反應的機會,輕功移步的殘影在眾人視線下一閃而過,隨即一劍挑下熊文手中殘缺的折扇,右手接力,胳膊肘擊在熊文胸口。


    熊文頓時腦瓜子嗡嗡,渾身酥麻。


    一招都看不清!梅子鶴倒吸一口涼氣。


    楊誠瞪大雙眼,想讓自己再看清楚一點。這路撿用的劍招和他叔父楊不爽從《天地劍訣》中悟出的不爽快劍大致相同,隻是這快劍劍法之中混雜了十八場對決的幾乎所有劍招的路數。


    這樣一位用眼睛就能將其他門派劍招融入自身劍法的奇才,無愧於北域王所封的劍宗第一人稱號。


    沒想到這小子還留有這一手,怪不得對戰葉雲煙那個老狐狸時不卑不亢!溫北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快的劍招,殘影閃過,不留絲毫顯眼招式,這快劍劍法比起劍神楊不爽有過之而不及。


    “北歌劍派,路撿勝!”


    眾人還沒看清,方子軒自己站在天地劍方的中央,劍鋒抵在熊文的脖子處,麵無表情。


    這劍和這招,熊文肯定此人和殺他弟弟的蒙麵劍客有關。現在自己這般慘敗,隻好先行收手想著回到冀州之後和蒙格靖西元商量在路撿回北域的路上給他狙殺掉,來抱此大仇。


    熊文抱拳道:“好身手!”說完,跳上論劍台,朝著盤坐在原地的黑袍老者再次鞠躬。


    黑袍老者低聲道:“守關人在這,方演也在這,輸了就離開吧。”


    站在閣樓上的守關人,看著黑袍老者和已經落敗的熊文,眼神不變,直勾勾地盯著。


    落敗的十九家劍宗相繼離去,直到飛劍峰的離開,守關人也消失在了閣樓之上。


    “厲害啊小家夥,你這快劍招式,我見都沒見過!”


    溫北伸手遞還劍鞘,他知道自己用易融劍斬殺李喜,將此事歸於路撿的目的已經達到,路撿名義上是北歌劍派弟子,他的大仇得報,接下來就是論劍求敗,劍指九州秘寶殘卷。隻不過在此之前,他也想進南劍門的參悟閣和無上劍觀,看看劍宗源頭南劍門的上層劍法武學。


    “溫前輩過獎了。”方子軒收起易融劍,小聲問道:“看梅子鶴的眼神,他應該是認定我殺了李喜了,這事溫前輩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溫北搖搖頭,答道:“這就足夠了。”


    雖說方子軒不知道溫北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好像真的就算是路撿殺了李喜,也沒人能奈何得了這個北歌劍派下的年輕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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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點點頭,不由地看向閣樓。


    閣樓裏不見方演,閣樓上不見劍門關守關人。


    真是奇怪。方子軒不由地疑惑,除了方演和守關人的氣息,閣樓中還有另一股他從未見過,並且至少半步臻極的氣息。但是這股氣息在方演和守關人相繼離開之後也消失不見了。


    “溫劍仙,路少俠。”


    正當方子軒納悶時,楊誠帶著梅子鶴不知何時來到北歌劍派論劍等候台上,就站在方子軒的身後,客氣道。


    溫北抱拳回道:“溫北見過楊誠門主,梅少俠。”


    方子軒轉過身,看著楊誠和梅子鶴抱拳。


    勝利的劍宗門派借著夕陽的餘光朝著南劍門的參悟閣與無上劍觀而去,偌大的天地劍方隻剩下北歌劍派二人與南劍門的門主以及大弟子。


    楊誠眯著眼睛,雖然他年紀不大,但是對事態掌握頗好的他,畢恭畢敬地言道:“二位移步參悟閣和無上劍觀之前,不知可否回答楊某人一個問題?”


    問題?方子軒表現得茫然,溫北也表現得不知情,出於兩人都是宗門門主,溫北禮貌性地抱拳以示尊重,秉著困惑的態度,攪著渾水。


    見溫北態度一般,楊誠隻好歎口氣,轉變一種語氣,難為情道:


    “問問題可能太過唐突了,不如溫劍仙和路少俠就回答楊某人是與不是罷,不管是還是不是,以後二位就是南劍門的朋友……”


    說著,楊誠從懷裏取出南劍門門主的玉佩,將其遞到溫北麵前。


    梅子鶴看著發懵,連門主玉佩都拿了出來,這種象征著南劍門宗門之主身份的貴重物品都能遞交他人,這般操作真不知道門主這是要做什麽?


    溫北同時也不知道楊誠要做什麽。


    方子軒也不知道。


    “楊門主問就是了,就看在當年楊不爽前輩救我的恩情,溫某人必當知無不答。”


    救命恩情……


    楊誠並不知道他的叔父楊不爽和劍仙溫北居然還有這一層關係。既然有這一層關係,楊誠自然容易說話的多。


    於是乎,楊門主言道:


    “李喜的死,是劍仙先生親手所為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楊誠門主雖然隻有秋水境界,見識卻不亞於楊不爽前輩。”


    溫北點頭答道:“是我所為。”


    方子軒萬分困惑,溫北著手布局,以路撿的身份殺死仇人李喜,這幾乎是天衣無縫的偽事實,隻要他不承認,不管別人怎麽猜測都不會暴露。可是為什麽就這樣承認了?


    梅子鶴攥緊拳頭,盯住溫北。


    楊誠抓住梅子鶴的手臂,小聲道:“沒事。”


    溫北攤開手:“走吧。”


    他不去看楊誠和梅子鶴的表情,朝著方子軒說一句走吧,跳下論劍台踩在獲勝劍宗弟子走的那條路,舒展筋骨。


    坐在論劍台上看了一天,還真的是渾身酸痛。


    方子軒見狀縱身一躍,跟了上去。


    “溫前輩,他們知道是你,怎麽辦?”


    溫北甩動胳膊,笑道:“怕什麽,他們有什麽證據嗎,再說了,該怎麽辦的不是我們,而是他們。”


    方子軒聞言,轉身頂著夕陽的餘暉看向論劍台上的楊誠和梅子鶴。


    梅子鶴小聲嘀咕道:“門主,我們該怎麽辦?”


    楊誠搖搖頭:“涼拌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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